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燕燕拉上阁楼的门，一股冷风从廊间窜过，她回头一看，才发现外面的天空已经开始下雪了。
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走到窗户边上，天井下的人也抬起了头，琥珀色的眼睛在明亮的青空下泛着潋滟的波光。
好像有很多话想要说。
谷燕燕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一边惊异于已经过了这么久，自己居然还是如此擅长于解读这个人的表情。但是，就算读懂了对方的想法，现在的她也没有体贴对方情绪的心情了。
就像刚才，李沅向她提出那样的请求，她却在沉默过后决绝地回绝了对方。
她说：“李沅姑娘救了我，我很感激您，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报您的恩情，但是恕我不能答应您的要求。”
对方露出怔忪的表情。
谷燕燕笑了笑，道：“我能理解你们师门感情深厚，师徒情深，作为弟子不想让自己的师父伤心难过。但是，我不过是一个外人，李沅姑娘难道不觉得您的要求对我来说，有些太过分了吗？”
“可是你从前……”
“就算我从前和您师父相识，也在您口中的苑山待过，但那都是从前。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笑眯眯的：“本来，我就只是一个外人嘛。”
……
刻意绕开天井，去花瓷亭的大门口看了一眼，不出所料，出口已经被人设下了结界，无法随意外出。想来也是，现在的谢青穹虽然拥有了一批庞大的拥趸，但同时也彻底暴露在敌人的视野之中，按照他胆小的性格来说，行事恐怕比当年更为谨慎了。
“英若小姐……”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谷燕燕回过头，看到了狞娘杵着拐杖战战兢兢站在一边，有些犹豫地道：“英若小姐想要出去吗？”
谷燕燕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模样在他人眼中不就是英若吗？
她愣了愣，还没有说话，一旁突然响起高傲冰冷的声音：“你就是大人带回来的女人？！”
谷燕燕回过头，正面对上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那一瞬间，谷燕燕觉得自己仿佛体验了一回电影中的慢镜头，随后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将她拉回神来。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英若原本傲然不屑的神情瞬间瓦解，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愤怒和疯狂，“是谁给你的这张脸？是大人是不是？”
“那个……”谷燕燕张了张嘴，试图解释，但是此时的英若眼里泛出血色，一步一步朝谷燕燕走近，“大人为什么要将我的脸给你，她厌弃我了是吗，他打算让人取代我了是不是？！”
谷燕燕试图安抚对方：“没有这种事，其实我本来就长这个样子，你说巧不巧……”
“骗人！”英若厉声打断她，表情已经彻底疯狂，一手抓着自己的衣襟，尖声道：“除了我之外，他怎么还能给别人这张脸！他给我的东西，怎么能够再给别人！是你……一定是你骗了他，你使了什么手段让大人相信你？！”
来了。
谷燕燕心里莫名咯噔跳了一下，想到了电视剧里狗血又容易挑动人情绪的某些情节。
她皱起眉头，原本想要解释的话全部收了回去，眼睁睁看着对方气势汹汹朝她冲过来，涂着丹红的指甲高高仰起，即将落下。
在疼痛袭来前，和意料之中一样，有人挡在了她的面前。她听到英若惊喜又恐惧的唤了一声“大人”，随后黑色的雾气吞噬了对方，瞬间没了声音。
狞娘早已吓得跌坐在地，眼里满是畏惧，似乎生怕下一个被吞噬的就是她自己。谷燕燕却愣愣的盯着前方没有出声。
她很确定，她看到了英若掌心的东西。
“为什么不躲？”
冷冰冰的语气让她回过神，谷燕燕抬头看向面前垂眸淡然看向自己的人，半晌，才道：“你把她怎么了？”
谢青穹明显皱了下眉，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拉起谷燕燕的手便走。
谷燕燕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里的回过神，视线落在被他紧握的那只手上。
刚才，英若举起的手也是这一只吧，英若掌心的伤疤，和她的不能说是毫无关系，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没有记错的话，那块伤疤还是曾经和谢词战斗时不小心留下来的。说起来，英若刚才也说了“除了我之外，他怎么还能给别人这张脸”这句话，所以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英若原本不是长这个样子的？
她就说，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长得那么像的人！简直是同卵双胞胎都达不到的程度啊！如果不是偶然，那就只能是后天制造了，虽然在谷燕燕的世界荒诞了点，但是对这个人来说，大概也不是怎么难事吧？
她抬起头看向牵引着自己走在前方的背影。
可是他，为什么要复刻一个自己放在身边？
涌起这个念头，谷燕燕蹙起眉头，突然觉得有一点……可笑。
有这么喜欢吗？
对方喜欢上了自己。
谷燕燕不是傻子，不会分辨不出谢青穹对她态度的转变和刻意营造出的若有若无的暧昧。
但是感情这种东西……
她也曾和别的男孩子谈过恋爱，那是一段学生时代的感情，因为未成年而被老师家长阻挠。在被迫分开之前，两个小孩子幼稚天真的抗争，相约离家出走，当然，这个计划最后因为两个人的零花钱加起来都不超过五百块而黄了。
可是，那时候如此难舍难分的恋人，在分开后的第五年，谷燕燕就有些记不清对方的模样了。谷燕燕觉得时间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它会冲刷掉人类的大部分或好或坏的情绪，当有一天回头看的时候，好像连自己都会诧异居然能和陌生人之间发生那样激烈的情感。
也是因此，谷燕燕一直觉得男女之情这种东西固然美好，却并不是很重要。更何况，当年她和谢青穹相处的时间，说实在的并不多，大多数时候，谷燕燕都在外面为他拼杀，谢青穹对也没有对她表现出有多感兴趣。
所以，到底哪儿来的感情啊？
谷燕燕看着前面的人的背影，头一次陷入了疑惑。
回到房里，整个屋子因为窗户紧闭而稍显晦暗。谷燕燕盯着对方的背影，犹豫了片刻，试探着开口：“那个英若姑娘，为什么我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颀长的身影僵硬了一瞬，随后青穹转过身来，目光无波无澜的看着她，半晌，好像被这个话题无聊到，自带轻蔑不屑：“一个残次品而已，你很在意吗？”
昏暗的光线能模糊人脸上的表情，谷燕燕在盯着对方看了几秒后，露出一个笑脸，“没有，只是很好奇而已，您也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嘛。”一边转身去开窗，不再询问。
当她转过身的时候，青穹已经在榻边坐下，手里不知何时托着一个有些眼熟的木盒。
他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谷燕燕走过去，他将手里的木盒递给她：“给我戴上。”
谷燕燕抿了抿唇，翻开盒盖，落入眼帘的是一对蓝宝石耳坠。
这东西她有些印象。想当年，她为了提高自己的存在感，每次外出都会搜罗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送给谢青穹。这对蓝宝石耳坠便是她从一个西域珠宝商人那里买来的，为了买这玩意儿，当时花了她不少灵石，不过这东西拿回去后，谢青穹一眼都没有看过。或者说，她送给他的那些东西他全都不屑一顾，到最后谷燕燕自己也不上心了，有时候只是列行公事一般找一颗怪异的石头、漂亮的贝壳、好看的小花带回去。
如果不是这两颗蓝宝石骗了她好些灵石，她也不会记得这玩意儿。
现在，谷燕燕面无表情看着盒子里的东西，声音平静道：“这对蓝宝石品相并不怎么好，而且这么浮夸的东西，大人您确定要戴吗？”
“……”那一瞬间，谢青穹的脸上闪过一丝愁怨，但还是坚持道：“嗯。”
谷燕燕道：“您自己怎么不戴？”
谢青穹淡淡道：“戴不上。”
“咦？”
“不论试了多少次，都戴不上。”
谷燕燕叹了口气：“好吧。”
她取出盒子里的耳环，贴近对方身前，撩开他耳侧的发丝，捏住了柔软冰冷的耳垂。
一瞬间，她微微愣住。
“大人，您是不是……给自己扎了好几次耳洞了？”
那可怜的耳垂上分布着三四个红点，其中一个还在结痂，分明是扎耳洞后愈合的伤口。
谢青穹闷闷的声音传来：“这副身体的伤口愈合太快。”
“您是说，每次都还来不及戴上，伤口就愈合了？”
谢青穹沉默不语，谷燕燕“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在嘲笑我？”谢青穹微微扬起头，视线冷冷地盯着她。
谷燕燕马上摇头：“没有这回事，您就瞧好吧，这次我一定给你戴上。”
她笑了笑，膝盖分开了对方的双腿，向前挪动两步，整个人几乎贴在对方身上，这才微微倾身。
银针触碰到那快要愈合的伤疤，聊天一般语气寻常，笑吟吟道：“其实看到英若姑娘，我想起一件事情。我之前不是告诉您我失忆后被破雾山的人救了吗，原本这次来中梁城也是跟着两个破雾山的弟子来找东西的，结果那两名弟子好像被英若姑娘的人带走了，那个人长着四只眼睛，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不知道您认不认识……”
她喋喋不休说着什么，并没有看到谢青穹逐渐恍惚的眼神。
此刻的他，呼吸早已变得缓慢，倒是胸膛里那颗死寂已久的心脏却疯狂的跳动起来。视线里，女子纤细柔嫩的颈脖就在唇边，他能轻而易举掐断它，也能吻上它。
他知道自己说谎了。那对耳坠，不是戴不上，而是戴上后又取下，戴上后又取下，反反复复，让他陷入自我厌恶的恼人循环。
他从很久以前就意识到，他需要她的东西陪伴在身边，有时候他会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愚蠢，一气之下把那些东西都尘封起来。但是很快，他又会突然产生莫名的恐惧，如果没有她的东西在身边，就好像自己再次暴露在万千箭矢之下，彻底失去安全感。
他很痛苦，他想要摆脱这样情绪，连他自己都讨厌反感的情绪。
他也一直很克制，在知道她无法复活后，在知道上天再一次夺走他的东西后。
直到现在，她就在他眼前，呼吸均匀，眼眸清澈，肌肤散发着甜腻诱人的香味，近在咫尺，让他无法再克制。
“啊！”
突然被抱住腰的谷燕燕讶然一声低呼，手里拿着右耳还没有扎进去的耳坠僵直了背脊。
“我弄疼您了吗？”
惊慌失措，像只小白兔，让他想起那个树林里，她哭着攀附向自己的模样。
在谷燕燕疑惑的目光中，他掐住她的腰，声音喑哑：“我可以让你救人。”
谷燕燕一喜：“真的？那……”
谢青穹抬眸看向她：“取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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