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6月10日。
平虞和比往常更早一点醒来,有些头痛。
她在黑暗里瞪了一会眼睛,平复着梦里过于起伏的情绪。这一夜她不断地回到高中,有时是以去年应届生的身份,有时是以今年复读生的身份。整齐而陌生的教室,泛着古旧的黄色桌椅,有些变形模糊的一张张脸,不断报出的高考成绩;她梦见纪明姜,梦见纪明姜考上状元,也梦见纪明姜抱着她大声哭泣;她梦见曲江意,参差不齐的短发刺眼地向各个方向生长去,残忍而野蛮;她甚至梦见自己,梦里的平虞和脸色苍白,站在教室最后一排空荡荡的座位前抱着一摞厚厚的练习册不断喃喃:“请别赶我走,请别赶我走……”
闹钟在六点二十分响起。平虞和翻了个身把闹钟关掉,下意识点开□□。强烈的光线瞬间涌进她的眼睛里,逼着她将眼睛眯成一条缝。空白的聊天界面同往常一样干净,没有任何消息。
去年高考结束后,平虞和便很自然地从高中群退了出去,删除大部分好友,只留下几个稍微亲密些的同学。至于大学同学她则全部加在了微信上,微信白天不打开,唯有晚上睡前例行点开接收通知与重要信息。平虞和觉得这样很好,她几乎没有需要联系的人,也不喜欢漫步无目的地窥探社交软件上别人的生活,因此不会产生对手机的依赖心理。
厚厚的床帘外开始响起舍友窸窸窣窣起床的声音。北方的大学普遍住宿条件较差,公共的卫生间,公共的洗漱台和公共的大澡堂。每到晚上,你总能看见穿着拖鞋提着澡篮的人成群结队往澡堂赶。平虞和住八人间,上世纪的宿舍楼,楼下种满了石楠树。一到夜晚九、十来点时,石楠树下便站了一对又一对拥抱在一起的情侣,借着夜幕浓重,遮羞布似的使人看不清脸。顺着楼梯往上爬,一路的总能听到洗漱台上传来的盆杯碰撞的声音,漱口的声音,洗衣机轰轰转动的声音。女孩们穿着睡衣短裤跑来跑去,银铃般的笑声从这扇窗户传进那扇窗户里。
在这样热闹的环境里,平虞和住得很安心。是很真实的安心,她不再失眠了,一个人躺在床帘后面,每天都很快地入睡。她总在十一点前上床,舍友说她自律得像个老年人。每当舍友这么说,平虞和就会忍不住地笑,边笑边悄悄难过起来。
“有人说我像你。”平虞和给纪明姜留言。
周一通常满课。平虞和边往嘴里塞进最后一个烧麦,边抓起书包往食堂外跑。她的自行车总是随意停在路边并且不上锁,方便她一跃而上便骑出去老远。正是盛夏,不到七点的阳光已经足够刺得人睁不开眼了。平虞和有些心神不宁地随人群向教学楼方向挪移,好几次差点撞上迎面来的自行车。她唯一永远改不掉的坏习惯就是发呆了,随时随地地发呆。平虞和边想边笑,又一次忘记自己正在骑车。
英语课,计算机课,微积分课,近代史课。一年下来,平虞和总算是习惯了大学的大课。还记得大一刚进校的时候,每节课上到三分之二,她便睡得不省人事。睡得正香时被同学们热烈的掌声惊醒,平虞和连口水都来不及擦便下意识地抓起书包跳起来,往下一个上课教室跑。狼狈不堪。而如今呢?平虞和自己都没意识到,哪怕是满课到下晚自习已经九点多的周三,她也不再上课犯困了。有时中午睡前她会冲一杯纯黑咖啡,等睡醒时一饮而尽,伴着咖啡浓重的酸涩与苦口,她的睡意与懒怠便就此消散得一干二净。
微积分课在下午三点半结束。四点时边看手机上的课程表边找到近代史教室的平虞和终于得以松口气,趁老师还没走上讲台注视大家,悄悄钻进角落,旁若无人地读起一本《霍乱时期的爱情》,对着一句“请用一支玫瑰纪念我”悄悄干呕了一声。一定有很多喜欢浪漫的女生将这一句奉为经典吧。平虞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边想边笑。那么你呢,你会怎么想?平虞和有些伤感。她幻想纪明姜一定会一边将《菊与刀》翻到新的一页,一边头也不回地说一句:“不感兴趣。”
纪明姜总是那么假正经。
平虞和忍不住又一次掏出手机点开□□,聊天界面却依旧空白一片。这时,近代史老师借话筒与音响放大后的声音突然炸响在平虞和耳边,将她拉回身边的世界。平虞和吓得打哆嗦,抬头却发现不过是因为老师讲到慷慨激昂的地方罢了,不由又有些松懈地爬到桌子上。
唉。坐在平虞和旁边的女生有些好笑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才意识到自己叹了如此沉重的一口气。
怎么回事啊?空白,空白,空白。平虞和的心情湿得像能滴出水来。
课间时平虞和摊开日计划本瞧了一眼,才想起晚上七点有排球训练。
排球队是平虞和上大学以后唯一加入的学生组织,每周一和周四晚上训练。她每次都很认真地参与,但很少与队友聊天。排球并没有随着平虞和升入大学而变得又弹又软,依旧能够每次都把她的手腕打得青肿。但平虞和总是很积极地去接每一个她能接到的球,想象自己的背挺得笔直,充满向上的生机与力量。“你很有天赋哦。”有一次队长这样夸她。那天她愣了很久,只为队长夸她的一句“你打排球很有天赋哦。”多有天赋呢?平虞和不停不停想,这天赋够让他眼前一亮吗?够吗?够吗?一直到把自己绕得头痛起来。
想这些有什么意思呢?后来平虞和就懒得纠结了。但她依旧认真参加每一次排球训练,当做无聊生活中一点小小的调味剂。渐渐地,排球竟成为了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她甚至参加了几次校内的排球比赛,取得了不错的名次。
近代史课在六点结束。平虞和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一直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开始把书一本一本收进书包,起身走出教室。她的自行车停在教学楼门口的人行道旁,她走过去时,发现自行车旁边原来长着一排桂花树,新鲜饱满的花朵细密地挤在一起,争先恐后地盛开着,在傍晚清爽的微风中摇晃着,四处可闻见的花香便来源于此。平虞和探头重重吸了两口气,下一秒便跳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向食堂奔去了。
一个人赏花,终究是有些枯燥啊。
正值饭点,食堂里几个热门窗口的长队一直排到大门口。平虞和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卖粥的冷清窗口,端一碗椰奶紫米粥坐下,又一次翻开《霍乱时期的爱情》,慢吞吞消磨掉这近一小时的空档时间。
快七点时,平虞和把喝空的碗送回服务台。她先把自行车送回宿舍楼下,又上楼换了身适合运动的舒适衣服,这才不紧不慢地下楼往排球场走。排球场离宿舍不远,但中间要穿过一条很长的林荫道。林荫道旁的长椅上总是坐着一对对情侣,或拥抱或倚靠。平虞和先是昂首大步走,可终究是渐渐窘迫起来,不由自主低头掏出手机佯装饶有兴趣。
“在吗?”手机顶端突然跳出一条消息:来自纪明姜。
平虞和愣了愣,有些没反应过来。可是下一秒,她甚至没来得及颤抖,眼泪便唰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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