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说起来,这成国的国师之位,便是不盈谷能够超然于邪道各派的根本!虽然不盈谷的行事做派太过洒脱,不可能通融于正道,但不盈谷的谷主乃是成国国师,有这个身份的加持,江湖各派自然而然会对他高看一眼,以至于不盈谷和药王庄的联姻,也变得不仅仅是正邪之间的联姻,而是成国国师府迎娶姜国长公主的孙女,算得上是两国之间在示好。
一旦不盈谷覆灭,若是事发在联姻之前,则可以被做成是一桩江湖事端,江湖门派有兴起便有毁灭,再自然不过的事,即便他是国师之门,却也还是江湖中人。然而,若事发在联姻之后,则难以被大事化小……
人家长善门的邢门主过来有仇报仇,商隽迟未经他人苦,便不劝他人善,对此事冷眼旁观即可……然而蒋盛萱,她无端端遭遇此等变故,是不是太过无辜……好吧,就算很长一段时间,商隽迟有过这样的想法,但这时的商隽迟突然想明白一件事,这次发现,原来但凡是来了这不盈谷的,就没什么无辜之人啊……
“兄长,如果这时候我想退,你会笑我太弱了吗?”这么久以来一直被人“推”着走到这里,作为枢机库掌印之子,作为云霄仙人之徒,在不得不拿出一个决断的时候,就正是在这个时候,商隽迟萌生了退意。
谭夙并没有直接回答他是不是可以退,只是道:“你以为的事,确实会发生。”
目前的情形,自家孩子尚且不清楚一些来龙去脉,但或许天赋如此,是给他看出了一些特定的征兆……尸山血海,朝夕即至,这时候,若是真的退了,避开了扑面而来的腥风血雨,是不是又会发生某些改变呢?
就像当年,在当退之时,红儿一意孤行的上前一步,以至于那原本只是出现在了魏嘉暮身上的帝王之气,不知怎地就转移到了息年衡的身上……这下,又到了当进之时,若是这时退了,这世间的事又会发送如何的变故?而那样的变故,不论是何等的走向,将来红未归位之时,必遭反噬,届时天罚加身,何以抵挡啊……
商隽迟所担心的,倒不是什么不盈谷被人一锅端了闹成乱麻的事,只是觉得自家便宜兄长来到这里后就言行古怪,若是自己拉走他长留在此,指不定又发生什么诡异的事,正好送嫁一行尚未赶到,这时候以他们为借口当退则退,才叫上策:“兄长,我们这就折返回去,劝萱姐他们不要来了……”这不盈谷如此邪门,任凭他自生自灭便是,省得自家便宜兄长耗在这里被谁连累了。
这是各凭本事的江湖仇杀,一旦让自家便宜兄长涉足其间,只怕牵扯甚广啊……
谭夙并不认为自家孩子这时去劝人家回头,是还来得及的:“你以为长善门是什么来头,这时候要是送嫁一行找借口不进不盈谷来,那邢门主必然是不会答应的,双方撕破脸皮大战一场,送嫁一行为着避难,反正也会到不盈谷来的,更何况,药王庄之人对此番嫁女之事极为看重,等闲的借口,是劝说不动他们的。”
商隽迟想着怎么也得劝一劝,劝不劝得动另说,至少自己要先把自家便宜兄长从这里拉走啊!
“我就明明白白说啊,这不盈谷不安稳,嫁过来也是白搭了,药王庄虽然不如不盈谷的精明市侩,但保本的意识也该有吧,况且萱姐一向是个有主见的,她怎么可能……”商隽迟一面说一面拉着谭夙往回程的放向去。
谭夙任他拉着走得懒洋洋的:“你那萱姐是个人精,即便到了不盈谷,最后是否真的出嫁,我们还得另说。”话到这里时,二人已经走到了药庐与无穹苑的交接路段,谭夙这下就不肯继续再走了,“或许在从药王庄里出来时,这位蒋大小姐就心中拿定了主意,出嫁是假,出力是真,就连长歌山和天剑门的弟子也都是清楚这桩事的,唯独你枢机库的就是傻子。”思来想去,这时候好好说话他不肯听,就只得使用激将法了。
“你说什么?”商隽迟给他说得一愣,见惯了自家便宜兄长的和颜悦色,如今被他冷嘲热讽,立时就被唬住了。
谭夙以为他听不得这个,乘胜追击道:“当然,枢机库里也不全是傻子,傻的也就你一个,或许是因为你被养在了云霄仙人门下,所以枢机库的各位师兄们同你并非真正交心,连这种事他们都是瞒着你的。要不然就是你的爹娘故意将你支过来,他们知道你傻嘛,做事没个轻重,闹出天大的事来,他们只要说一句我家孩子不懂事,况且又是云霄仙人门下弟子,做事不拘一格难以把控,或许他们觉得如此把借口说一说,就能把事情搪塞过去吧……”
这话说得挺溜啊,自家便宜兄长的好口才,这可不是任谁都能碰的上的……也就自己有这个荣幸,能被他数落……
他兴致这么好,一气说了挺久,待他不再说了,商隽迟才道:“兄长……你觉得对我使激将法会管用吗?”
被他识破,谭夙也懒得狡辩,立马问他:“咦,你怎么发现的?”是自己的态度过于温情?还是说的话太软和?这孩子居然不上道,太过分了!
“就这么发现的。”从小被你拉扯大,又不是没听过你说那些不中听的话,要是你说什么我都往心里去了,这下就没命站在你跟前让你逗我了。
谭夙挑眉了一下,随即又收住了表情,一脸严肃的看向商隽迟:“这时候,若是我们轻举妄动的,不就坏了你枢机库长久以来谋划的大事,想想看……”
要把自家便宜兄长憋着来说大义凛然的话劝服自己,自己到底是要多为难他,才把他逼到这一步。商隽迟不等他再说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了,已对他微笑道:“兄长,你要栽我做什么的话,直接告诉我需要我怎么做就好了,给我解释这么多有的没的,就不怕我听不懂,你也知道我是个傻的啊……”
“你呀……”我会这么做,这是为了你好呀……想到这里时,谭夙这才反应过来,之前这孩子问自己的那句话,原来,竟是在这里等着自己的……
如果有一天,我为了你好,做出什么让你伤心的事来,你是可以原谅我的,对吧?是啊,不然还能怎么样呢?比起你让我受的委屈,果然我还是放不下你啊!
这个时候,要不是被商隽迟不怀好意的盯着,谭夙只怕是一时无法收回自己不受控的思绪了,糟糕,自己说着这么正经严肃的事,却被他带得柔情蜜意的……自己再这样温吞下去,如何能让自家孩子保持清醒,提高警惕!
谭夙咬了咬唇,强迫自己再次严肃起来:“之前我们不是去无穹苑拜见过了淮王殿下吗?”商隽迟顺从的点点头,也收起了自己脸上的戏谑表情,就听谭夙又说,“现在,我们往这边走,这就是去不盈谷药庐方向的路了。”
不盈谷的医者都居住在药庐那边,医术高明的可以是药庐独居,医术不那么高明的便结伴群居,每月营收以药庐为单位进行结算,能者多劳,多劳多得,是将医术作为营生,投机取巧的在经营。
越是往着药庐那边去,就越是能瞧见沿途郁郁繁繁的自耕地,各式的奇花异草或为药用或为毒用被耕种在道路两侧,这是不盈谷的特有奇景,无论在外界如何难得的药草,于不盈谷内均有遍种一地的妙法……具体的缘故,仿佛是源自百年前的某件奇遇,但如今说来,也不过是云遮雾绕的传说了……
也就是商隽迟不识货,见到这些浓艳贵重的花花草草可以目不斜视,他是不知道,那些不盈谷引以为傲江湖称颂的灵丹妙药,便是在这些花花草草中提炼出来的。
不过,尽管这些花草稀有难求,却是自带了不盈谷中日常浇灌圈养的剧毒,若是不得允许私自采摘,除非肯花费巨资交换解毒丹药,否则就是小命不保。
赶巧了,正好有某处药庐的药童提着篓子过来采药,他见着商隽迟和谭夙了一脸的欢喜,完全不认生的就开始他的自我推销起来:“客人是来瞧什么病症的?我家向大夫宅心仁厚,价格公道,童叟无欺,要不就和我先去药庐里瞧瞧……”
这药童看上去十来岁的模样,穿了一件洗得已经泛白的蓝布衣衫,看上去与这到处都富贵气息泛滥的不盈谷有些格格不入,商隽迟看着他甚是伶俐的一双眼睛,鬼精鬼灵的,就蹲下身子招手让他到了自己面前,玩笑道:“你这孩子倒是好客,只怕是你家大夫门前的生意不行,才得劳累你这小药童到处揽客吧?”这不盈谷的人,的确是不见药王庄那些医者的傲气,如此“平易近人”的招揽生意,果然是精于生财之道啊。
这下是被商隽迟给说中了,但凡不盈谷中生意好的药庐,确实不会为了营生去揽客,因为络绎不绝的贵客早已让他们忙活不过来了,也就是门庭清冷的药庐,会有出来揽客的必要。
但这药童虽然是在揽客,却毫不见卑微之态,而是自信满满的对商隽迟道:“客人这是什么话,能入不盈谷药庐的大夫,就没一个不是医术精湛的,否则谷主大人怎会开恩让我们住进来。客人看上去面容苍白,许是有什么先天亏损的大病吧,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只要我们向大夫出手,客人必然能药到病除的……”
自己现在的面容是否苍白,眼下没个镜子在手里,商隽迟也不好乱猜,兴许人家就是为了揽客故意说出来的套话,但难为人家说对了,商隽迟道:“哈,这么厉害,那就去瞧瞧吧。”正好也是要往药庐那边去的,随便就去看看这不盈谷的医者到底有多厉害吧!
见有客人要随自己去药庐,药童也顾不得采药,想着先把人引到自家大夫手底下去才是要紧,就抱起篓子蹦蹦跳跳的领他们过去了。
谭夙亦步亦趋的跟着一起去,心底担心自家孩子会听了人家的话受到不好的影响,开口劝慰他:“入了不盈谷的,十有八九都是为了求医问药的,要不是先天病症,要不就是后天患病,这药童不过是信口胡说,你莫要信了他的。”
商隽迟笑道:“信口胡说都能说对了,这不就是太有机缘。”自己的身体是个怎样的境况自己知道,虽然自己不管怎样了在自家便宜兄长看来都是长得一朵花似的,但如今越发临近了生辰之日就是临近了自己的“大限”,想必这时的自己,脸色不会好到哪里去的。所以人家才会冲着自己说什么“先天亏损”而不是冲着自家便宜兄长说啊。
“这边,这边……”在路过了一片白墙红瓦一看就建得造价不菲的药庐,又途经了一片黄墙灰瓦一看就修得贵气逼人的药庐,再陆陆续续看到一座座颇具巧意的药庐后,他们终于被领到了一座茅草铺子前。
药童本想拉着商隽迟的手把他拉进去的找向大夫的,奈何谭夙的眼神杀意太甚,药童便缩回了手,讪讪一笑:“就是这里了,我们向大夫的药庐。”
“真是别具风雅呢!”被安置在这么简陋的地方,果然是必须揽客才行啊!
被商隽迟随口一夸,药童兴高采烈的冲进去叫人,商隽迟看了一眼谭夙:“这是因为医术太过高明,备受排挤,所以才屈居此地?”其实,商隽迟想说的是,这位到底是人缘不好还是医术不行啊,为啥人家的药庐看上去都这么大气,他的就如此朴实?
虽然还没有和这位向大夫照面,但这位究竟是何人,此刻谭夙心里早有了判断。他道:“何必费心这些呢,我们本就是顺道来看看的。”
商隽迟点头:“也对……”人家自己安贫乐道的,自己怎能瞎操心!
这时就见药童拖着一位衣衫不整不修边幅的大夫出来了,这大夫手里抓着个酒葫芦,嘴上骂骂咧咧的:“这谁啊,你非得让我来见一见……”在他的目光与谭夙交汇之际,他愣住了。
商隽迟看出对方在见到自家便宜兄长后变得目瞪口呆,而自家便宜兄长的脸上露出了淡淡一笑,想来这二人是旧识。
是啊,就是旧识!谭夙觉得此事并不是值得瞒住红儿的事,因为反正也瞒不了多久……鬼医向韧居然窝在这里,魏嘉暮身在不盈谷内,对此事他不会不知情……怎么他就能容忍自己的杀母仇人待在眼皮子底下,当初,他为了拿向韧一命在所不惜,这下,人在手里了,他居然让向韧活到现在?
该来的原来都来了,果然是天命已定,大势所趋……
这样的巧合都能碰上,自家孩子这下是真的非做点什么不可了……这始于诞生之初的责任啊,就算是自己一味偏袒,果然还是避得了一时,避不开一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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