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夏开始耳鸣了……
被雷电击中是什么感觉呢?
一定是干脆地击中心脏,血液倒流,四肢麻痹,大脑缺氧。
一定不会让你那么畅快利落地死去。
它会回收你身体的每一滴血液,从四肢开始冷冻,它会给你人生最后的一分钟,用来愧疚,用来忏悔,用来遗憾。
沈初夏想眼前的人重新回答她,可是他没有,他只是用那双淡而凉的眼睛看着她。
“抱歉。”
谁要听抱歉。
她已经在无理取闹了,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该感谢他的。
他终于移开了眼,看向墙上的钟表。
两点四十三。
“现在去找吧,我陪你去。”
沈初夏看到他眼里的云渐渐散了,青山开始显露出形状,那是一幅泼墨画。
路灯还亮着,她第一次看到凌晨三点的月亮。
好冷,即使是在暖气十足的车里,还是好冷。
心冷,所以血管开始结冰,血液开始凝固,四肢开始僵硬。
会来得及的,沈初夏安慰自己,可还是越来越冷了。
他们两个人从上车的那一刻起,就没再说过话。
她努力让自己表现的轻松一点,他也尽责地扮演着过路人的角色。
谁都没有开口。
但最终还是沈初夏先打破了沉默,她想起妈妈告诉她的,人要知恩图报,可是现在的自己什么都没有了,该怎么报答呢。
“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想说,能不能给我你的联系方式……”
“谢谢你救了我,可是我现在没法报答你。”
“我会存好你的联系方式,等我有能力了……”
有能力是什么时候呢?
沈初夏说不下去了,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兑现这个承诺。
但他好像信了,他看着她笨拙地解释着,眼里的雾越来越淡了,连嘴角也弯起若有若无的弧度。
“墨博延。”
他说,他叫墨博延。
奇怪的名字,但还挺好记。
“联系方式就不用记了,你也记不住。”
她看着像连串数字都记不住的人吗?
沈初夏愤愤地转头,却看见他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气鼓鼓的表情就这么僵在脸上,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人好像暖和了点,他一定是很温柔的人吧,不然怎么才几句话就温暖起来了呢。
“你找的那个人,是你朋友吗?”
沈初夏低头:“不是朋友,是弟弟……”
是很好的弟弟,是会在夜里偷偷跑来帮自己上药的弟弟,是她倾尽全力也要保护的弟弟。
【回忆】
“顾煜煜!你期中考试的卷子呢!”
顾煜煜心虚地不看她:“交……交给老师了……”
“交你个头!”
“要不是我打扫卫生,你这张卷子还在床底下躺着呢!”
“小小年纪,还学会撒谎了!”
“老实交代,跟谁学的?”
他有些委屈的低下头:“老师说,卷子要家长签字,不然会扣分……”
“我没有……家长,签不了字。”
沈初夏的眼睛酸了。
她俯下身用手捏了捏他因委屈而微微鼓起的脸颊:“煜煜,我就是你家长啊。”
“以后卷子别扔了,我签。”
【回忆结束】
作为家长,她一点都不合格。
如果她现在开始做祷告,将来的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都坚持祷告着,上帝啊,你能听见吗?
如果能听见的话,能不能别带走他。
别带走她的光、她的月亮,她的心脏。你知道的,她只有他了。
车好像停了,沈初夏打开车门的一刹那,狂舞的晚风挟着破碎的星光击中了她。
沈初夏一步都迈不开。
风还吹着,路灯还亮着,野草还肆意着,但他不见了。
什么都没有。
上帝啊,要怎样虔诚的祷告您才能听见呢?
她的祈祷,它没听见;她的承诺,它不在意;她拥有的一切,它都不屑。
它只乐衷于欣赏芸芸众生无望地挣扎,它只喜欢跟你开无数个命运的玩笑。
于是,越来越糟糕了……
警笛声让整个大街都热闹了起来。
但刺眼的信号灯被挡住了,沈初夏在一片阴影下重新睁开了眼睛。
墨博延挡在了前面。
她耳边是微凉的薄荷声线:“没事,别怕。”
她不怕,她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
一个身穿制服的人走到她面前,公式化地向她出示执法证件:“是沈……小姐?”
司嘉誉看着眼前还不到自己腰的小女孩,有一瞬的迟疑。
今天下午接到报警电话时,他还在吃饭,匆匆赶到现场后,差点没把吃的都吐出来。
喷射状的血也弄脏了整面墙,躺在地上的男人蜷缩成一团,死前应该是经过了很久的挣扎。
整间屋子没有一处完好的。
满地的玻璃碎片,随处可见的干涸血迹,还有两条奄奄一息的金鱼。
应该是不久前从鱼缸里跃出来,已经一动不动了。
它们为自己的不自量力付出了代价。
收集好物证后,天已经完全黑了。司嘉誉临走前,出于人道主义,将那两条金鱼重新放回了水里。
不过是突然有了落叶归根的想法。
但救赎,从来只发生在一念之间。
两条金鱼在水里不断下沉,再下沉,一直沉到鱼缸底部。
然后,他看见了。
司嘉誉看见鱼在碰到底部的一刹那,受惊似的反弹了。
反弹后又下沉,再一次沉到底部。
然后再反弹,再下沉,反反复复。
终于在最后一次反弹中,溅起一阵张扬的水波。
他从没见过新生。
现在司嘉誉有些感动了。
“是……沈初夏小姐吗?”
司嘉誉实在很难将眼前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和遍地血污的现场联系起来。
“我是。”
“沈初夏小姐,我们现在怀疑你涉嫌一启故意杀人案,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你还是未成年,请联系一下你的监护人。”
“讯问时要有监护人在场。”
“监护人吗……”
哪来的监护人。
她早就是一个人了。
“我是。”
淡淡的声音在沈初夏身侧响起,没有诧异、没有不耐、没有不屑。
墨博延又在多管闲事了。
搞什么啊,他又没成年。
沈初夏望向他,在昏黄的灯光下望向他,在诧异的目光里望向他,在周遭的议论声中望向他。
又对视了,但这次她看清了。
他没有将目光分给其他人,从下车开始,他一直在看她。
但她没有看他,从下车开始,一次都没有。
司嘉誉有些头疼:“你……”
他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墨博延打断了:“我父亲是监护人,现在可以联系他。”
报了号码后,一旁的小警员很快就拨通了。
沈初夏听见他公式化地询问着。
“先生您好,请问你是沈初夏小姐的监护人吗?”
风停了,议论声也没了,所以她听见了。
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地听见了。
“我是。”
搞什么啊,自己早没家人了。
别感动她啊,她只有自己了。
沈初夏想她是听错了。
“沈初夏。”
墨博延在叫她,你看他又来感动她了。
“沈初夏,没事的。”
“一切都会过去,所以别放弃。”
你别放弃。
为什么装作很懂她,为什么劝她别放弃,为什么试图感动她。
太多的为什么,沈初夏想问出口。
她是真的很感动。
小警员已经打好了电话,沈初夏跟着他们坐上警车。
司嘉誉递来一个毯子:“小姑娘,今年多大了?”
“十二。”
“十二?”
“我靠十四都没到,立什么案。”
他显得很惊讶,还有些恼。
坐在副驾驶的警员也转过身来,诧异地看了她几眼。
“老大,这案子咋办?”
“能咋办,走遍程序,然后把笔录给我写了。”
林成仁哀怨声从前方传来:“没必要吧老大,一个案子够我写几天的。”
“你不写难道我写?”
“我说,要不让小少爷写写?”
“反正迟早要进警厅的,就当练手了。”
“你他妈找死吗?”
“人家进警厅也不干这活儿。”
“老大,我说真的,这案子没必要啊。”
“你是老大还是我是老大。”
“给我闭上你的嘴,不嫌丢人?”
前头的警员哀怨地怪叫了几声,终是没再说话。
等沈初夏他们到警厅时,已经有个中年男人侯在大厅,他和蔼地对她笑笑。
“夏夏,我是墨叔叔。”
“当年在医学院,你妈妈是我师妹。”
原来如此。
没等沈初夏回应,大门再一次被拉开,这一次是墨博延。
她从没想过本该萍水相逢的人,此刻却陪着自己来警厅录笔录,还是对父子。
沈初夏,该说你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等全部笔录做完,已经接近六点,沈初夏走出审讯室时,墨博延已经在椅子上睡着了。
“夏夏,你父母的事我都知道,这段时间你受苦了。”
“一个人很不容易吧。”
“愿意跟叔叔走吗?”
愿意吗?
愿意有一个家吗?
说这话时他俯下身来询问她的想法,但沈初夏说不出话,她怕一开口就是颤抖的声线。
她是真的很想有个家啊。
想上学有人送,出门有人叮嘱,想每天一放学就能吃到妈妈做的菜。
现在要实现了吗?
不,不是实现,是重获。
她曾经也有个家。
“司……警官。”
沈初夏伸手拉住司嘉誉的衣袖,他步履匆匆,应该是要回家了,但还是停了下来等她开口。
“我能看看监控吗?”
“就是今天你们带我走的那条街,路灯下,监控能看到吗?”
司嘉誉皱眉想了一会儿:“你说的是南口街吧。”
“红绿灯路口那有,但你那是路中间,旁边也没便利店什么的……”
“怎么,东西丢了?”
“不是东西,丢了个人。”
“能找到吗……”
他也许觉得事情有些严重,立刻打开了最近的电脑。
“把他信息报给我,数据库里都有照片。”
“顾煜城。”
“煜明煜,城府的城。”
“是这个吗?”
“对。”
“好了,我把他放到失踪人口里,一旦有监控比对成功的,我会通知你。”
“能找到吗?”
沈初夏又问了一遍。
“不出意外是可以的,只要别被人贩子带走了。”
“不过现在监控那么多,也不是二十年前了,找到的希望总归大点。”
沈初夏还是不放心,有什么东西好像从身体里一点一点剥离出去了,抽丝剥茧般地离她而去了。
“那我什么时候能知道?”
他笑了,笑得有些无可奈何。
“小姑娘,我们也得看到才能告诉你啊。”
可是沈初夏等不及,那种感觉太强烈了。
你感受过失重吗?
从高处落下,每一秒都在加速,每一秒都在心慌,每一秒都离死亡更近。
她有家人了,可他没有;她得救了,可他未必。
所以沈初夏更担心了。
“司警官,我以后能来这看监控吗?”
“小姑娘想当警察?”
他好像理解错了她的意思,但其实也没什么不行。
当警察能不能第一眼看到他呢,或许是能的。就算不能,也能第一个知道。
“对,我想当警察。”
沈初夏想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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