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凤明不在乎名声、景恒不在乎名声,难道景文宸也不在乎吗?千秋万代后,这位高祖嫡子,愿意在史书上留下污名?

    这次的死谏,是一次试探,要的就是他凤明进退两难。

    留下景恒,淮安王为否认‘不臣之心’,只会与凤明背道而驰,倒是就轮到景恒选择,久而久之,二人必生嫌隙;送走景恒,是凤明六年间第一次退让,撕开了坚不可摧的统治。

    整整六年了,终于叫文臣一脉摸到了凤明的软肋。

    古往今来,那么多皇帝,那么多当权者,都会被臣子逼着做选择。

    马嵬坡兵变与杨玉环何干,他们却偏偏要逼死她——今日他们就要让景恒做这个替死鬼。向凤明敲醒警钟!

    北风席卷而过,厘清甄岐所思所想后,在淮安王府的景恒听闻此事,第一次体会到何谓‘高处不胜寒’。

    他保护不了凤明,只会给凤明带来麻烦。

    文人们平日垂头丧气,对凤明无力招架,此时蓦一出招,当真又准又狠,直直戳着凤明肺管子上。

    景恒略一思索,没正经八百地走宫门,而是运起轻功前往东厂。

    东厂内,凤明冷笑一声:“叫锦衣卫拖着廷杖去,跪地不起的一律打死。”

    朝峰头大如斗,这此与以往不同,哪儿好全打死了事,他跪地规劝:“督主”

    凤明轻咳:“我打死的大臣还少吗,去办罢。”

    这次众文臣来势汹汹,准备充足。

    朝峰禀告说:“太学三千学生罢学,言及淮安候无功而封王,跪请圣上收回封赏。”

    凤明神色一变。

    他能打杀老臣,对这些学生却难动手。

    这三千学子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如煌煌旭日,实乃是大齐未来,如尽除之,大齐未来十年将陷入青黄不接之窘境。

    “国子监向来远离朝廷,谁煽动的?”

    “还在查。”

    话分两头。

    景恒师从暗卫玄一,隐匿功夫上佳,躲在东厂檐上听了几句,心中有了主意,纵身离开绕到东宫。

    东宫里,景俞白正读到《春秋·宣公十五年》中‘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民反德为乱’这几句。

    宫外的喧嚣传到东宫,景俞白倒扣《春秋》:“外面在吵什么?”

    张太傅把书合起来:“是甄大人,内阁奏请送淮安王世子离京。”

    景俞白起身,走到窗前,侧耳听外面的动静:“十六皇叔?”

    内宦多福扶着景俞白,轻声解释:“国子监的学生也跟着闹,说淮安王封王无据。”

    景俞白笑:“朕封赏谁,还得他们点头不成。”

    他看向张太傅,漫不经心:“民反德为乱,他们这般算不算‘反’呢?”

    少年帝王威仪乍显,张太傅微怔,恍然察觉,这位小皇帝已经十一岁,距离亲政越来越近。

    正这时,窗棂清响,三长一短,景俞白笑起来,露出天真模样:“皇叔!”

    景恒翻进窗子,一瞧张太傅在,手扒着窗台又翻走。

    片刻,一小内宦进殿通传:“淮安王世子景恒求见——”

    张太傅:“”

    他还没有老到老眼昏花,看不清刚才进来个那么大的人!

    张太傅拱手告退:“朝堂党派之争,自古有之。圣上不必太过挂怀,您是天子,天威所在,断不容僭越。”

    景恒与张太傅擦肩而过。

    景俞白屏退左右:“皇叔,你怎叫人做了靶子,可好倒霉。”

    景恒:“你书读的不错,进步很大。”

    景俞白坐在龙椅上,往后一靠:“这些日子你只和小叔叔玩,只不带朕,如今有了麻烦,才想起朕来,朕可不依。”

    “小孩子哪儿学的阴阳怪气?”景恒走过去,坐在龙椅扶手上:“咱俩多好啊,给我道圣旨。解了这局,也好把你小叔叔放出来。”

    “什么旨?”

    景恒凑到景俞白耳边,耳语一阵。

    景俞白开始还认真听着,慢慢神情转为疑惑,而后震惊,最后迷迷糊糊,彻底被景恒绕晕了。

    年轻的小皇帝悬起笔,犹疑难定。他望向景恒,大大的眼睛中写满不解。

    大人的世界,他不懂。

    景恒挑眉:“快写。”

    景俞白:“莫要催促,朕在斟酌。”

    所谓长痛不如短痛。景俞白凝神而落笔,漂亮的瘦金体洋洋洒洒落在明黄圣旨之上。写完后,他吞了吞口水,上下检查三遍有无错漏,确认无误。

    从锦匣中取出玉玺,沾上红泥,端端正正落印。

    “谁去宣?”景俞白问:“一般是司礼监宣,只是他们若去,绕不过小叔叔。”

    “内阁宣。”景恒卷起圣旨,递给景俞白身边的内宦:“他们不是正在宫门前跪着,这等好差事岂能不给他们?”

    宫门前,锦衣卫倾巢而出,足足二百余人,提着廷杖,当头的传凤明口谕。

    甄岐纹丝不动。

    “甄大人,得罪了。”

    廷杖高高举起——

    正此时:

    “圣上有旨!”多福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终于及时赶到:“请甄大人宣旨。”

    甄岐见传旨的并非司礼监太监,而是皇帝身边的内宦,心中怵然一惊。

    他与凤明争权,全然忘了皇帝,小皇帝渐渐长大,也有自己的想法。

    接过圣旨,展开一阅。

    更好似被当头一棒,霎时间耳边嗡鸣。

    多福道:“圣上口谕,着淮安王世子回封地准备,择吉日成婚。”

    甄岐握着圣旨,双手微微发抖。

    只见明黄圣旨上书:

    “昊天有德,成人之合,今凤明品德贤良,渊清玉絜,尚未婚配。淮安王世子景恒,怀瑾握瑜,可为佳偶。着有司吉日,岁前成婚,姻昏敦睦,以慰朕心。1”

    圣上把淮安王世子赐婚给了凤明!

    他身后的大臣不知圣旨内容,只听闻皇上口谕‘着淮安王世子回封地’一句。

    顿然喜不自胜,洋洋得意,自以为棋高一着,逼得凤明退步。

    多福躬身:“甄大人,诸位所求,圣上已然应下,尔等还在此处不散,非要以死相逼吗?”

    甄岐重重叩首:“微臣不敢。”

    多福扶起甄岐:“甄大人,忠君之路只有一条,您可别走岔了路。”

    寒风中,甄岐却惊起热汗,与凤明夺权胜负只在一时,失了君心却再难挽回。

    圣上如今年幼,万事依靠凤明,大臣与凤明作对,只会叫圣上为难。皇上距亲政尚有时日,若无凤明,谁能入宫照顾皇上?大臣吗?还是亲王?

    都不合适,大臣和亲王摄政的后果,原比凤明可怖,凤明是宦官,没有后人,他永远不会肖想皇位。

    旁人呢,可说不准了。

    他们这般逼迫凤明,在圣上看来,到底是谁存了‘不臣之心’。

    年前凤明离京,独去皇陵,朝中大臣与婉仪大长公主轮番去劝,才把人劝回宫中。才几个月——还是说,忙过年下这段,他们就又来难为凤明。

    这叫什么,过河拆桥吗?

    圣上看在眼中会作何想法。圣上不是五岁、八岁的孩子了,这些事,他会记着。

    所以圣上下了这道圣旨,既能借着备婚,先把景恒遣回封地,既保全内阁死谏的颜面,又足以安抚凤明。

    将亲王嫡子赐给一个太监,这是何等荒谬!

    又是何等蹊径另辟,巧解眼下危局。

    淮安王身出身贵重,足以威胁龙位。

    这道圣旨之下,淮安王一脉,自景恒起便彻底断绝,与皇位无缘,待淮安王死后,圣上还能拿回江南的大片封地,暗中削去一藩,可谓一举四得。

    皇上年仅十一,便能有此决断,大齐何愁不兴?

    甄岐拜了又拜:“皇上圣明!”

    正月十五,圣旨在元宵佳节这天昭告天下。

    景恒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淮安王府更安全些,淮安王夫妇坐在中堂,案上供着那道赐婚的圣旨。

    淮安王妃穿着朝服,头上珠冠太沉,她单手扶着珠冠:“这”

    景文宸所思与甄岐相似,定是他高祖嫡子的身份引来圣上忌惮,他喟然叹息:“今上手段雷霆莫测”

    景恒装作不知的样子,不遗余力地把锅甩给景俞白,装作很不满意的样子:“圣上赐婚给凤明,那岂非是我嫁给他?”

    淮安王妃看不透景恒拙劣演技,出言安慰:“你二人既然两情相悦,都是男子,哪有甚么嫁娶,你口口声声喜欢人家,神魂颠倒的,好容易如了愿,怎还抱怨起来。”

    景文宸指指景恒:“早叫你离凤明远些,你只不听。”

    他拂袖道:“自今日起,淮安王府沦为天下笑柄,甄岐等人一句‘不臣之心’压下来,这道圣旨万莫能辞。”

    古人讲究气节,把颜面看得比天还重,他爹娘虽是半路得来的,然这些年相处,景恒已视其为至亲。

    他心中惭愧,景恒展袍跪下,郑重道:“孩儿不孝,行事荒唐,忝居世子之位,弗功于淮安,弗顺于父母。”

    景恒叩首,复又跪直,继续说:

    “父亲母亲明察秋毫,自入京来,所观所见,定知凤明绝非奸佞,他匡扶大齐、扶持幼主,委实辛苦。余愧对父王一脉,仅以此身许国,愿同凤明一道,肃清政治、削藩集权,颐养万民,光复天下。”

    景恒立指起誓:

    “皇天后土为证:重铸景氏荣光,景恒在所不辞。如违此誓”

    景恒话没说完,凤明提剑赶到,以剑鞘将他抽翻在地,凤明勃然大怒:“大齐江山与你何干,用得着你赌咒发誓!”

    凤明越急越怒,声音越冷越寒:“光复天下,你好大的口气!如违此誓如何,你是想万箭穿心,还是不得好死!你想气死我吗?”他急怒之下掩唇一阵咳,竟咳出血来。

    自景恒向凤明表白心意,日夜精心照料,凤明许久未曾咳血,此时叫景恒瞧见凤明指缝中露出些红,可心疼坏了。

    景恒顾不得发誓,起身扶住凤明:“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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