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祥殿内殿,一群太医全都伏跪在地,屋内除了常德,一个侍婢也没有。

    榻前,银发满头的太医,小心又仔细地把着脉。他本就早已年过半百,此时一皱眉,额头上的褶子便是一道接着一道的堆叠起来,越发凸显他的心境。就算他不说,别人也能从他的神色中知晓一二。

    等他收回手,立马便有一个声音问道:“如何?”

    老太医没有抬头,只是略微调转了一下方向,朝着那人道:“回王后,大君所患之疾,臣等实在未曾遇过,还需再做商讨。”

    上官佳人哪里听不出来这话里的意思,再做商讨也只是拖延时间。整个太医院,上上下下数百人,诊了十多日,一个有用的方子都没有。她本该骂他们几句的,但到了此时,她心中却没有一丝怒火,只是轻声道:“都下去吧,”

    “喏。”一众太医纷纷起身,退出了内殿,

    “你为何要瞒我呢?”上官佳人轻轻握着床榻边的手,还是温热的。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她看着他,缓声道:“你说说现在,一句话不说,就舒舒服服的躺着,外面的文武百官,你让我怎么瞒?”她弯下腰,轻轻靠在两人相握的手上,缓缓闭上眼,“你好歹先给我留个锦囊妙计,再睡也不迟啊……”

    大君接连十多日不上朝,难免引得百官猜疑。

    一旁的常德看着闭上眼的上官佳人,也是十分担忧。

    自从楚昭帝倒下,短短十几日,王后便苍老了许多。以前不论何时看着,都是明媚动人的。如今,却是连声音都跟着无力了。

    “娘娘,您稍微歇歇吧。大君若是知道您这样,得多心疼啊……”

    上官佳人听了,反倒弯起嘴角笑了一下。

    若是他知道,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躺着。

    片刻后,上官佳人起身,站得端正,平静道:“传本宫密旨,急召五殿下回京。”

    现在不能乱。朝堂不能乱,大楚不能乱,她也不能乱。

    如今,楚昭帝虽然心中已认定楚穆继位,但尚未正式册立他为太子。楚穆本就是嫡子,只要他回来,哪怕情形再难控制,也能用嫡子的身份稳住局面。但若在他回来之前,文武百官再压不住,之后的事,便也难料。

    上官佳人不知该如何做,但她知道现下的情景,不能让朝堂知晓,所以她一定得瞒住。只希望在她尚且控制得了局面之前,楚昭帝能好起来,主持大局。或者楚穆能赶回来。

    西境外,平原之上,浓重的血腥味笼罩在上空,尚有余温的尸体散在四处。马蹄的印子深深浅浅,带起地上的泥。原本覆在其上的白雪,如今也是看不见踪迹了。

    战火边缘,一匹健壮的白马正由远处奔来,马背上亦驮着身着黑甲的人。等近了看,却发现这人与其他黑甲兵士有些许不同——这人遮着面。

    楚洛一路疾驰,手上的马鞭都不知抽了几回。要是往常,她都不会使马鞭,只因她的马足够聪慧,且脚力非常。如今她要马跑到最快,便也能超出寻常马匹许多,她已经赶到了,征北将军的人尚在远处。

    现下楚洛的眼前,只看见密密麻麻的人影。四周很吵,混着呐喊声,惨叫声,声声入耳,此起彼伏。

    很快,有人注意到了楚洛。她一身上好甲胄,骑着高头大马,任谁都知道她不是普通兵士。那些人举着兵器便朝着她冲来。楚洛虽然心急,但早有防备。立马抽出马刀迎上。

    只是些小兵,楚洛本该轻而易举便能摆脱,但每每在兵刃触及那些人要害之时,她却总是忍不住调转方向。犹豫之下,免不了多做纠缠。

    楚洛催着马,奔得快些,手里的马刀挡开周围的不断涌上的人群,一心向着战场的中心奔去。

    “将军,您怎么样?”

    莫九蹲身在地,一手撑着赵戍的胳膊,一手握着刀,支撑在地面。看着赵戍腰间血迹不断扩散,莫九越发心慌。

    “无事。”赵戍闭着眼,深吸一口气,“征北人呢?怎么还没到。”

    “估计也快了。”莫九沉着声道。

    其实他之前本想劝赵戍,与其急调征北将军的队伍,不如调平北将军的骁骑营,不然现在人早到了。之前说的关口虽重要,但看此时的情况,变数应当不大。不过莫九相信赵戍心中自有考量。

    赵戍忍着刀口处传来的阵阵痛感,心里想道:这次算是着了道了。

    蛮沙人显然提前设了局,一开始就朝着他而来。他倒是预料到蛮沙来者不善,意料之外的是,这些人都是精锐,对阵时更是强行将他的队伍冲散,明摆着是要他的命来的。

    周围兵士筑起的人墙不知何处被人破了个口子,十数个蛮沙士兵转眼便朝着赵戍冲来。

    莫九握刀的手紧了紧,眼中杀意仿若实质,刺向来人,立在身侧的刀,也跟着劈了过去。

    口子一旦破了,想要补起来便十分困难。蛮沙人不断涌入,莫九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时刻护着赵戍。与周围人厮杀片刻后,他也被缠住了,手臂上也不知何时受了伤。

    莫九不是蛮沙人的目标,尚且身处困境,何况本就是他们目标的赵戍。

    银白色的枪杆上,红色的鲜血自枪尖蜿蜒而下,平白添上几分威慑。周围的蛮沙人彼此相看一眼,仿佛确定决心一般,点了点头。又都不约而同的握紧手中兵刃,一齐向着他们这次的目标挥去。

    赵戍横过银枪,挡住自上挥下的刀,却无法反击。伤口因为用力,似乎更加严重,血流得更多了。他再也无力抵抗,只得单膝跪地,勉力支撑。眼见着敌人的长矛朝着自己的要害刺来,也没有办法挡开。

    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将军!”

    莫九尚未冲出人群,瞥见赵戍这边的情景,嘶声吼道。蛮沙人像是附骨之疽,怎么也除不掉。

    “铮!”的一声,赵戍猛然睁大眼,看着本要刺入身体的枪尖,被一侧插入的军旗抵开。旗干顶端的短矛与枪尖相撞,发出清脆的一响后,扎入泥土中,复又向上挑起,将压在赵戍枪上的刀尽皆撤去,向旁侧一扫,将人逼退了数尺。

    “是郡主!”

    不知是谁率先看向了此处,见着那熟悉的身影,激动道。

    楚洛之后,征北将军的援军也跟着赶到了。楚洛虽然先他们一步,却是中途被困了许久,最后也是托了他们的力,才能赶上眼下这一刻。

    楚洛将手中军旗稳稳插入地里,朗声道:“援军已至!众将随我杀出重围!”

    援军来了!

    兵士们听见这一声,有些混沌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不少。握紧了手中兵刃,瞬间转守为攻,高声呐喊着再次与敌人交战。

    “父亲!”楚洛翻身下马,想要将赵戍扶起来,走近了才发现他腰间的口子,“您受伤了!”

    看着赵戍嘴唇都已开始泛白,额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楚洛扶他的手改抓向手腕。

    她跟着军医学过诊脉,虽不精深,此时也能派上几分用场。

    她刚要探脉,赵戍却反拉着她的手臂扯向一边。

    只听一声闷哼,等楚洛回头一看,赵戍肩膀上的盔甲已经多了一道口子,鲜血也开始从里面渗出,“父亲!”

    赵戍却顾不上自己,抵开扎入血肉的刀刃后,他盯着楚洛,低声吼道:“对阵之时最忌分心,教你的东西都忘干净了吗!”

    楚洛看着赵戍,眼中有一瞬的茫然。是啊,她刚刚分心了,反害得父亲又受了伤。

    周围又有一人朝他们而来,楚洛这次没有迟钝,起身抽出马刀。

    起初是一个人,接着又来了两个,三个。最后楚洛一个人,与近十个人交手。

    征北将军此时也冲破重围,找到了赵戍。

    “将军,“征北看赵戍身上的伤有些严重,怕是拖不起了,“我先带您杀出去!”说着就要扶起赵戍,赵戍却没动。顺着赵戍的视线,征北也看向楚洛,不禁皱起了眉。郡主她……怎么处处留手。

    楚洛并不处于下风,但手中马刀却始终未曾沾血。

    征北看着楚洛,身旁的赵戍开口道:“今日你刀下留情,来日便会有更多的大楚子民死于异族之手!”他盯着楚洛的身影,眼中有不忍,亦有决绝,“你来时见的尸首,那是大楚的儿郎!他们为大楚征战而死,你眼前是仇敌!他们刀刃上沾了多少血,你还下不去手吗!”

    赵戍的话语似是震人心魄,楚洛搭在敌人肩上的马刀也跟着抖了一下。

    “啊!”楚洛突然大吼一声,转眼之间调转刀口,向着那人脖颈扫去。血液瞬间喷涌而出,银白的刀刃与其相和,染上几分冷艳。有那么几滴,溅到了楚洛的脸上。本是温温热热的,楚洛却觉得像灼人的烙铁,不止烙在她脸上,更烙印在全身。仿佛陷入一个巨大的熔炉,楚洛脑子也变得混乱了,只是木然的挥舞着手中长刀。

    是伤了人,还是杀了人,楚洛也记不清了。

    “伤口虽深,好在未及要害。只是大将军失血过多,还需多加休养。”医官手上开着方子,与站在一边的楚洛和莫九叮嘱着之后的事宜。

    医官写好方子,起身朝着楚洛躬身道:“那下官便先告退了。”

    楚洛接过药方,回礼道:“劳烦先生了。”

    莫九将医官送走,回来便看见楚洛手里拿着药方,立在床前,呆呆的看着赵戍。他走过去轻轻抽出她手里的药方,低声道:“郡主回去歇息吧,将军这边我会盯着的。”

    楚洛略微转头,便看见了莫九手臂上包着的纱布,“九叔你也受伤了,还是我来吧。”

    “郡主……”

    “我没事。”楚洛轻声打断他,“父亲伤重,军中事务还需九叔帮忙。何况我也不用做什么,就是在这里守着,能有多大事儿。”说到最后,像是为了让莫九放心,楚洛还轻笑了一下。

    莫九略作沉吟,最终妥协道:“那好,郡主若是累了,便叫我。”

    楚洛点点头,看着莫九出了房间。

    她回头看着床榻上躺着的赵戍,走过去将他的手放入被子里盖好,又掖了掖被角,这才放心的走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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