“好吧好吧,我确实派人假装成游民,投靠范家所说的郊区庄园做了调查。大概在半月前,我就知道里面没有李白鹦这个人了。但她本人会自愿变身为奴,在齐王府做舞姬,这点我确实没想到。”
萧青鸾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承认了。
“没和哥哥细说,是因为探子又发现了别的疑案,调查还没彻底结束……”
范家的庄园不大,且位置偏僻,里面都是范家几辈子的老佃户。细说起来,还正是个违法犯罪的好下处。
而萧青鸾派出的探子在那里做工,短短几个月,就又找到了其他叫人心惊胆战的线索。
但现在就揭露底牌,显然还不算是最佳时机。
“满肚子坏水,连我都不告诉。”
萧衡不满地哼了一声,手上却是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颊。
“有时候真不明白,你到底存了多少秘密?许多事都提前绸缪了,怕不是奈何桥上忘了喝汤吧?”
“哥,你就算要夸我聪明,也不必这么夸张吧?”
萧青鸾无辜地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甜蜜灿烂的笑,手心却微微出了汗。
要说奈河桥上忘了喝汤,她的情况可比那严重多了,说不定下次死了踩上奈何桥,那桥都得震得抖三抖。
只不过凡事都有例外。
重生后的剧情千丝万缕,会随着不同的选择而发生变化。
比如说李白鹦改宗,嫁给范涵远,这些都是她极力促成的改变,后续的发展难以预料。因此,萧青鸾更会倾向谨慎行事,暗中派人收集一些信息。
“算了,总之我相信你心里有分寸。不管发生了什么,记得优先保护好自己就行。”
听到萧衡这么说,萧青鸾立刻乖巧地点头。
一边胡乱点头,一边手中还捧起了一块甜瓜,讨好地喂到他嘴边。
“哥哥说的对,这瓜可好吃了,你从刚才开始就没喝水吧?先尝一块解解渴。”
萧衡脸上神色还有点嫌弃,手上却自然地接过去,马上咬了一大口。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书房里顿时洋溢着温馨的气氛。
可这样的氛围也没维持多久,萧衡的随从便匆匆赶来,脸色焦急。
他甚至连招呼都没和萧青鸾打,就凑在萧衡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萧衡脸色一白,推开书案,抬脚就往外走。
“不好,我得先走一步。晚饭不在家里吃了!”
萧青鸾大吃一惊,赶紧拿起旁边放着的外衫,快步追上了他。
“哥哥,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你急着要回玉华山?”
“兴庆寺后院位置上开挖地基,结果下面有三四块两人多高的巨石扎根,难以挪动——良妃娘娘介绍了那个姓魏的工匠,你还记得么?”
萧青鸾连忙点头,“当然了,那还是我传的话呢!”
“他一来便遇上这个麻烦,但经验老到,转了两圈就给出了全套办法,说这样的巨石可以用炸药炸碎了再清理。其余工匠也并无建议,我便让他主理此事了。”
萧衡披上外衣整了整衣襟,咬牙切齿道:“可他明明验证多次,还信誓旦旦绝不会出事……爆破时却还是出了意外!”
“方才的消息,就是广福寺的院墙全塌了,还伤亡了十几个人!”
萧青鸾顿时倒吸一口气,脑子里“嗡嗡”作响。
竟然闹出人命了?
按照本朝惯例,兴庆寺的修建早就有完整方案。负责此事的工匠们都是精挑细选,在技术上也熟练无比。再加上萧衡一向小心仔细,她一直认为,出事是绝无可能发生的。
可是现在,寺院才刚动土就出了这么大的失误。
别说意象上十分晦气了,牵连到的广福寺还同样是皇家寺院,住着一位身份特殊的静海法师……
这究竟是大意疏忽,还是人为故意?
“就让我和哥哥一起去吧!我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两个人研究总比一个人强。”
萧青鸾深呼吸了几次,叫来几名下人低声吩咐。
“还有,这件事先瞒住婶娘,否则她听说广福寺死人了,怕是要担心的睡不着觉了。”
萧青鸾和萧衡连夜上山,来到了一片狼藉的建筑工地。
黑夜里,只有灯笼的火光闪动,来往的人影脚步匆匆,大家脸上都是面沉如水的样子。
“姓魏的也死了,脑袋上碗大个洞,外面正在清理,你可别出去乱看。”
萧衡与下属交谈两句,冷着脸回到了临时帐篷,严肃地嘱咐萧青鸾。
映照着烛光,萧青鸾只觉得周围格外压抑,仿佛整个人都要被黑沉沉的夜晚和山林吞没了一般。
这下麻烦了,死无对证。
萧青鸾捧着茶水,缓缓说道:“按理说,这个姓魏的石匠就是最有嫌疑的人。”
从刚才开始,两人就一路商讨,怀疑是这个石匠暗中捣鬼。
联想到了行宫夜宴时的事,萧衡更是觉得,自己和妹妹陷入了一个圈套。
追溯过往,是良妃先召唤萧青鸾两人参与宴会,陷入险境。
接着,她温和示好,获取萧青鸾的信任,最后,萧青鸾和萧衡才会感激她,从而让奸细混入兴庆寺项目使坏……
“怪我没有在山上盯着,实在是太不小心了!”
萧衡脸色难看,负手在帐篷下徘徊了几步,突然停下。
“这一切,会不会就是她设的一个局?”
他扭头看向萧青鸾,沉声道:“良妃是吴贵妃的家婢,从前也一直为其马首是瞻。若她是因为吴家和齐王的事记恨我等,想替主人报仇,似乎也说得通。”
可萧青鸾转念一想,却又摇头否认了这个说法。
“不,这不可能。”
“为什么?”
“良妃娘娘性情软弱,常常屈于吴氏威严不假,但要说忠心耿耿,绝对谈不上。”
萧青鸾极力冷静下来,想了想,眼前又出现了过往的一幕幕。
在她印象里,良妃是为了保住母子二人的性命,才不得不对吴氏言听计从的。前世,在范涵远扶助太子,将宣景处死,宣凛流放出京后,她立即毫不犹豫地表示了臣服。
甚至对于吴氏一族,她还支持最严酷的刑罚,认为诛其九族也不为过,可见心底的怨恨和委屈。
这样的人,不可能故意陷害萧家。
若是没有萧衡和她的努力,齐王会因为甘州事件,被削去权位吗?吴贵妃会被幽闭冷宫,让皇后和良妃舒心快意吗?
“……更何况我上次面圣,四皇子还帮我说话呢。他可是明着不满吴氏,和吴氏作对的。”
萧青鸾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寒。
她是开了天眼,拿了剧本,才敢断定良妃对萧家肯定没有恶意。但假如换了一个更加多疑、谨慎的人,此时肯定会对良妃及四皇子起隔阂了。
比如说萧衡,从他的角度来看,认为是良妃派人作梗也完全合情合理。
但一切推测都没有实际证据做支持。兴庆寺的这口大锅,最后肯定是得由萧衡来背!
所以幕后黑手会是谁?
一石二鸟,好阴险的一套手段!
萧青鸾眼中寒光闪动,忙甩了甩头,提醒萧衡道:“哥哥稍安勿躁。这件事疑点重重,不如先把这个魏正留下的行李、书信都查一查,再派人去控制住他的家人。”
“估计天一亮,宫里就会得到消息了。出了如此大事,太子或者皇后肯定会召你入宫面见解释,你手里要有信息才方便回话。”
萧青鸾的建议有理有据,自带一股笃定的安心感。
萧衡微微一怔,不知怎的便舒了一口气,呼吸也没那么沉重了。他听了萧青鸾的建议照做,立刻找人去住宿区搜查魏正等人的行李。
可没过半刻钟,派去的人就匆匆回报。
“大人,除了两件旧衣物,魏正的东西什么也没留下。”
“这怎么可能?”
萧衡眉头一皱,惊讶地拿过了那衣服。仔细翻看了几次,确定只是普通的旧衣。
这完全不正常!
他将东西递给萧青鸾,冷着脸解释道:“这里的工匠都是拖家带口前来,准备常驻在玉华山的。一个人的随身行李不应该就这些。”
萧青鸾也隐约感到抓住了什么。
“看起来这个魏正确实有些问题,今天的爆炸,多半就是他动了手脚。”
她缓缓扫视了一圈,环顾四周的每一张人脸,“话说回来了,最近几天难道就没人发现他有什么异常举动?”
周围沉默片刻,不少人都皱眉陷入了思索。
耐心等待下,果然有人回想起了一些片段。
“其实昨儿个早上,宫里来了几名太监询问咱们的进度……”
一年轻随从谨慎地开口道:“我看魏管事和其中一人闲聊了几句,还给他一个包裹,让他帮忙捎点东西回家。我猜,他应该就是那时候把行李都挪走了吧!”
“宫中的太监?”
萧青鸾忙起身追问,“那他有没有具体的外貌和姓名?”
周围的人纷纷摇头,连工部的几名官吏也表示不认识。在他们这些粗人看来,皇宫中的太监都是天家使者,与自己毫无交集,认人全靠衣裳品级就是了,哪里有刻意攀谈结交的份儿。
尤其是魏正,这里不少人都知道他是良妃的亲旧,那他和宫里的太监说话,谁也不敢胡乱打探。
可就在这时,有位老人突然“啊”了一声,恍然大悟,拄着拐杖站了出来。
“五姑娘,我好像知道!”
认出这是自家派来的老账房,萧青鸾暗暗松了口气,马上露出了微笑。
“原来是成大伯,您不着急慢慢说。”
“那名太监从前来府上送过东西,我有些印象。年纪不大,品级却不低,记得是叫做……什么德保的。”
萧青鸾和萧衡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惊讶。
萧衡挥了挥手,叫属下都离开去收拾残局,这才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
“我实在没想到……原来背后是皇后的人!”
萧青鸾也微微颔首。
这个德保,她前世是从李白鹦那儿听说的,此人靠着王皇后的关系做到一军监军,最大的本事就是搞歪门邪道,替主子打压异己。对皇后等人来说,还算是挺忠心的一只鹰犬。
皇后固然很难对付,但萧青鸾觉得,只要知道了敌人是谁,那就好办了!
“现在还不知为何,皇后娘娘竟然要置哥哥于死地。但哥哥也不用慌张,这件事还有一定的挽回空间。”
萧衡:“……”
他素来沉稳冷静的脸上,冒出了一瞬间的茫然。
萧青鸾语气突然轻松,还笑了出来,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兴庆寺这份任务是皇后授予的,如今却又是她来破坏,真叫人摸不着头脑。方才那一瞬间,他心里冒出的就是“伴君如伴虎”几个字。
好像一座大山压着,一把利剑在头顶悬着,窒息一般的紧张和慌乱。
可萧青鸾却完全不慌,还安慰性的拍了拍他的肩,嘴里冒出了奇奇怪怪的词汇。
“哥,你不用这幅表情。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或者给个甜枣再打一棒子,这都是上司对下属pua的老手段了。但别忘了,太子监国,皇后辅政,他们上头还有陛下盯着呢。”
“那你有什么办法?”
“要是追究起来,你就咬死了不认错,把事情闹大更好,最好闹到陛下面前去。不管是哪一派都得明白,你,我,我们萧家,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萧青鸾眼神一凝,神色认真道,“皇后又是乱点鸳鸯,又是暗中使绊,这是把我们当做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了。但是她只要敢做,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哥哥,你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难道不是想做一个治世能臣,才华尽展吗?可像他们这样沉迷窝里斗,朝堂永远不会太平,永远不会有拧成一股绳的那一天!”
说着,她弹了弹衣袖上的灰尘,这才扶着珠绣的手臂离开。
走之前还留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萧衡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心头巨震。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感到脑子不太够用,可是看到萧青鸾的样子,又好像底气十足,充满了信心似的。
而且她指出的问题,实在是过于一针见血。
如今大越的各种内忧外患,问题都在皇帝年老,而皇子间党争不断。不管是太子还是二皇子,在结党营私,排除异己,互相攻讦这方面……其实都是一样的!
夜风冰凉,萧衡迎着风握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
他好歹也算是大越朝一流俊才,正儿八经的榜眼进士。
可在道路的选择上,好像还没有妹妹看得通透。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