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暴呵,人潮喧闹沸腾,群情激奋,汹涌着冲向校场,将手中的稻谷、杂物、石头砸向师爷。

    官兵不仅没有阻挡,反而向后退去。

    场上之人皆是楚人,这一刻,他们血脉相连,荣辱与共。

    刘樯穿着匆匆换好的官兵铠甲,越众而出,举起长刀:“我是项羽的后人!我要做霸王!”

    他飞奔而去,一刀砍死师爷:“乐侯非楚!将他逐出楚地!”

    那一刀的威势,无论是灾民还是官兵都受到震撼,情不自禁喊道:“逐出楚地!”

    “逐出楚地!”

    刘樯举起长刀,踏在师爷的头上,一脚雷霆震天,竟将大好头颅踩碎,他高声呐喊:“楚魂不灭!”

    众人齐声跟呼:“楚魂不灭!”

    “楚魂不灭!”

    在场的将领目瞪口呆,看着那名陌生小兵,搞不懂为何就连着官兵都跟着反了。

    大势所趋,将领举起刀,跟着喊了一句:“楚魂不灭!”

    景恒抱手看着那领头的小兵:“刘樯还挺入戏。”

    “他是真想做霸王。”凤明给景恒整整衣领:“去吧。”

    景恒身上换了身干净整齐的武服,盛夏天气还披着鲜红披风,他一抖披风,翻身上马:“不爱干这活儿。”

    “快去吧。”

    凤明一拍马臀,偷来的瘦马原地踱步,假装自己再往前走,又重重拍它一下,才不情不愿的往前走去。

    “哈哈,这马有个性,我喜欢,要带回淮安去。”景恒转头对凤明说。

    不知为何,他一瞬间瞧见凤明的神色有些哀伤,他定睛再看,又是寻常模样。景恒反复回头确认,□□的瘦马察觉主人心思,立即想调转马头,回去呆着。

    前面两脚兽好多,马马怕怕。

    景恒收敛心神,摸摸马头,瘦马一步一个脚印,将景恒驮到校场之上。

    众人看向景恒。

    景恒下马,解下披风,盖在媱娘夫妻身上,默哀三息:“英魂长存。”

    长风穿堂而过,大风陡起,风沙扑面,天不知何时阴了下来,压在众人心上。

    景恒起身,缓缓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诸位一路东行,亲眼所见,无需赘述也知,若非乐侯荒淫无道,放任灾祸横行,楚地绝不至此。”他看向应城本地的官兵:“应城也绝不至此。”

    “风云难测,天灾虽烈,却远不及人祸,如今我等被楚乐侯聚在应城,向前是大齐,后退是故土,鸟恋旧林、鱼思故渊。我等生于斯、长于斯,为何要将大好故乡拱手相让,去为祸他人故土?如此行径岂非与乐侯无异?”

    景恒缓缓扫视众人,抬手抱拳,他手上缠着裹伤的布条,倒像是个真正的武夫:

    “诸位袍泽,谁敢与我一同,夺回楚地?”

    刘樯上前一步:“楚魂不灭!我愿与君共成大计!”

    “可这是谋逆啊。”一人呐呐出言。

    “谋逆的是乐侯。”刘樯道:“乐侯谋反之心,路人皆知。他在江陵城内大肆炼制‘金石丹’,以此控制人心。”

    刘樯简单介绍何为金石丹。

    在场也有从江陵出逃的,比比应是,直言若被金石丹控制,可谓生不如死。

    长风静止一瞬,校场上安静下来,只有景恒清朗的豪言回荡:

    “乐侯德不配位,凭何治楚?不过凭他姓景!生来就是侯世子,如今年迈,妄图长生,违背祖训,私自开炉炼丹,以此邪药控制楚地,天降神罚。楚地丰茂水沛,何时有过旱灾,还不是乐侯失道寡助,人神共怒之!”

    听闻此言,众人窃窃私语,显然被戳到痛处,心中信了七分。

    见状,景恒心中默念:对不住了祖宗,虽然您很不喜欢鬼啊神啊这套,但这套确实好使。

    他环视众人,待众人止了声,才沉声说:“梓里总难舍,楚地多英豪。”

    天空中陡然炸开一个闷雷,好似回应。

    众人惊诧不已,仰头望天,狂风席卷,裹卷黑云自东南来,电光四射,氤氲着一场暴雨。

    竟要下雨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乐侯的运,到此为止了。”景恒站在风中,衣袍猎猎作响,他一字一顿:“这天地、也该换一换了!”

    一滴水从天而降,沉甸甸砸在干涸已久的土地上,溅起片烟尘。

    泼天大雨骤至,豆大的雨滴落在脸上,淋醒呆滞的众人。

    人群如风吹麦伏,转眼间,万人臣服!

    刘樯瞠目咋舌。

    昨日夜里,病秧子直说腿疼,断言今日有雨,结果真的有雨!

    这病秧子绝对是个神仙。

    他自叹不如,五体投地,膝盖一弯,跟着跪倒在地。

    景恒立在万人中央,隆隆雷声中,他的声音更显威严:“天佑大楚!”

    众人拜倒在地,齐声呼和:“天佑大楚!”

    永元六年,乐侯番地大旱,十旬不雨。

    六月,应城四万难民哗变,刘樯为将军,称‘夺楚’,反乐侯,会天滂沱。西至京山,攻竟陵,收而下云梦泽,凡自古楚地,攻无不克。

    ——《齐史》

    凤明骑在瘦马上,景恒随行左前方,为他牵马,二人悠悠然然东行离楚,与刘樯背道而驰。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刘樯忙得要死,没来送他们。

    好吧,其实刘樯有点生景恒的气。

    半个时辰前:

    “你不留下帮我?”刘樯不敢置信。

    景恒诚恳道:“南直隶那边,好多府州也是一团乱,我得回去看看。”

    刘樯:“南直隶?你不是楚人?”

    景恒沉吟道:“当然是了,秦灭六国之前,淮安也是楚地嘛。”

    凤明:“”

    刘樯挠头:“你是淮安人?你到底是谁,为何还要管南直隶的事情。”

    “啊”景恒叹了口气:“那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刘樯愤怒地看着景恒,好似一只生气的熊宝宝:“那你从头说,我把你当真兄弟,你可不能骗我。”

    真兄弟这句叫景恒再说不出搪塞的话,他后退三步,坦诚地说:“我也把你当真兄弟,宥持是我的字,我本名景恒”

    “啊?”刘樯嗷了一声,拍案而起:“你姓什么?”

    景恒再退三步:“景。”

    刘樯一个跨步,抓住景恒肩膀:“你是皇族?淮安?你是淮安王世子?嫁给太监那个?”

    “我倒是很盼嫁”景恒掰开刘樯的熊掌,看了眼凤明:“但是人家还没娶呢。”

    凤明转过身,背对景恒。

    “他娘的,你们姓景的真会玩,逗我是不是!”如此打击之下,刘樯气极狠狠跺脚,房子似乎都震了一震。

    他虎目含泪:“你说的话,都是假的,你利用我”

    景恒本以为刘樯会狠揍他三拳,万万没想到竟给气哭了,他连忙上前解释道:“我从没骗过你,我说的都是真的。楚人治楚,将来大齐在这里设置新的府州,地方长官定有你们楚人,还封你做大将军,好不好?”

    “我不用你封。”刘樯推开景恒,哽咽道:“你还说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就是王侯,还说出这种话。你是骗子!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没骗你,你看啊,如果一个穷人说有钱没用,你会信吗?但一个有钱人说,是不是就可信很多。”

    凤明背对着二人,朝天翻了一个白眼。

    景恒接着说:“我是真把你当兄弟,难道你因为我是世子,就不和我做兄弟了?”

    刘樯打了个哭嗝:“你能言善辩,我说不过你自叹不如,不配和你做兄弟。”

    景恒晕头转向,好言哄了半天,还硬受了刘樯一记老拳,才叫刘樯勉强接受,别别扭扭地和景恒和好。

    比凤明还难哄,景恒揉着肚子,在心里叹了句。

    “那我走了,给我写信。”景恒牵着瘦马,走出大门:“走了。”

    “我才不送你。”刘樯打景恒使了全力,现在有点后悔,怕把他打伤,碍于面子不肯直说,拐着弯地问:

    “你伤的不重吧,别叫你那凶相公瞧见,回来找我麻烦。”

    凤明已经走出五步远,听见这话,又转过身,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刘樯。

    病秧子一看刘樯,刘樯就脸红,还好满脸胡子,倒也不显。

    因前一刻才和刘樯保证再不骗他,景恒斟酌着用词,他以拳抵唇,清了清嗓:“没事,他,他也不管。”

    刘樯打他时,凤明确实没管,甚至觉得他活该,这总不算撒谎吧。

    坦明他自己的身份,已叫刘樯哭了半晌,又哄了许久。若是把凤明的身份也说了,今天可能就走不了了。

    还是不说了这不能怪他吧。

    刘樯听景恒说没事,放下心来,又听景恒那太监相公不管他,愤愤不平:“早听闻那位心狠手辣,好吃人心”

    “咳咳咳——”景恒嗓子里好似塞了鸡毛,疯狂清嗓:“闭嘴吧,我走了。”

    刘樯当景恒不愿提起,有些遗憾,景恒兄弟龙章凤姿,与神仙都相配,可天不遂愿,姻缘簿上点的是夜叉。

    可惜啊——那诗怎念来自?恨不相逢未嫁时?

    刘樯喟叹,直到再看不见景恒二人才反身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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