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竹嗣选择了置身事外,红未便将判官笔唤出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样艰难的命数又如何,她不是承受不起,一想到是要去师父身边,便是再艰辛百倍她也抗得住,只是,这样好的历练,自当推而广之,让大家都深受裨益才好啊……

    “女君是真要逼得我以死谢罪才甘心吗?”说着那星君便颤抖着将到手的命簿给撕得粉碎,“如此一来,命簿损毁,再没有那要命的平生来让女君受委屈了,倒是小神,撕毁命簿,即便死罪可免,但是活罪难逃……”

    见人家这般自觉了,红未倒是见好就收:“咦,竹嗣神君,我们是怎么走到司命殿来的……”

    竹嗣神君白她一眼:“我怎么知道,都说当我不存在就好。”

    红未神女恍然大悟:“好吧,是我一人在天庭迷路了,我一心想着自己要下凡历劫的事,根本无心其他,身边发生什么事了也完全不知道,司命殿的星君也根本没看见……”说到这里时,她转身往门口走去,“我怎么这样认不得路了,果然我这忘途山的女君,就不该来天庭乱逛,还是赶快回我自己的洞府才是啊!”

    这话音刚落,红未便化作一缕轻烟消失不见。竹嗣神君见此情形开怀一笑,顺手将星君抓在面前:“算你福大命大,红未女君急着与师父团员,便是不同你计较了。不过,本君可没她这等好脾气,今日之事若生出别的变故,本君自当请奏请天君,要你来做本君帐前的先锋官,魔界妖界,往后便任凭你来遨游了。”

    “小神不敢,小神不敢……”星君被他吓得直哆嗦,却听他大笑一声,转眼也消失了踪影。

    不出竹嗣神君所料,红未果然是回她的忘途山去了。

    哪怕自家的两个弟子被蛛丝所缠,依旧是昏睡着,但红未还是过来瞧了他们最后一眼,看他们安然趴在桌边睡着,各自的羽翼皆是紧紧的收拢着,她的鹰鹰雁雁,她心中知晓,自她一去,他们必然会追随而来,所以她也不用专程再把他们托付给竹嗣去照看了。反正她家的孩子,别人也看不住!

    竹嗣过来时,红未正站在洞府门口等他:“你总算来送我最后一程了。”

    “这话听着不太吉利啊!”竹嗣笑着伸手做出邀请姿态,示意他们该往冥界去了。

    因故去的师娘之故,越是朝着冥界走近,便越是处处花团锦簇,花香四溢。即便是此地永夜难明,却有当年师父亲手点亮的璀璨华灯至今不灭,因这花香,这灯火,阴冷恐怖的冥界却让红未感觉到脉脉温情。

    有劳竹嗣神君送她走完最后一程,趁此机会,红未向他询问起自己一直以来都好奇的问题:“话说我看话本子上写着,我师父曾寄身画中,偷偷将我师娘守望了万年?”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胡编乱造,她家师父身为万物起源之神,六界当中这么多大事等着他来操劳,哪有那闲工夫!

    竹嗣神君淡淡一笑:“确有其事。”

    “啊!”红未听得相当惊讶,接着又问,“上面还写着,我师父和师娘是因花艺结缘,我师父曾低声下气向我师娘讨一株稀世名花,却被我师娘断然拒绝?”这未免就言过其实了,自家师父地位尊崇,什么稀罕物件拿不到手,就算当真是向谁要个什么物件,无论是什么奇花异草,人家还不得心怀感恩的乖乖奉上,谁敢拒绝他啊!

    “嗯……”竹嗣神君稍微犹豫了一下,却还是道,“确有其事!”

    红未大惊,她师娘当年这么勇敢吗,竟敢拒绝她师父!

    而后平复了一下心情,红未再问:“我还看到上面写着,师娘当年本与魔界某人议亲,后因我师父无法割舍对她思慕,所以就在议亲现场,在神魔齐聚的现场向我师娘求了亲,这才定下彼此的姻缘。”要求亲早干嘛去了,为什么偏偏要在那种关头才醒悟过来,自家师父做事一向稳妥,才不会有此等莽撞举动呢!

    竹嗣神君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憋笑,然后再次回道:“确有其事,那某人指的就是现任魔君!”

    “呃……”红未一时语塞。难怪那魔君每次碰面都对她胡言乱语的,原来在打击报复!

    不等她再问出什么,竹嗣神君主动对她答疑解惑道:“你师父一向不善言辞,执于守护,羞于表露,当年你师娘走得如此决绝,只怕到死都不曾明白你师父的心意究竟如何,实在是令人惋惜啊……”

    红未很是疑惑:“可我看书上写的,我师娘是为六界大义牺牲自己,怎么听你说来……”

    竹嗣神君对她理所当然的笑道:“或许是我记错了也说不定,毕竟失去了起源之神,为维持六界秩序,六界众生的过往记忆便也相应有了些偏差,我就算记错了什么,根本也是不足为奇。”

    他都这样说了,红未便没再追问下去,反正这时也没她再追问的闲余了。

    这些年来,竹嗣神君自称受她师父所托,一直对她照顾有加,若非得他从旁提点,自己这万年来的日子一定会波折更多吧……

    想到这里,红未拱手一拜,对他表示感谢:“这些年里,有劳竹嗣神君替我担待了。”

    随后红未说起,自己尤其记得上次花神前来忘途山做客,不知为何就嫌她不够恭敬,竟想在忘途山的地界把她这女君教训了,幸亏竹嗣神君及时出面对花神好言相劝,这才将她的颜面保全住了,不然,人家非得端起师娘的驾子赏她一巴掌即可!”

    见红未说到这里时露出自嘲的笑,竹嗣不以为然:“是啊,我真是多管闲事,那时她一巴掌打过来,你应当能自己躲开的。”

    红未低头笑了笑:“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是吗?”竹嗣看她一眼,那眼神值得玩味,“可你根本就不愿意躲,你就等着那一巴掌真的打下来,你好以此为戒口,砍掉她一只手!”

    红未被他说得有些懵:“她可有极大可能是我师娘,砍了师娘的手,你当我疯了不成?”

    这些年看了那么多关于师父师娘曾经故事的话本,纵使上面写的为此属实,但红未很是明白,师娘对师父极其重要,伤害师娘便等同于中伤师父,那是何等的不敬不孝,大逆不道!

    竹嗣却没被她蒙混过去,直言道:“你疯了没有,谁知道呢!自你师父不在这万余年间,你做出的这许多事,又有谁敢说你没疯!”

    眼看已经时辰不早了,既然竹嗣神君这么说了,红未也懒得再掩饰:“即便我砍了谁的手,待我师父回来,若真的她就是我师娘,自此他们夫妻团员,师父定然有替她接上断手的法子。若她根本就不是,那一切后果皆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于她而言,师父便是最至高无上的存在,是她甘愿用性命去供奉的神祇,若然直呼其名,便等同于亵渎!

    记得那日花神招呼都不打一声便冲到忘途山来,一面对她呼呼喝喝,一面张口闭口便喊着他师父的名讳!

    何其狂妄!何其嚣张!

    她想砍掉对方一只手臂,也全是看在师娘的面上,否则,自当用上红莲业火,让她灰飞烟灭,再也不能将师父亵渎了去!

    因为大致明白她这些想法,所以竹嗣才觉得她是脑子不正常了,不过,她历来就是他师父最虔诚的信徒,自己阻止信徒对心中神祇的维护,似乎也不太应当,反正她疯她的,于己何干!

    于是,这话说到这里,竹嗣也就点到为止了。陪她走入冥界,冥君知她今天势必要去下界投胎,也亲自来送她了。

    彼此做了万年的邻居,最后十分,冥君觉得还是该说些客套话:“此一去,不知何时能与女君再聚,好在人间一年等于我们这里的一天,女君纵使福大命大,长命百岁,左右不过去待上一百天,待女君归来之日,本君定然备好酒菜,替女君接风洗尘。”

    “好说好说。”人家如此客气,红未便对他交了底,“最多也就是二十天,不会让冥君等我那么久的。我这忘途山的生灵可舍不得我去太久了,竹嗣神君,你说是不是?”

    竹嗣神君听得貌似诧异:“你是只领了二十年的寿数吗?莫不是怕我将你忘途山照看得一团糟,所以你才……”

    “谁说不是呢?”这大蜘蛛,又在她面前装糊涂了。红未双手一摊,看上去有些无奈,“我也知道忘途山里这些生灵有多刁蛮无理,唯恐他们将神君为难了,更唯恐他们自以为是来对冥界不利,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尽快回来将他们看着,以防生出什么变故。”

    竹嗣知她这话并非冲着自己而来,实是想敲打冥君,忘途山女君未在,冥界也休想借机来犯!

    “哎,女君多虑了!”冥君笑了笑,想了个法子将话题转移开,“女君要不在下凡前看看今后的爹娘是个什么模样吧?至少有二十年的亲缘要续呢,现在就看看他们,看他们究竟是不是能配得上女君叫他们一声爹娘的人啊。”

    “我的确是想看一看……”红未点点头,便被冥君领到那红尘镜前。

    原本这红尘镜是不会对冥界以外的人开放的,在冥界,也只有立过九次以上大功劳的鬼民有一看红尘镜的机会,不过,这来的这位不是旁边的邻居吗,她情况特殊,冥君便破例让她一看了。

    冥婢捧来一壶冥河水,便由冥君亲自将冥河水倒进一个雕刻了古怪花纹的银盆中,而后冥君默念口诀,转眼那银盆便发出了光亮来……

    冥君此时对红未道:“女君,用手碰提下这银盆中的冥河水,立时便能看见你下界的爹娘如今在做什么了?”

    红未依言照做,只见她手指方才一点那冥河水,一道涟漪便随着她那一点扩散开来,原本透亮的冥河水也趋于朦胧直至呈现出景象。

    此景象正是红未人间的爹娘正被人围困,与人对峙的画面!

    貌似是挺凶险的!

    红未这下才意识到,自己太容易就把司命星君给放过了!哪怕撕掉了她的命簿,可她爹娘的命簿,人家现在也可以胡写瞎写啊!

    哎,一时大意了!

    正在她气恼之时,竹嗣神君开始对她开导:“你慌什么,真要是一对草包,又怎配做你这忘途山女君的爹娘。”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贼人步步逼近,她娘突然的不知从哪里唤出无数利刃,瞬间就将贼人灭个干净!出手如此果断,简直神乎其神!

    红未顿时对她心生激赏,可眼下她娘临盆在即,虽然轻松消灭了贼人,却因此动了胎气,片刻后便再也支撑不住的靠在了她爹的怀里。

    眼见娘亲面露痛苦,红未很是着急:“我娘这是怎么了?”

    竹嗣神君有些哭笑不得,却见她是真的不懂,只好正色对她道:“这是因为你要出生了,所以你娘才这样的……”

    “啊?”红未愣了一下,就立马自责起来,“都是我不好,竟害得我娘这样痛苦……”

    对她此种表现,竹嗣神君有些意外:“你倒是个孝女啊!”

    红未懒得理他,赶紧对冥君道:“事不宜迟,烦请冥君速速放我到人间去吧,我可不能让我娘亲痛苦太久啊……”

    见他们急着着手下界之事,竹嗣神君将他们拦住:“你急什么,你这浑身的法器是又想带到人间去吗?上次任你胡作非为,这次可不许……”

    等不及听他说完,红未手一挥,便将那判官笔连同若干法器一起从身上卸除,而后,判官笔自动幻化成一个匣子,若干法器便自觉地钻进匣子里,待匣子盖上,竹嗣神君在红未的眼神授意下,即刻释放出来无数蛛丝将那匣子紧紧缠绕,直至裹成一个茧的模样方才罢休。

    那茧便交由竹嗣神君保管了,反正她的判官笔,除了师父和她谁也指使不了,而竹嗣神君的蛛丝,除了神君自己或红莲业火可以除掉,别人也都奈何不得。

    如此了却牵挂,便是奔赴人间之时。

    此刻却听竹嗣神君一笑:“既是去见你师父,自当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再去,你看你如此匆忙,倒是显得狼狈……”

    红未微笑道:“此番行径,无一不是在做万全准备,行了,时辰已到,莫要再阻拦师父与我相聚了。”

    冥君见红未走得刻不容缓,便说看在她是邻居的份上给她便利,没有再带她往冥河走一遭,过那些程序,排那些队了。

    适才冥婢送上的冥河水还剩了些许,经冥君亲自用法印加持,一饮而尽便足以让红未洗去记忆的……

    红尘镜前,红未听到自己人间的爹娘唤了一声她在下界将会用到的名字……

    商隽迟!

    可是,师父,若是能回到你的身边,我还是想听你那么叫我,就像从前那样,唯独你会叫我的名字……

    红儿!

    饮下冥河水的刹那,红未只觉头脑一阵晕眩,接下来的一切,便再也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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