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姜渐渐恢复到了听力高考前的状态。
每天上课,写题,背书,跑步,有时甚至忙得来不及吃饭,和平虞和轮流去食堂买回牛奶面包,靠在阳台上边吃边短暂地休息一会。脸颊有些微微凹陷,眼睛却愈发得明亮起来。
十月份的月考忽而飘来,又迅速地结束。在终于有了些许秋意的傍晚,两人一边拿着刚考完的英语试卷,一边悠闲地往校门外走。
“好久没出去吃顿好的了,不识肉滋味啊。”纪明姜感叹。
平虞和脸上略带倦意,黑眼圈格外的厚重,声音也无精打采:“是啊。”
“你这是怎么了,这几天,越来越消沉的样子。”
平虞和没说话,用力揉了揉自己考试后油腻腻的脸,才说:“应该没事吧,只是这几天睡眠不太好。”
纪明姜认真想了想:“是不是用脑过度?我有时候也会这样,你睡前别再背书了,看看课外书放松放松头脑,或者躺着听听歌。”
“有可能,”平虞和感激地点点头,“周一晚上背完地理才睡觉,一闭上眼就是梅梅的声音,一直在脑子里不停不停地响,响到夜里两点才睡着。”
纪明姜笑起来:“可不是,我有一次在梦里算三角函数算了整整一夜,早上起来看见张老师,一肚子火气。”
两人一起笑起来,平虞和的眼睛弯弯,看起来气色便好了很多。
“不过小和,说实话,我真羡慕你,也佩服你。”纪明姜说。
“佩服我?”平虞和压根不信。
“真的,”纪明姜很认真地看一眼平虞和,“你总是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并且可以没有顾虑,把包袱甩得干干净净。不想用功的时候,就埋头在你的小说里,学习随便对付一下也是挺理想的成绩;开始下定决心用功了,你的小说也可以干脆放下,没有什么藕断丝连的纠结。”
“是吗,”平虞和笑起来,“我没发现。只觉得自己从来都活得马马虎虎,既不是什么尖子精英,也从来不是叛逆的那一类学生。”
她们迅速转变了话题,没再把平虞和的睡眠问题放在心上,说说笑笑向自由一号走去。
周日晚上出成绩,林华抱着一摞崭新的成绩单走进教室,顺着桌子发。
尔巴斯有些坐立不安地探头探脑,搞得平虞和也心神不定起来:“你干嘛呢。”
“紧张,”尔巴斯有些垂头丧气的,“不想再做倒数第一了。”
平虞和有些同情地拍拍尔巴斯的背:“没事的,放松些。”
眼看着林华就来到他们旁边,林华看一眼成绩单,又看看平虞和:“平虞和,考得不错啊,继续保持。”
平虞和有些惊奇地瞪大眼,心脏砰砰跳,接过成绩单,用手捂住下面的名次,从上往下顺着看——纪明姜和张超并列班级第一,年级第三;陈柯宇班级第二,年级第十一;平虞和班级第三,年级第十二。
平虞和的手就停在此,没有再往下滑动。她有些诧异地回头看纪明姜,纪明姜也正笑眯眯看着她,悄悄朝她比了个大拇指。她又看向张超,他如往常一样闷头做着试卷,成绩单摆在一边,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你可真厉害。”尔巴斯有些闷闷地说。平虞和这才回过神来,再看一眼成绩单,发现尔巴斯的名字又一次显眼地挂在了成绩单末尾。她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又茫然地把嘴闭上。
“有点难熬。”尔巴斯寂寂地说。他缓缓把成绩单如往常一样工工整整放进文件夹,又拿出政治课本工工整整摆在桌上,工工整整坐得笔直,如雕塑一般沉重,便再没有了下文。
身后突然有人用笔戳戳平虞和的肩膀:“你叫平虞和?”
平虞和回头,看见陈柯宇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
“平时看起来心不在焉的,没想到成绩还挺好。你的目标是什么?”
“目标?”平虞和愣住了。
“对啊,就是想考什么大学?”
平虞和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她没想到这个新来的复读生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开启他们的交流,这不是她喜欢的方式,甚至不是她能接受的方式。平虞和悄悄望了尔巴斯一眼。她知道他正在听着她和陈柯宇的对话,因此,他的沉默与僵直更让她感到慌乱。
“这很重要吗?”平虞和有些僵硬地问。
“这不重要吗?”陈柯宇反问,“不重要的话,你考那么好的成绩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就连平虞和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之所以对陈柯宇的问题感到反感,不仅是因为他的直白和咄咄逼人,更是因为他直接地用一个问题把平虞和狠狠丢进迷茫的泥淖里:你为了什么?
纪明姜说:“真羡慕你,想做什么事都可以没有顾虑。”
可这一瞬间,平虞和才恍然大悟,随心所欲不过是因为不在乎。并不是因为太想考好所以才拼尽全力,而是因为无所谓考得好不好,才可以坦然地为之拼尽全力,而不用战战兢兢地去思考拼命而不得的后果。
平虞和终于意识到纪明姜的强大,不在于她那股发了狠要往上冲的狠劲,而在于她因为在乎而发了狠要往上冲的狠劲。
那么,平虞和想,我那么努力,考出那么好的成绩,是为了什么?
平虞和突然想起一个多月前的拜孔子大会上,纪明姜看着台上文一班的那个不起眼的女生,咬着牙说出的那句:“我要,我一定要!”刹那间,仿佛站在台上的人已经变成了平虞和自己。
因为尔巴斯成绩不好,所以人人看他的眼中都带着些许嘲讽,他待人真诚也好,他唱歌动听也罢,都是无关紧要的吗?
平虞和从前毫不起眼,因为一次考好,所以连耀眼的文一班学长也愿意来戳戳她的肩膀,问她想考的大学是哪所吗?
尽管平虞和依旧没有想好自己到底为什么努力,但很清楚的是,她绝不是为了这个。
她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我宁愿不要。”放到当下,她的回答依旧会是这个。如果一个游戏里必然存在不公平,那么她宁愿退出;如果必然要在这个游戏里存活,至少,她不愿意做站在高处蔑视他人的那一方。
“我跟你不一样,成绩好也罢,差也罢,努力没有那么多目的,不过是为了问心无愧。”平虞和一字一顿。
陈柯宇显然没想到平虞和会这么回答,不由愣了愣:“问心无愧?在这样的地方,在这样的时间?”
“有什么问题?”平虞和的语气越发不客气。
陈柯宇笑了笑,没有再搭话。平虞和有些气鼓鼓地转身回去,因此没有看见陈柯宇眼底闪过的一丝落寞。
这时,陈柯宇眼里的现实与功利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他看着平虞和的后背,像是看见曾经的自己,天真,感性,不服于现实或命运。但现在什么都变了。从2017年高考结束,他看到自己的成绩那一刻起。
谁都没有注意到,在大家对着自己的成绩或垂头丧气,或窃窃私语时,林华轻轻拍了拍章思青的肩膀,把她叫到了办公室。
章思青先是在座位上又坐了好一会,直到被林华的动作所吸引的目光终于散尽,她才不动声色地悄悄起身,从教室后门走了出去。
“林老师。”章思青敲敲办公室,轻声唤。
此时办公室只有林华一人,她装作对手中的成绩单饶有兴趣的样子,半天才抬起头:“进来。把门关上。”
章思青的眉毛不易察觉地抖了抖,紧接着她侧身走进办公室,虚掩上门。
“林老师,有事吗?”章思青的声音依旧是平时温柔甜蜜的样子。
“什么事,你心里应该清楚吧。”林华不再看手中的成绩单,重重靠在椅背上,眼神冷峻地看着章思青。
“您直说好了。”章思青皮笑肉不笑,态度也隐隐约约硬起来。
“你和文三班的那个念河川,整天在学校里干些什么事情,不用我多说了吧?丢人丢到年级上去了?”林华的声音带着怒意,显然是已经被年级主任批评过一顿的样子。
章思青抿了抿嘴唇,不说话。
“说来好笑,前段时间我差点以为纪明姜和念河川谈恋爱了,正愁不知道怎么解决呢,”林华恨恨地笑起来,“你倒好,半路杀出来给纪明姜证明了清白。”
“纪明姜?”章思青喃喃重复。
林华不耐烦地瞪了章思青一眼:“当初你刚来这个班的时候,是怎么答应我的?是不是保证在这个班坚决不惹事?是,你和念河川家庭条件都不错,也不需要靠高考这个跳板来改变命运,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们的行为会给其他同学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万一有人被你们勾得心痒痒,也向你们学习,你能够对别人的人生负责任吗?”
章思青笑了:“大家都快成年了,连自己的人生都不敢自己负责吗?”
“你别跟我嬉皮笑脸,”林华又瞪了章思青一眼,“以后在学校,收敛自己的行为,听见没有!再让我找你,就不是随便批评批评这么简单了。”
章思青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点点头,脸上切换出灿烂的笑容:“知道了,林老师。我会好好反思,您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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