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崩塌得很快,犹如碎裂的镜子,零散漂浮在他们身边,每一片都放映着两人回不去的一切。
他们每一次相处,每次暧昧不清的纠缠,情不自禁地接吻与触碰……所有美好幸福的画面拼凑出遍体鳞伤的温明琛,时间仿佛定格在温明琛离开的那一天。
温明曦站在阳台上,手里摩挲着一只木兔子,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那道瘦削萧瑟的背影消失在一片浓雾中,眼里满是死寂。
这是他心甘情愿戴上的枷锁,除了那个人,没有人能打开。
硝烟的味道取代沉静的松木香气,前方模糊的画面开始变得清晰,仇清牵着靳修年,闯进了最大的那块碎片里。
密林葱郁,红色的土地上徘徊着经久不散的弹药味。四面还有回荡的枪声,前方一座破旧的小屋被炸得七零八碎,身着特种作战服的二人背靠背,躲在小屋后面喘气。
少年模样的靳修年比身边这只更野,像只桀骜难驯的猛兽,眉间的攻击性从来不加掩饰。仇清比较身边这两只,发现现在的靳修年成熟不少,收敛了那身狂气,反而像一把锋芒内敛的剑,愈发有魅力起来。
“看我干什么?”发觉仇清的目光,靳修年抬手遮住那双盛满笑意的眼睛。
略烫的掌心贴上额头,很快将这片皮肤暖的温热,仇清将挡在眼前的手拿开,调侃了句:“原来长官年少时这么野啊……”
靳修年轻咳一声,转过头去,耳朵微微发红。
好纯情。
仇清轻轻一笑,不再逗他。
少年靳修年熟练地掏出止血绷带,为自己中枪的左臂包扎,细长的镊子伸进伤口,很快夹了一颗子弹出来,少年冷汗浸湿了后背,愣是硬气得一声不吭。
温明琛低头给他们二人的枪支装填弹药,清点军备。见对方已经包扎好伤口,他从背包里摸出一块巧克力,“尝尝,比压缩饼干好吃太多了。”
少年靳修年哼笑,“幼稚。”
嘴上嘲讽着,还是伸手接了。
闻言,温明琛也笑,“幼稚别吃。”
靳修年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些怔神。
这是c野战部队成立以来第一次在前线执行任务,对他们来说,都是最有纪念意义的一次行动。他们蛰伏三天三夜,与己方卧底里应外合,最终以零伤亡完成全员清剿,创造了战区难以超越的佳绩。
不知不觉,他进入游戏已经好几年了,也不清楚他们来没来游戏里。
此时的他们正在执行一项高危清剿的命令,远处交火声不断,八人小队分成两人一队分散突围,二人脸上多少有些疲倦。
“是那次武装镇压恐怖团伙的时候,”靳修年观察着过去的自己,“一次比较有纪念意义的任务。”
仇清将视线放在温明琛身上,三年艰苦特训改变了这个人气质,整个人愈发坚毅开朗,能进前线武装部队,也表示大家认可了他的实力。
在这里,没有人会在意他私生子的身份,没有对他指指点点的人,也没有他系心失控的那个人,他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和队里的好兄弟一起出任务……
少年靳修年喘着气,看了看泛出鱼肚白的天空,问:“距离汇合地点还有多少公里?”
“快了,再往前走25公里就到了。”温明琛站起身,将装填好弹药的枪递给他,“怎么,还怕杀不出去么?”
“怕啊,我怕我们队的参谋长就这么死了,那心心念念的好女孩不得守一辈子的寡啊。”
温明琛没忍住,轻轻踢了他一脚,“少贫,我哪来的心上人?”
“不是心上人,那天天抱在怀里不让哥几个看的是什么?”少年靳修年爬起来,沉默一会儿才说,“你有要回去的理由,别轻易就死了。”
“你没有吗?靳家二少爷,怎么听都比我强太多啊,同样的话也送给你。”
闻言,少年靳修年嗤笑,“靳家有我哥把持着,有没有这个二少爷都一样,不然也不会趁我还没八岁就把我扔军区了。”
不等温明琛安慰,他走到窗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薅住一个人的衣领,躬身将其制服在地,温明琛紧跟着卸掉对方持有刀具的手臂,视线交汇的一眨眼,两人位置交换,靳修年长腿勾住发动偷袭之人的脚,曲臂锁喉,下一秒又撞上冲锋而来的另一人,用夺过来的匕首干净利落地收割生命。
温明琛一边寻找掩体,一边掏枪清除远处的狙击手,眼神冷静,替靳修年创造安全的格斗环境。
雪白的绷带又一次被血浸染,整个胳膊抖得不停,即使负伤在身,也挡不住这人身上自带的那股疯劲儿。
大型运输机的轰鸣越来越近,预示着反叛团伙早就发现了他们,支援很快就来。
清理完这一波,一颗榴弹被人扔了进来,靳修年瞳孔骤缩,声音当场破音,“快跑!”
同一时间,他一步跨过去,借着惯性将温明琛推了出去。
赤白的光乍起,轰然亮起的火焰将那道狼狈的身影吞没,强大的冲击波又一次将温明琛震了出去,额头撞在院墙上,缓缓擦出一道血迹。
“队长!”
本就残破的房子终于倒塌,火焰熊熊燃烧,那个没来得及躲开的人变成了一具火人,挣扎了一会儿,最后倒在了钢筋水泥之下。
亲眼看自己惨烈地死亡是什么感觉呢。
隐蔽密林处,仇清下意识去看身边的人。
靳修年单手按住额头,蹙着眉,面色不是很好,像是在极力抵抗什么,“这里有问题,最后赢了,为什么会全军覆没?”
“如果我死了,站在这里的是谁?为什么会有两个我,嘶——”
“这里是空镜。”仇清轻声说。
空镜的一切是按照宿主的记忆上演的,如果和记忆不一样,只能说明温明曦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篡改了本应发生的剧情,改变故事原本的走向。
作为曾经和温明曦有交集的人,靳修年的记忆会被当前篡改的记忆冲击,短时间内无法判断现实,更有迷失自我的可能性。
“还记得我是谁吗?”
“……”
靳修年缓了好一会儿,树干被他捏出五个清晰的凹痕,表示他当前的情况不是很好,“……仇清?我脑子有点乱。”
还行,没疯。
“不对。”
瘦长的手指轻轻挑起靳修年的下巴,两人视线交汇,仇清眼底带着笑意,“现在是你的男朋友,实在分不清的话,可以向我寻求帮助,比如接个吻什么的……”
靳修年后退一步,耳朵已然全红。
仇清跟着向前一步,抬臂轻轻勾住靳修年的脖颈,仰头吻了上去。
温热的唇瓣相触,急促的呼吸交汇,靳修年感受到对方唇边残留的果酒香气,淡淡的酒精混着水果的清甜,像极夏夜滞留湖泊的月光,短暂又美好。
靳修年思绪丢人地短路了。
还是仇清主动分开些,侧头贴在他耳边低笑,“换气啊,长官。”
说罢,又吻了上去。
“队长……”
倒在院墙外的温明琛忍住被余波震伤的剧痛,咬牙爬向熊熊燃烧的废墟,“浑蛋,不是说好死不了吗?快点给老子爬出来!凭什么每次都让你出风头!”
满是血迹的手开始扒拉水泥块,一个又一个红印出现,温明琛半张脸上全是血,吼的撕心裂肺,“靳修年你他妈的别装死,快点给老子出来!咱们一起回去!”
密林处又冲出来几个拿枪的冲锋手,温明琛眼眶通红,拿起枪迅速隐蔽起来,下一秒,无数子弹从枪口喷射而出,打断敌方的包围节奏。
仅有的弹药打完了,温明琛干脆摸起军刀贴近肉搏,硬吃枪子连杀几人。抬眼的瞬间,他发现密林高处有个地方亮了一下,是他熟悉的狙击枪,一枚子弹正朝着他飞速而来。
“哥!小心!”
一道身影不知从何处出现,挡在了温明琛的前面,子弹打穿了他的胸膛,温热的血从胸口泊泊流出,温明琛睁大眼睛,看着前方的少年。
刹那间,世界仿佛停滞,远处没有大型运输机的轰鸣,近处没有硝烟炮火,温明琛能听见的,只有一个人颤抖的喘息以及一颗蓬勃跳动的心脏。
他日思夜想的人突然出现,为了救他又倒在自己身前,像是一场荒唐的幻觉。
“哥……”血从温明曦嘴角涌出,染透了洁白的牙齿,他笑得很开心,“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温明琛发现,眼前的少年比之前所见过的任何一个都成熟,又依然青涩,精致眉眼间是他不曾见过的悲伤,也有看见他时才会涌出的星光。
此时此刻,温明曦也在端详着他,他有很多话想说,万千情绪云集在一起,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发不出来。
他很想摸摸那张脸,想告诉他自己又做了傻事,辜负了你的期待,为了自己恶劣的占有欲,他将情报透露给敌方,让你身陷绝境……如今他的身体已经强弩之末,随着生机逐渐流失,抬手已然成了奢侈的动作。
明知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境,温明琛并不是真正的温明琛,而是系统根据自己拟想出的一团数据,偏偏他还是沦陷了。
冬日的阳光依然寒冷,温明曦以死亡为代价终结了这场闹剧,只为换取一个渺茫的回应。
哥,对不起,以及我很爱你。
看着略微陌生的少年,温明琛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垂下眼帘,伸手握住温明曦那只紧攥着粗糙木兔子的手,带着它缓缓贴上自己的右脸。
“有哥在呢,睡吧。”
他喉咙嘶哑,嗓音依然轻轻的,像是在安抚儿童入睡的低喃,一如既往的温柔。
怀中人呼吸骤然急促,温明曦释然地闭上眼睛,一滴清澈的泪从他眼角滑落。
他是小丑,是不可救药的坏孩子,何其有幸在雨天遇见一株葱郁的大树,成了攀附而生的菟丝草,他用温柔包容了他的一切,坏孩子从此也有了家。
他等到了那个奢望已久的答案。
随着温明曦的死去,所有的场景瞬间消逝,一张白金卡牌从温明曦消散的地方出现,温暖的光芒照亮空间的黑暗,吸引了二人的目光。
[不得终焉的守望者]
温明琛身上白色长袍被血染红,他虔诚地跪坐在审判台上,在审判的暗处,温明曦黑焰焚身,脚上是条看不到尽头的粗壮锁链。
靳修年触碰到的一瞬间,卡牌多了一行小字:[真相使你痛不欲生,悲惨的过去注定不得终焉,如此荒唐的游戏,还有必要继续下去吗?]
[作用]:免疫来自任何副本的一切攻击,失去记忆的你还是你吗?
“居然是顶级牌。”仇清打量这张卡片,视线在小字上停留了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我们还真是好运啊。”
“这东西,可不是什么好运的产物。”靳修年抿唇,看向仇清的眼神略有犹疑。
这破镜子里居然有张神牌,该如何向仇清解释这玩意儿的危险呢……游戏内知道神牌的人越少越好,按照盟内规定,他要无条件抹杀余下所有的玩家,然后将牌安全带给靳修容。
好似看出靳修年的顾虑,他笑着摆手,“你拿走吧,不用在意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没有与其相称的实力前,这玩意儿留在他手上永远都是隐患,当个人情丢给靳修年正好。
将卡牌收起,靳修年问:“这么好的技能牌,你就不想要吗?”
从温明曦死亡开始,他们被传送进另一个幻境,前方有扇刻画精美的石雕木门,众多天使环绕门框,一丝天光泄露而出。
“当然想,谁让你是我男朋友啊。”仇清回得理所当然,“有榜一大佬保护我,还用得着这玩意儿吗?感觉如何?”
他真不知道神牌的作用有多逆天吗?
“……嗯?还好。”靳修年从沉思中回神,含糊道。他有些怅然,只是一个不算太难的中级副本却葬送了温明琛的性命,游戏玩家近乎全军覆没,在他的游戏史上好久没出现过了。
仇清目光促狭,歪头点了点唇,“我指这个,感觉如何。”
下一秒,他看见靳修年脖子上刚退去的潮红又涌了上来,活像被调戏的大姑娘。
“那个,咱们进去吧,早点走完早点结束。”靳修年压住面颊的燥热,走到那扇门前,“空镜就是宿主拟想的幻境,可以映射宿主内心深处的执念,而我们只是过客,无力改变不了什么。”
“这次,又是谁的幻境呢?”
他抬手搭在大理石门上,微微使力,大门随着他的动作泄露出更多的光,下一秒,二人便出现在一间格调高雅,略偏奢华的复式客厅里。
在他们的右手边,巨大的落地窗前,一架纯黑色钢琴流淌出舒缓的音乐,演奏者一心一意弹奏着曲子,目光专注又执着。
发现小孩的瞬间,靳修年睁大眼,仇清面上的笑意逐渐淡去。
仇清静静地看着小孩,嗓音淡淡,“这次幻境的宿主,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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