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青鸾听出他的笑意,顿时有点脊背发麻,脸颊发热。但她还是强行镇定,轻轻地点了点头。
“差不多是这样……哈哈,殿下要是早有准备,那就当我是杞人忧天吧!”
“多谢了,我会注意的。”
宣凛见她真诚,嘴角的弧度也更加上扬了一丝。见萧青鸾还没吃完饭,他甚至放下弓箭快步走近,亲手为两人倒了一碗热奶茶。
烤包子,奶茶……
萧青鸾眨了眨眼,脑海中顿时灵光一闪。
她想起来了,这些都是边地才流行的小吃,京城里则十分少有,怪不得自己会觉得很新鲜。
秦王府的厨子能把这类小吃做的如此美味,光从这一点看,宣凛关注宾州等边地就不是一两天了,果然不需要多操心。
萧青鸾闻着浓郁的甜香,心头顿时好像被熨斗烫平了,弥漫着一股舒心和安然的感觉。
抱着碗一口气喝完奶茶,她快乐地呼出一口气,擦了嘴角,立刻便叫人抬来一个大箱子。
“这是什么?”
萧青鸾骄傲道:“棉花种子,我特地找人培育过,是更大朵更耐旱的类型。”
众所周知,宾州民生艰难,粮食不多还得供应边军,据说贺节度之前就为用度不足苦恼,此番回京,他也有争取朝廷减税的考虑。
她摸着木箱子的表面,笑着对宣凛解释。
“贺大人是一片忠义,但朝廷却总是对边地将门疑心重重,多半不会答应。节流不成,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开源了。我看这两年宫廷奢侈无度,民间棉布也随之价高,供不应求,宾州正适合多开棉田筹措军费。”
“殿下最近不是要拉拢贺节度吗?这些东西肯定用得上。”
宣凛打开木箱,一袋袋种子整齐饱满,还夹着几本厚厚的农学书籍。
里面的内容无比详细,显然是有经验的老农所授技巧,把种植方面的问题都考虑到了!
宾州这类边境要稳固,民生正是其中根本。看到这么沉重的一份礼物,宣凛除了震撼,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表示。
“棉花从种到收,至少也要大半年时间……难道你很久之前就在准备这些了?”
“是啊,我家的田庄有好几处,平时有专人在培育新种。不过棉花只是顺便弄出来的,其他瓜菜果子都是为了自己吃,不适合送到别处种……你可别嫌少啊。”
萧青鸾语气轻快,又列举了几种她认为不错的水果。
比如苹果、蜜桔、青枣,都是她多次实验下来,选出了比较好吃的品种。现在萧家有多余的就拿出去售卖,每次都被人哄抢,成了一果难觅的高级礼品了。
她还信誓旦旦地拍着心口,说会送点试吃,保准叫宣凛大开眼界,一个赛一个的甜。
听着那泉水般的嗓音笑语不断,宣凛眼里的光芒渐渐平静,却越发专注和温和了。
原来这种子真是萧家培育出来的,优点明确,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而且,这和他方才的念头也不一样。
萧家并没有针对时局提前谋划什么,算计什么,试图将势力拓展到宾州,而是萧青鸾兴趣广泛,歪打正着的结果。
宣凛啊宣凛,你真是在鬼蜮阴谋里泡太久了。
他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少女,心头顿时升起一阵柔软的愧疚。
认识萧青鸾这么久了,她一向为人坦率,不慕荣华,处处相助一个无权无势的边缘皇子。你不是父皇,没有高处不胜寒的恐惧,又怎可随随便便就疑心于她?
宣凛深吸一口气,将这份礼物妥善收起,认真道:“你对宾州百姓有如此心意关怀,我会和贺尊说明的。”
萧青鸾微微一怔,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小声道:“其实你不用……”
“当然要说。”
宣凛抬手,果断地打断了她的话。
他自然知道,萧青鸾的意思是这个人情她不在乎,本就是送来给自己用的。可轻易拿走旁人的辛苦成果,给自己贴金,宣凛总归会觉得过意不去。
毕竟,萧青鸾既不是他的下属,又不是他的臣子,而是他重要的……同盟。
……
珠绣:“姑娘,这么多烤包子,你是打算吃多少天啊!”
萧青鸾看了看院子里的三大筐烤饼,一个个金黄酥脆,香甜可爱,充满了主人家的热情好客之意。
虽然的确很好吃,但这数量也太多了吧!粗略一看就有七八百个,宣凛这是填鸭式送饭,要让她一口气吃到厌?
她无奈地叫回珠绣,说不必再清点了,“还是都拿去书院吧,分给学生们一起尝尝。”
回到了家中,萧青鸾先写信给王无咎,打探了一番贺尊节度使的情报,得知不久前,朝会上刚刚有过一次争论。
按照以往惯例,秋收时分,宾州时有狄族骚扰,不能长时间没有主帅镇守边境。
但贺尊述职的奏折洋洋洒洒万字,内容详实,毫无破绽,态度也显得恭敬有加。这样的表现,反倒叫许多朝臣看他越发不爽了。
“这些年随着朝政荒废,朝廷对边境的控制力越发减弱,边将越是完美无缺,便越是引人忌惮。贺大人在宾州威望很高,传闻之中,当地百姓只知贺节度,不知道当朝天子姓甚名谁。”
王无咎的回信说道:“像左相、礼部尚书、刑部尚书等保守派,就极力主张阻止他回宾州,而是要另外选人担任宾州节度。”
“具体人选么……主要有两人,一者是齐王亲信,京畿守备赵天虎,第二就是我的族兄王冲,在蜀州任过十年的团练使。”
这两人都不是什么著名武将,萧青鸾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全无印象。
她干脆书信里直接问了,“那你的选择呢?”
“凭立场说,我自然是要支持族兄,与我父亲统一立场,但对萧家五小姐么……既得美人在侧,我还是得讲点良心的。”
王无咎的笔触风流潇洒,似乎带着调侃的笑意,落笔的内容却很是直白,调侃起来不留余地。
“除了贺尊外,统领宾州军谁去都不行。虽然秦王殿下颇有意动的样子,但他年纪太轻,陛下信不过。那位赵大人则从来没有外任的经验,我那族兄,更是一个一等一的草包。要是被派去了边地,恐怕不出半月,就得被那里的艰苦吓破胆吧!”
很显然,这段时间他和姚玉桃过的还不错。
萧青鸾拿着信纸,忍不住促狭地微笑起来。
据她所知,王家最近可不太平,王无咎在和柳氏闹了一场后,干脆从王家的宅邸搬了出来,单立了一处门户。
而柳氏再生气,王家的也没空处理这起“不体面”的绯闻了。皇帝撒手,皇后隐退,王宪正忙于公事,被焦头烂额的太子呼来唤去,到处当救火队员呢!
也许要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参与一场员工婚礼了?
姚玉桃对清涟书院很有感情,如今虽然离开,还时不时去书院帮教习们的忙,看起来还是很热爱教学事业的。
干脆以后,让她把王无咎也拉来打工好了……
萧青鸾默默谋划了一会儿,收起书信,来到了前院萧衡的书房。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今秋贺尊迟迟不归,宾州想必一定会生出乱子。不管是为了国都安定,还是为了周围的亲人平安,萧青鸾肯定不能坐视不管。
最好的办法,便是由萧衡和萧启出面,团结一些有识之士,秉持客观,力推让贺节度归镇。
来到书房门口,萧青鸾忽然想到了什么,让珠绣回去将账本都取来。
珠绣没一会儿便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精美的螺钿书匣,里面便是萧青鸾平日里的私房,和国公府最重要的账目。
看见萧青鸾拿出所有银票和手令,她大吃一惊,忙不迭地将匣子抢了过来。
“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啊?”
萧青鸾没说什么,拿了炭笔就将账目改了几笔。
以防万一,她得将能用的闲钱都取出来。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宾州打仗是要大笔花钱的,而在那之前,让贺尊离开京城也得花钱。否则,光凭自家与一些亲朋故交,未必能赢过现在针锋相对的两派。
她数了数手上的银钱,心疼到开始深呼吸。
唉,这可是自己大力工作,夜以继日,足足攒了一年多的钱啊!
珠绣的想法完全一致,愤愤不平,眼里甚至闪着委屈的泪花。
“姑娘,这可是上百万的金银,是咱家的根本!连皇帝都穷奢极欲,将内府库堆得满满的,任凭边疆军士们受苦……您又何必代人受过,搞得这么大方啊!”
萧青鸾摇摇头,让她把手松开自己去忙别的。
“我已经决定了,这不是舍不舍得的问题,而是京城内外数百万人是否能少受兵乱,继续安享太平的问题……你先回去吧,这是公事,我得找哥哥细谈。”
……
书房。
萧衡抬起头来,眉尖紧紧蹙起。
“你确定么?即便散尽千金也要协助贺节度?他和我们可从无来往啊。”
“这很有必要的!哥哥别急,你听我慢慢说嘛。”
萧青鸾向来信得过萧衡的智商,于是也不隐瞒,把自己的推断全盘托出。
“宾州节度的争议,哥哥一定比我更清楚。朝堂上大部分官员只知站队,为一己私欲争论不休,却从不考虑宾州的百姓。若是狄族来犯,军士们又不能好好抵抗,他们兴许连这个秋天都过不去了!”
她蹭到萧衡身边,认真地拉着他道:“只靠着那几个不靠谱的提名,实在是难以叫人信服。我就不信了,如此乱象,哥哥难道就毫无想法么?”
萧衡没再刻薄下去,反而满意地点了点头,一脸赞同地微笑起来
妹妹果然还是了解他的。事实上,萧衡在朝会上也持反对换人的态度,遭到了不少人的嘲讽。
不过户部没钱是真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萧启身为户部侍郎,在这种场合下也只能装作中立,表示自己不懂军事,一切事务全听上峰的安排。
“哥,这二百万白银够用吗?除了粮食,还得筹备武器、战马、盔甲……贺大人的统筹能力如何,我实在是没个准数。”
萧衡接过一大叠银票、账单,惊讶地挑了挑眉。
与萧青鸾确认之后,眼里瞬间阴云散去,变得亮堂了不少。
“咱家有这么多钱?”
头一次看到哥哥“没见识”的模样,萧青鸾顿时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其实不止,还有能用的人力物力没算上。由于钱庄的存在,再多一倍的资金需求,我这里也可以临时调用。”
她算了一笔账,只要宾州能够安定下去,长期投资肯定是赚的。她心里有一整套开发计划,只不过时间有限,不管是贸易还是治理,都还没全部整理出来罢了。
另外,假如能借此机会和贺节度搞好关系,萧家的生意做到边疆,涉及西域,显然也是大有可图!
“听起来很不错嘛……不过宾州具体需要多少钱,我也不清楚。”
萧衡静静听着,忽然打断她,还抛出了一个意想不到提议。“与其推测,不如直接问他本人。”
萧青鸾莫名呆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贺大人本人?”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自家和贺尊早就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么?
萧衡罕见地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往后靠在椅背上,还冲她摊了摊手。
“好了,不逗你了。很惊讶么?我约他明晚来家中见面。”
萧青鸾咬着牙哼了一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看着萧衡胸有成竹的样子,她突然之间想通了,心头从迷惑到惊讶,再到充满悲愤,恨不得冲过去打萧衡一拳。
萧衡就是故意的!
他早就打定主意支持贺尊,却偏偏留了个口子给自己,就是为了听自己跑过来叽里呱啦地摊牌。
萧青鸾气得转身就走,还一把端走了桌面上的茶壶和点心。
怪不得大家都说工作能历练人,一向老成持重的哥哥才混了多久官场,竟然也学会戏弄人了。
她要不给点脸色看,岂不是很影响家庭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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