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上的兵士仍在操练,远处偶尔能见巡视归来的骑兵。寨墙上的人开始轮换,此时正值日中。
中军帐内仅有几人,帐外操练的声响不绝于耳。
赵戍将批注过的军报放至另一边,又拿起了一份新的。边展开边问道:“秋擂征兵几何。”
楚穆拱手回答:“禀大将军,此次与骠下同来的共五万人。共征兵二十四万,前三十名待京听封。”
“殿下得了几名。”赵戍面上无喜怒,平静问道。
“前……前十五名。”
赵戍放下手中的军报,抬眼瞧着楚穆,“为何弃权。”
楚穆立了片刻,突然掀袍单膝跪地,低沉着声音道:“骠下知错。”
楚洛本以为赵戍不会注意到这些,何况楚穆又是皇子。自己刚才说的那句也不过就是说说而已,怎么这还跪下了呢。刚想上去说说情,就被一直站在一旁的莫九拉着了。
赵戍看了楚洛一眼,无声叹气,“殿下自去领罚吧。”
这是赵戍定的军纪:不战而降,罚军杖一百示众。
楚穆一口应下,“是。”自己起身领罚去了。
“父亲!”楚洛这下真信赵戍敢打皇子了,“楚穆他并非有意!”虽然楚洛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但总得求个情试试吧。
“退下。”赵戍又拿起了军报,沉声喝道。
“是。”莫九应声,硬拉着楚洛出去了。
“父亲!这一百杖子下去您还让不让他活了!”一百军杖可不是谁都受得了的,能活下来的就没几个,何况楚穆那个小身板。
莫九拉着还想进去的楚洛,劝道:“郡主莫要求情了,这是军纪,大将军不可能不罚。”
“他不过是弃了擂台赛,又不是两军交阵不战而降,父亲非得认死理吗?!”
“郡主,话是这么说,但是……”大将军并非全是为此啊。
楚洛也不想再听了,挣出自己的手臂,气冲冲的走了。
另一边的楚穆已经规规整整地立直身板,背上的木杖一下一下打下来,他硬是绷紧着脸,一声不吭。楚洛就在一旁守着,若是他真的撑不住,她便是坏了规矩也不能让楚穆接着挨打。
好在只打了五十杖,莫九便来了,带着赵戍的令:念尔初犯,且未有大碍,小施惩诫。
楚洛冷着脸,走上前把半死的楚穆拖起来,叫了个兵士和她一起,把人架了回去。
“啊!……嘶疼…阿洛你轻点……”楚穆一张俊俏的脸疼得皱成一团,额头上不停地冒着汗。
“轻什么轻,忍着!”伴着音落,楚洛手上沾着药,重重一下拍到了楚穆的肩上,随后迎来一声惨叫。“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你迟早得挨打,应验了吧。”那渗血的伤痕看得楚洛皱了眉,偏偏嘴上还忘不了埋汰人。
不知是不是忍疼憋的,楚穆一张脸涨得通红,连楚洛说他他也不申辩了。
药很快就上好了。这两年楚洛跟在军中,赵戍出兵一直不带她,只让她出去巡视,运气好碰上几个沙盗,还能过过手瘾。楚洛待着无聊,偶尔军医忙不过来的时候她就会去帮忙煎药包扎,赵戍受伤很多时候是她帮着弄的,偶尔也会帮楚穆弄。
“自己在这儿趴两天吧。”楚洛洗净手,收拾好东西就走了。
“郡主。”帐前守着的兵士见人出来,低下头行礼。
楚洛手中拿了个小巧的净白瓷瓶,抛了两下又丟向那兵士,叮嘱道:“看着点儿你们家殿下,没事儿别让他瞎动。这药一日给他上两次,不出十日应当能下榻。”
兵士看了看手中的瓷瓶,又抬头看了下楚洛,“是……是。”
楚洛前脚刚走,帐子里的人后脚就唤了一声,“尘熠。”
“诶!我在呢殿下!”
楚穆就看着一个人影转瞬移到了自己眼前,疲惫地闭上眼,没什么力气道:“给我拿件外衫。”
“殿下要出去吗?不行,郡主说了,不让您乱动。”
楚穆一直觉得尘熠很听话,可惜最听的不是他的话。“我……我不动,你……你拿件外衫给我盖上。”
“哦…好,我这就去拿。”
主营聚集了北境二分之一的兵力,东西两方建有两个分营,每个营骑步影的军队皆配备齐全。
赵戍最初对骑步影这三支兵种的设想,经过十多年的培养如今已几近成熟。影士除了暗杀,其实力上也可比拟先锋。敏锐的洞察能力能在战场上起到关键作用。但是兵士中能成影士的极少,所以影士是人数最少的。其次是骑兵。战马着铁质护甲,可为冲锋之军。但大多数战马是没有护甲的。蛮沙人善骑术,在这一方面,只有培养出实力能与之抗衡的骑兵,才能占据主动。步兵人数最多,其中也包括操控战车的兵士。
相比楚穆一开始就被赵戍带在身边言传身教,楚洛这三年过得可谓累死累活。刚来的第一年,赵戍就把楚洛丢进了步兵营。没错,“丢”。
起初楚洛十分乐意,想着以后能靠实力和所有人竞争,以自己的能力还愁军功吗?却没想到,赵戍压根儿没让她随军出兵,除了操练还是操练,根本没有立功的机会。就算她比赢了全营的人,赵戍依旧没给她军职,连个伍长都没让她当。
第二年,楚洛本以为赵戍终于要给她军职了,结果转瞬之间,又把她丢去了影士营。
第三年,骑兵营。
楚洛如今也无过多期望了,虽说依旧没有军职,好歹现在管着百来人。她也彻底明白了,赵戍没打算让她从军。所以她这三年累死累活都是白干。考核甲等有什么用,不逢敌手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楚穆那个手下败将,人家好歹当上了校尉,自己连个军饷都没有!
骑兵重在骑射,晨时楚洛已经带着自己那队人出去练了一圈。其次的就是长矛和马刀。马刀本是匈奴人所制,后来赵戍将其直刃改为了弯刀,长度也有所改进。此时正在练的便是马刀。
中心空地上,两人两马正在打着圈试探,亮出的弯刀双刃锋利。周围的人贴着围栏成一个圈,不停地吆喝拍掌,督促两人赶紧开始。场中两人也不再停留,齐齐挥出手中兵器。
一处围栏上,稳稳当当的坐着个人,手里悠闲地擦拭着一柄长剑。即使百多号人围得不透半点风,这处却是没人敢挤,唯有两人。
“王责,你说他们俩谁能赢?”
“郡主早已知晓输赢,何必再问属下。”王责一脸正直。
楚洛勾起一边嘴角,“你怎么这么不上道,猜猜不行嘛。”
王责直视着楚洛,实诚道:“太明显了,不用猜。”
“……唉。”楚洛忍不住叹气。同样是考核甲等的影士,怎么尘熠都能那么听话可爱,王责就这么冷面直肠呢。
被说的人正听见声响,也不回头看是谁,直接朝一边转过身,低下头躬身行礼,“大将军。”
楚洛在影士营虽不是顶尖,但也算优异,自然也察觉到了人,只是依旧摆弄着手中的剑,装作不知。
“不是在与为父置气吧,”赵戍站在楚洛身后,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的音量,小声说着。
“哪敢啊,”楚洛终于擦完了剑,慢慢将其收入鞘中,“大将军英明神武,赏罚分明。谁敢置您的气。”楚洛侧身从另一边下了围栏,往身后的帐篷走去。
赵戍跟在其后进了帐篷,在这帐中唯有的两个席位落了座,看着对面目不斜视,认真倒水的人,“你可知殿下此次若是夺魁,对日后在军中和朝堂的威望会有多大的影响。”
楚洛仔细将水端放在赵戍面前,“女儿知道。可是父亲,楚穆不想。”
“你怎知他不想。”
“我与他自幼相识。”
两人此时不像是父女,倒像是两个固执己见、争辩不休的论者。
赵戍与楚洛对视。
他的女儿好像真的长大了,有自己的见解,有自己的固守。这三年,他一直看得见楚洛的成长,看她从最初的满身蛮劲儿,到后来能够静下心。安阳那个眼睛挂头顶的将军府小公子依旧是不可一世,看谁都瞧不上眼,却是底气更足,也更加沉稳了。
“你如何看待他。”
楚洛略有疑惑,却还是很快就回答道:“挚友。”
果然。赵戍手指摩挲着杯沿,毫不意外楚洛的回答。收回手,赵戍撑起身道:“为父先回去了。”
楚洛也跟着起身,跟在赵戍身后,“今日打了野鸡,过片刻女儿给父亲送来。”
按理说所有猎物都是分给各营的将士,但楚洛看赵戍这几日一直往返西北两境,看着总感觉瘦了许多。所以她早上偷偷打了只鸡,待会儿开个小灶。
赵戍笑着道:“好,父亲等着。”
临到帐帘边,赵戍本已伸手去掀,却又想到了什么,回头道:“对了,你不是一直想带兵嘛,新入军中的那些,你去带一带。”
“不去。”
赵戍顿住身形,问她:“为何?”奇了怪了,之前天天想着带兵,如今现成的机会,怎又不乐意了?
“父亲大人,您算算,”楚洛数着手指,认真分析缘由,“自我入军中,带了多少回兵,可这军职是一日不见涨。每回挪窝,我总得打几架,才能让人信服。往常是老兵也还好办,新兵我可懒得收拾,您另寻高明。”
若是按军规,楚洛甚至连个兵都算不上。未纳户籍,也未登册,好听来说,是随军历练,难听来说,就是不花半个子儿的佣兵。冤大头也当够久了,赔本的买卖,她可再不去做了。
赵戍大手一挥,负着手朗声道:“行!这次你若胜,东大营铁骑校尉,非你莫属。”
楚洛睁大了眼,突然一把抓住赵戍的手臂,激动得跳了两下,“父亲此话当真!”铁骑校尉啊!
“自然当真。”赵戍觉着时候差不多了,也不能总压着她,该给点甜头。
下一瞬,赵戍被楚洛硬拉着出了帐。当着百来人的面,楚洛脸上挂着胜券在握的笑,喊道:“众将听着!今日大将军可说了,新兵营校检,本郡若是胜,东大营铁骑校尉,便是本郡!”伴着最后一声,楚洛左手作拳,奋力击向空中。
所有的兵士皆看向帐前的两人,迎着烈日,振臂齐呼:“大将军英明!郡主英武!大将军英明!郡主英武!”
大将军英明!郡主英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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