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明常年着铠,银白铠甲下的身体藏着有许多伤。

    大齐严禁铁器流向西燕,沙兵的刀破甲不易,铠甲为凤明挡去许多伤害,故此刀枪在他身上留下的并非开放性伤口,而是中间微绽而外源淤紫的红青伤痕。

    皮肤未破,下面皮肉血脉却都被砸烂了。

    说实话,这般的伤来比一道血痕更难愈合,只是相较而言,这种伤外出血量小,行动起来更加方便。

    如今看到的伤,大多都已经在漫长岁月中消失在皮肤表面,留下内里暗藏的淤结。

    他曾在凤明后心处见到的箭伤,如今还没有。

    是后来受的伤吗?

    景恒心疼至极,原来凤明身上的每一寸骨肉都是含着暗伤重塑的,难怪按起来那般僵硬

    那是经年也未能彻底痊愈的暗伤血块,藏在凤明千疮百孔的身体里,从外面看不出任何破绽。只有用手妄图揉散时,会痛的发抖喘息。

    景恒从前不知,以为这僵硬是批阅奏折而导致的劳损、是凤明吃不住痛、且带着助兴的意味才不住呻/吟。

    为了听得更多,大力去揉按凤明的肩颈,故意看凤明在他身下颤抖。

    他真是坏透了。

    凤明受了这么多伤,若非痛极,怎会忍不住,凤明冷心冷清,又哪里知道什么叫做助兴。

    他真是该死,竟然这般欺负凤明。

    这般的暗伤是该揉开的,但他该轻一点,再轻一点。

    景恒跟着进到湖里,像最忠诚的护卫一般,紧跟着守在凤明身边。

    凤明裸着身,有些不自在,游远了些,与大狼拉开距离。

    景恒仰着狼吻,前肢双爪滑行破水,狗刨着和凤明贴贴。

    这狼的眼神有些过于灵性,凤明有些不自在,他推开大狼的头:“不许看。”

    景恒不仅看,还潜入水里看。

    凤明的腿又直又白,腿上有处刀伤,淡粉色血痕在水中漾开,景恒不住围着他转圈,怕他溺水。

    景恒踩着水,狼毫在水中飘荡散成一蓬,金黄色狼眸巡视周围的风吹草动,方圆百里再细微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朵,他抖抖耳。

    凤明扬水泼他:“走开!”

    景恒潜入水中,猛地出现在凤明面前,去舔凤明的脸。

    凤明推他,把他后颈皮毛抻得老高:“别舔。”

    别舔。

    无论景恒是人是狼,这两个字都是凤明跟他说的最多的。

    他偏舔。

    大狼的舌头又长又厚,卷在凤明脸上,好像被湿毛巾反复搓脸,凤明睁不开眼,在水里他使不上劲,索性放弃挣扎,由着大狼舔。

    景恒直把凤明脸都舔红,在将将停下。

    凤明鞠水洗脸,他靠在大狼身上,侧颈长发落入水中,他轻轻拧着头发,用束冠的簪将头发随意盘起,往岸边走去。

    景恒拥簇着凤明也往岸上游。

    凤明揉了揉大狼耳朵:“好粘人,是狼还是狗。”

    景恒仰首对天,嗷呜一声。

    凤明笑:“好好好,是狼,好大的狼。”

    他走上草地,披了外袍,晾头发。

    景恒下意识一甩毛,水珠飞溅成雨雾,被大漠烈日晃出虹光。

    糟糕。

    他心虚地看向凤明,凤明阖着眼,被甩了一身水,脸上还粘着灰毛。

    凤明张开长眸,漂亮的瞳孔中怒火闪耀,他咬牙切齿:“大!狼!”

    景恒夹着尾巴,耳朵紧紧贴着头顶。

    凤明薅着他的毛脸,好一顿锤,景恒翻身,四脚朝天,露出柔软肚皮讨好示弱。凤明骑在他身上,双手捏着狼耳,光滑的大腿蹭在狼腹上。

    糟糕。

    大狼猛一翻身,把凤明掀了下来,跃入湖中,狼身泡澡湖里,只露出对眼,目不转睛地看凤明。

    鼻子也在水下,咕噜噜的气泡在水面翻开。

    凤明不明所以,疑惑地看向大狼,看了儿,躺在草地上,闭目养神。

    景恒在水里冷静了会儿,灰溜溜地从湖里爬上来,变成狼后,他的思维向动物趋近,□□的控制下,他想发泄,想咬穿凤明的脖子。

    这种感觉不对,他赶紧跑了。

    景恒舔舔鼻子,吞下口中过多的唾液,用最后的理智逼迫自己不去舔屁股。

    这是他作为人!最后的骄傲!

    景恒趴在草地上,无聊地啃草玩,凤明腿上伤口已不再流血了,但他抑制不住,仍不时舔两口解馋。

    大漠的天很高,云淡风轻,凤明眯着眼,享受难得的静谧时刻,忽觉那狼又在舔他伤口,他动动腿,脚瞪在大狼胸前:“别舔了,你是不是饿了?”

    草地都啃秃了一块儿。

    “我也有些饿,别吃草了,随我去打猎。”

    凤明取过长剑,驻剑起身,他的话很多,完全看不出十年后会那般沉默寡言。

    凤明说:“你难道不会打猎吗,吃草可不行。”

    又说:“西燕善于御狼,有一支狼卒军,是将西燕小孩从小和狼养在山谷,与狼一起吃人肉长大,在阵前四肢着地,与狼群配合进攻,十分凶悍。”

    他摸了摸大狼的头:“根本不像你这般温顺,我刚见你,还当你是西燕人养的,差点一剑捅死你。不过你看着好乖,还会摇尾巴,一般的狼可不会揺尾巴,别的狼也没你这般大你怎这般大?”

    景恒摇了摇尾巴,天真地去看凤明的剑,这把剑真的漂亮,出鞘时寒光凛凛,宛如银龙,剑鞘上镌刻古拙花纹,一看就是把神兵利器。

    可他从没见十年后的凤明用过,这把剑哪儿去了呢?

    凤明显然极爱此剑,连对着动物也情不自禁炫耀,他将剑半拔出鞘,给大狼看剑身上的篆文。

    景恒变作狼后失去了识字的能力,湿漉漉的眸子委屈地看向凤明。

    “定山河。”凤明手指拂过剑身上的字,缓慢而郑重的在无人知晓的绿洲许诺:“为大齐荡平贼寇、收复失地,乃我毕生之愿。”

    凤明收剑入鞘,在铮得一声中说:“西燕野蛮嗜杀,燕云十六州十室九空。我不仅要西燕人退出嘉峪关,还要他们再退三千里,将牧场还给敕勒古盟。”

    凤明眼神温柔下来:“我要阴山之下,天地苍茫,牛羊遍野,再也不受战火侵袭,所有人都能好好活着。”

    景恒专注的看着凤明。

    原来凤明曾经这般热爱大齐的土地、这般热爱大齐的子民。

    景恒望着凤明、望着曾经满怀希望与赤忱的凤明。

    他该多么难过。

    后来发生是事情,已经成为历史。

    凤明如他所愿,剑定山河,夺回燕云燕云十六州,火烧胡巫山,彻底歼灭西燕。

    他得胜归朝,一路上受尽百姓拥戴。

    立下不世之功,封狼居胥,他那时该多么快活。

    这一切止于那场官宴。

    功高震主值得所有帝王忌惮;文官联合攻讦责怪风明杀降兵、灭全族过于残忍,有为天和;宫宴上西燕王刺杀帝与大子,被凤明出手先后救下,因凤明先救太子景衡,引起帝疑心。

    情况急转直下。

    百官以敕勒古盟三十二族的性命,将风明逼回了西北。

    燕云十六州是乾朝割给西北外族的,这些国土直至大齐立国也未能收回。

    当年,齐/太/祖与西北三十二外族在敕勒川签下古盟,定下十条旧约,其中一条约定为:大齐与敕勒川开通互市,出售盐、铁、陶器、茶叶、丝绸等物,三十二族只能生活在燕云,永不得越过长城。

    古盟一直遵守约定,从未东犯,然而随着外族壮大,逐渐图谋大齐的富饶。

    有野心的族人从古盟中分裂出去,称为‘新盟’,不仅将遵守旧盟的族人逐出十六州,还自称‘西燕’,自立为国,公然反齐。

    高祖好战,与西燕断断续续打了许多年,也没个结果。

    去岁,因新盟西燕在敕勒川大肆屠杀古盟旧民,三十二族联名请求大齐出兵驰援。

    与此同时,西燕犯边,朝廷自顾不暇,根本不想管此事,但圣上仁慈,点了凤明领兵去看看。

    是的,圣上的原话就是‘去看看’,意思到了就行,根本没报什么希望。

    谁能想到,凤明一人一剑捅了西燕老巢,夺回了燕云十六州!

    夺回了十六州,朝廷腰板也直了,当初签订古盟的前提是十六州未能收复,保护大齐百姓不得不与外族通商,现在不一样了,他们收回了十六州。且是三十二族内部分裂,撕毁盟约在先。

    论情论理,大齐都占上风。于是朝廷也不想再遵守古盟,打算三十二族自生自灭。

    先前说过,当时的帝是为仁慈的君主,他于心不忍。

    可关门容易开门难,与三十二族重修旧好,哪儿是上下嘴皮碰这般简单的。

    凤明在西燕多番得古盟外族相助,凤明据理力争,不同意关闭互市,也不同意将三十二族割离大齐。

    凤明说:“三十二族都是大齐的子民。”

    也许是这句话打动了圣上,也许是圣上早就有打发凤明再去西北的打算。

    于是凤明又回到了西北,从此彻底被排挤出大齐的政治中心。

    凤明那时一定很伤心吧。

    他满腔热血,最终落得这般的下场。

    可即便如此,后来瑨王谋反,凤明依旧带着三千人马,回城平叛勤王。

    那场宫变中,皇上、皇后被瑁王谋害,最终以大子景衡即位而告终。

    凤明本该是勤王最大的功臣。

    可因死仁宗之死,因他虐杀瑨王,凤明再一次受到了朝堂的针对。

    景衡与凤明情谊深重,朝臣真是怕极了凤明再度得势。于是借口景衡父皇母后之死,以孝道逼迫新帝处置凤明。

    凤明主动请旨,再次出走西北。

    不过这次,他还没出昌平就被圣宗皇帝追了回来。

    前夫哥也能干点人事。

    景恒拱了拱凤明,温柔地舔他的手背。

    他在穹庐四野下发愿:希望凤明以后再也不要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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