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掌心里流着血,  看不清楚伤口有多大。

    “大哥哥快些回去清理一下吧。”谢棠忙叫来锄禾,让他扶谢莲崖回去好好处理伤口。

    谢莲崖却用另一只干净的手牵住了她的手说:“不妨事,  我先送阿棠妹妹回去。”

    谢棠刚想说半夏和连翘会送她回去,  他却蹲下身来与她对视着说:“阿棠妹妹不喜欢我送你吗?”

    他那双蒙着薄薄雾气的双眼看起来那么小心翼翼。

    他……会是谢谢轻寒吗?

    谢棠握了握手里的崖柏木盒子,不论他是不是谢轻寒她都有点不好拒绝,他孤零零的被带回谢家,  小心翼翼的想讨好她,将自己放的很低。

    她到底是说:“那我陪大哥哥回去,先包扎了伤口大哥哥再送我回去。”

    他很轻很轻的笑了,  点点头说:“好。”她是个很容易心软的好人。

    谢莲崖牵着她的手,带她回自己的院子。

    天气太热了,  谢棠走没多远就有些冒汗,  掌心里潮潮的,  可谢莲崖很信任的牵着她,由她引路,她一时之间不好意思让半夏来抱她。

    毕竟……她如今已经六岁半了,  不是三岁半……

    “有一块石头。”她小声提醒谢莲崖迈腿。

    谢莲崖迈腿跨过去,早就留意到她小小的手出汗了,  想她是热了也累了,  他很想去将她抱起来,可是又怕太积极太热情了令她讨厌。

    便只是拉着。

    好在清风苑离的不远,很快就到了。

    谢棠一进去就瞧见那棵大梨树七零八落,梨子都掉没了,“这树怎么成这样了?”她还想着过几天来摘梨呢。

    “是锦少爷全打落了!”锄禾立刻便道:“少爷本来想留给小姐您……”

    “多嘴。”谢莲崖打断了他,  他不喜欢这些事让阿棠知道,  仿佛是故意要说嘴给阿棠听一样。

    他拉着阿棠的手,  牵她进书房轻声说:“树上还有一些梨,  我让锄禾用纸袋子包了住,过些日子就可以摘了。”

    到门槛处,他托起谢棠的双臂将她托起来跨过门槛,才放下。

    “到时候阿棠妹妹来摘。”谢莲崖说。

    谢棠回头看出去,果然见树上剩下的一些青梨被用纸袋子好好的包裹着,她猜定然是谢锦打落了果子,谢莲崖阻止他,才动起来手来。

    谢锦真是欠收拾了。

    书房中没有镇冰块,却因为背阴倒是凉快。

    谢莲崖却怕她热,让她坐在窗下的凉椅上,又命锄禾去取绿豆汤来。

    “大哥哥不必管我,你的手快处理一下。”谢棠看他的血往下滴就觉得他也太能忍了,像没有痛觉一样。

    但他还是坚持先安顿好她,才叫锄禾端水来处理伤口。

    谢棠坐在凉椅里,被半夏和连翘服侍着擦了手,擦了热乎乎的脸,才端起面前的绿豆汤,惊讶的搅了搅:“好像绿豆冰沙呀。”

    这绿豆汤是撑在小半碗刨碎的冰屑上的,混着冰屑搅开了就像是绿豆冰沙。

    锄禾笑道:“是少爷想的法子,天气热把冰刨碎了浇上绿豆汤、酸梅汤、乳酪都十分好喝解暑。只是今日只煮了绿豆汤,若阿棠小姐喜欢,改日给小姐试试其他的。”

    “好啊。”谢棠听的眼睛眨巴,她最怕夏天,恨不能钻进冰里,她用勺子舀了两口喝,绵密又不太甜的绿豆汤陪着岁岁的冰屑在嘴里融化开,透心凉,她的汗一下子就下去了。

    谢莲崖也让锄禾给半夏和连翘都盛了一碗解暑,她们俩也吃的连连赞叹,平日里府上最多是把冰块放进酸梅汤里,没想到刨成碎屑更凉爽。

    “少吃些。”谢莲崖边清理着伤口上的血,边朝谢棠这边看过来说:“别贪凉,会肚子痛。”

    谢棠却三两口就吃完了,和他说:“好热啊大哥哥。”

    谢莲崖哪里不知道,她这是想要再来一碗,可冰太凉了,她再吃必定会凉肚子。

    连半夏也说:“小姐可不能再吃了,平日里夫人哪能准许你这样吃冰啊。”

    谢棠有些意犹未尽。

    谢莲崖已随意缠裹上伤口过来与她说:“阿棠妹妹吃桃子吗?昨日叔母送来的桃子我也用冰镇了,今日就不喝绿豆汤了。”他哄着她,他记得上个世界她最爱吃桃子,桃子冰沙乳酪。

    他其实不爱吃这些,但他昨日就命锄禾做了,想着若是她来能给她吃,说不定他能多留她一会儿。

    果然她小小的脑袋点了点,语气高兴的说:“好啊,桃子是软的吗?”她不爱吃脆桃。

    “当然。”谢莲崖唇角挂了笑意,命锄禾将冰镇的桃子取了过来。

    锄禾直接连盆端了进来。

    半夏瞧着冰块里的桃子,数了数,一共十个,昨日夫人命她送了十个桃子给莲崖少爷,他竟一个也没舍得吃。

    她瞧向谢莲崖,他坐在了凉椅旁,用扇子替阿棠小姐扇着风,垂着眼在“看”阿棠小姐吃桃子,那一贯冷淡的唇角挂着非常非常温柔的笑意。

    不知为何,半夏觉得莲崖少爷在阿棠小姐面前,与在其他人面前很不一样。

    莲崖少爷似乎真的与阿棠小姐非常投缘。

    ------

    直到晌午,阿棠才从谢莲崖院子里离开,被他送了回去。

    金拂玉已经备好了午饭,瞧见谢莲崖拉着阿棠的手进来,微微有些惊讶。

    一上午不见,谢莲崖竟与阿棠这么亲近了?

    阿棠与谁都能玩的很好她知道,但谢莲崖性子冷淡,没想到竟愿意亲近阿棠。

    “你们俩回来的正好,我正要差人去叫你们吃饭呢。”金拂玉倒是松了一口气,阿棠能与谢莲崖相处到一块就好:“莲崖与阿棠坐一起吧。”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隐约瞧见谢莲崖对她笑了笑。

    “多谢叔母。”谢莲崖扶着卓沿,坐在了谢棠的手边。

    这一次谢棠和他说:“大哥哥你想吃什么菜就让锄禾给你夹,这个炒笋干好吃。”

    她主动与他说话,怕他吃不到菜。

    谢莲崖轻轻答了一声:“好。”让锄禾夹了阿棠说的菜。

    他低下头将菜放进口中,尝到了很久很久没有尝过的味道,他上个世界辟谷之后就没有吃过什么东西,来这个世界只后能吃馒头已是难得……

    “多吃菜,多吃菜。”金拂玉瞧见他吃菜心里高兴,他总算没那么拘谨了,又让锄禾给他夹菜。

    谢棠坐在一旁却没什么胃口,实在是在谢莲崖那里吃饱了,只吃了几口肉便不想吃了,只希望谢莲崖把她那份也吃了,她其实想法很简单,她吃了谢莲崖的东西,自然要让他多吃点自己的东西。

    礼尚往来,明日她还想尝尝酸梅汤加冰沙。

    午饭之后难得下了雨,天气也凉爽了许多,谢棠玩了一会儿便在廊下的躺椅里睡着了。

    金拂玉想去把她抱进来睡,刚走到门口就停了住,她瞧见回廊下谢莲崖坐在躺椅旁,一边替阿棠盖上毯子,一边替阿棠扇着蒲扇赶走蚊虫。

    淅淅沥沥的夏雨中,阿棠小小的一个睡在躺椅里,谢莲崖一袭月白的衣衫,耐心的替她打着蒲扇。

    这幅景象说不出的恬静。

    金拂玉拉住了要出去的半夏,竖指轻轻“嘘”了一下,笑着拉她回屋低低说:“阿棠有哥哥照顾啦。”

    三郎说的没错,莲崖是个好孩子。

    ------

    谢棠迷迷糊糊的睡醒已是一个多时辰以后,雨还在下,凉凉的风浮动在她脸颊上,她睁开眼瞧见了坐在旁边的谢莲崖。他单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扇动着蒲扇,低垂着的卷长睫毛令他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样。

    他替她扇了多久了?

    谢棠趴在小毯子里静静的瞧着他,他是谢轻寒吗?谢轻寒是为了来找她吗?还是为了别的?

    她难以确定,但她仍然打算不绑定他,他现在也才这么小,做他的系统定然也还要养他,养一个小皇子就够花积分了。

    她突然想起来,午饭好像忘了给她的宿主送……

    谢棠立刻打开了系统,果然看到宿主的状态显示[饥饿]。

    等她点开裴祯那边的景象就瞧见一片混乱,几个疯掉的妃子在撕扯着墙根下的另一个人,那人穿着老旧宫女的衣服,可身量很瘦,乱蓬蓬的黑发,谢棠一眼就看出了是裴祯。

    他蜷缩着身子在墙根下抱着一个脏兮兮的饭桶,正在把里面仅剩的糙米往嘴里塞,任由那些女人怎么撕扯他、踢他、咒骂他都不松手不抬头。

    直到他吃完最后一口糙米,丢下饭桶,撞开那群疯女人低着头猛地跑入了那间破烂的房间里,“咔哒”将门锁了上,嘴里还鼓鼓囊囊的嚼着那些糙米。

    他身上老宫女的衣服宽宽的罩着,露出他特别细的脚踝和脏兮兮的脚,他瘦的就像个骷髅架子,可他很高,和老宫女差不多的高。

    院门外那些疯女子还在咒骂他,却只把他当成老宫女。

    他脖子上被挠出了几道血痕,却也不在意,只走到床边拿着窗台上干干净净的碗碟看了看。

    ——“没有,没有来。”

    谢棠听见了他的心声,他是在等她来送饭吧。

    到底是有些愧疚的,她直接买了蛋炒饭和三个包子,放在了他端着的碗盘里。

    凭空出现的食物散发着腾腾热气,谢棠能很清楚的看见他一下子睁大的眼睛,像小狗一样,惊喜万分的抬起头看着窗户,若是他有尾巴一定摇的飞快。

    “谢谢!”他竟高兴的端着碗碟朝窗户鞠躬:“谢谢菩萨!”

    菩萨?

    谢棠笑了,他觉得是菩萨在给他送吃送喝啊。

    她又买了一瓶外伤药,放在了窗台上,传音和他说——“这是药,涂在伤口上。”

    这次他还是被声音吓了一跳,吃包子的手一抖,缩着脖子看窗台上的药,立刻听话的点点头:“药,涂上。”

    这一次他居然开始和她说话了。

    谢棠不知道是因为这次送饭完了,让他觉得“菩萨”随时会不来,所以格外听话配合吗?

    他很快吃完了包子,却没继续吃蛋炒饭,而是把它小心翼翼的用另一个碟子扣起来,放在了床边的柜子上。

    ——“晚上吃,菩萨不来晚上没得吃。”

    还真是怕她不来了。

    谢棠传音告诉他——“你饿了就吃掉,我晚上还会来。”

    他捂着耳朵抬头看向窗户,那双眼睛又大又亮,好半天说:“菩萨会骗人吗?”

    原来他会说这么多话,看起来也不是太傻。

    谢棠刚想回答他,谢莲崖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阿棠醒了?”他垂下眼仿佛在看她。

    她忙关了系统,居然有点心虚?

    -----

    之后的两三日,谢棠都定时定点的给裴祯送饭,但每次都记账,裴祯现在总共欠她有112万积分了。

    这两三日接连下雨,谢莲崖却每天早晨都过来,拉着她去给祖母请安,这是谢家的规矩,前段时间因为太热,老太太免了她们早上去请安和去上学堂,这两日凉爽了,便要日日去请安。

    可每次请安,老太太都不许谢莲崖进去,他就站在堂屋外向老太太请安,老太太也从不回应他。

    但他就这样日日都来,日日都站在屋外的回廊里等着阿棠出来,再陪她一块回去。

    锄禾替他委屈,他却不觉得委屈,老太太接不接纳他,他丝毫不在意,他来只是想陪阿棠和不想因为规矩上没做够,让金拂玉为难。

    他知道老太太并不喜欢金拂玉这个儿媳,如今又加上他,老太太更是不喜,若是他礼数不周全,难免让老太太抓着,找金拂玉麻烦。

    谢清风不在家,无人护着阿棠她们母女,他更是不能拖累她们。

    他站在回廊外听着雨声,听着堂屋里的笑声说话声,这几日阿棠不理谢锦,谢锦憋了一日之后就受不了了,舔着脸日日给阿棠送吃的玩的,今日特意寻摸了一只小兔子来讨好阿棠,一会儿一句:“棠妹妹你看这兔子多可爱。”

    “棠妹妹你摸摸看。”

    谢英也在帮着他说和:“阿棠你就原谅他吧,这几日没人同他玩快把他憋疯了,他知道错啦。”

    周宓笑着说:“就得治他,阿棠不和他玩,让他坏让他欺负人。”

    “娘!”谢锦气恼道:“我可从来不欺负棠妹妹,你让棠妹妹自己说我是不是最疼她了!棠妹妹你就别跟我生气了,明日咱们一家子去顾家,你不是瞧上顾敏君的那条细狗了吗?哥哥明日去想办法替你讨来怎么样?”

    谢莲崖朝回廊外抬手,感觉到雨滴凉凉的打在手背上,阿棠有这样多人宠着爱着,他是开心的,却又很难真的开心……她像个小太阳一样被人人簇拥着,而他只是人人厌恶的瞎子,私生子,他能为她做什么,才能让她看到自己?

    “好啦阿棠,你就原谅锦哥儿吧。”金拂玉笑着哄阿棠。

    阿棠脆生生的声音传出来:“我可以原谅他,但他要向大哥哥道歉,不然我永远不理他。”

    谢莲崖手指顿了一下,她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谢锦被噎了住。

    老太太却先开口说话,仿佛不想提起谢莲崖,岔开话题说:“英哥儿已经到年级去鹤鸣书院读书了,鹤鸣书院的夫子曾是教导过皇子的,当初是看在李家老太爷的面子上才肯来教书,明日去为李老太爷贺寿许当用心些,把英哥儿入学的事提一提,别耽误了英哥儿入学。”

    周宓连连应下:“还要托老太太的脸面,请您去与李家老太太说一说呢。”

    老太太笑着自得的说:“我与李老太太还是有些情谊的,英哥儿又聪明识礼,小小年纪就比他爹强百倍,李老太爷见了定然喜欢。”

    锄禾在外听着,心里泛酸,英少爷九岁多老太太就开始想办法让他去最好的学院,夸的天上有地下无,若非他家少爷有眼疾,定然比英少爷厉害百倍。

    可惜了他家少爷,大概谢家人还不知他家少爷也是识字读书的。

    一阵脚步声跑了过来。

    有人掀开了一点帘子叫了一声:“大哥哥。”

    谢莲崖循声“看过去”只见帘子下弹出个模糊的小脑袋,是阿棠。

    她望着他低低问他道:“你想去鹤鸣书院读书吗?”

    谢莲崖一愣,她在关心他吗?

    他蹲下身来望着那迷糊的小脑袋,轻声说:“我眼睛不好,瞧不见书本上的字。”

    “大哥哥可以用耳朵听。”谢棠小声与他说:“你肯定能学的很好,考上状元的。”

    谢莲崖轻轻笑了,伸出手慢慢的落在那小脑袋的头顶,她小小年级头发就已乌黑顺滑,他心中一片柔软:“阿棠这样相信我?”

    她在他手掌下点了点头,当然信任,他可是未来的首辅大臣,辅佐她的宿主裴祯登上帝位的大功臣,堪比摄政王。

    她本不想插手谢莲崖的事,可是就在刚才她的系统里弹出了新的任务——[逃出冷宫/为您的宿主培养棋子]。

    这任务是要她帮助裴祯逃离冷宫,还要在这个时候就替裴祯开始布局,培养棋子,招兵买马。

    那现在她必须把谢莲崖这个日后的权臣培养起来啊。

    首先必须得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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