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土豆玉米都种下地里,春日普照,雨水滋养,种子发出青翠的嫩苗。

    随之茂盛的,还有地里密密麻麻的杂草。

    杂草比庄稼长得快,要用板锄连根铲掉,以防杂草争夺土壤养分欺压作物。

    庄稼从种下去到成熟,一共要薅两次草,直到作物根须牢牢扎进土里,长得比杂草高,杂草再掩埋不住才行。

    虽说农家一年到头都有活要干,但只要庄稼种下去,也就没那么着急了,勉强可以喘口气,直到秋收才会又忙碌起来。

    吃过晚饭,春锦说:“明天我要去赶集,不跟着下地了。”

    司杨坐在一旁,忙举手,“我也要去。”

    赵大壮随口道:“去吧,带好小宝,早点回来煮饭,就不提前让桃桃梅梅回家了。”

    赵三壮搡了赵大壮一下,“大哥……”

    赵大壮不解,“咋?”

    赵三壮踌躇着说:“我这不是欠了李大刀三两银吗……照二嫂的说法,李大刀给我下套,他认得春锦,春锦去赶集,要是被李大刀看见,会不会找春锦讨债?”

    阿翠接话,“三两银,李大刀应该不至于找上门,咱不去赶集,能躲一时算一时。”

    赵大壮皱着眉,花枝说:“是啊,钱都没有赶什么集?我看你就是想躲懒。”

    春锦没有接花枝的话,看向赵大壮,“赌场的事大伯也不是不知道,多少人都是被忽悠着借钱去赌,最后没赢钱还欠一屁股债,李大刀不一定是针对咱们家。”

    赵大壮问春锦:“你要买什么?要是没什么要紧事,就别去了,如果实在不想下地,你明天在家洗洗衣服,刚好我们那被褥脏得很。”

    春锦垂着头,沉默半晌,“我要去赶集。”

    司杨知道,春锦非要去赶集,是为了把这些天攒的木柴卖掉。

    而他要去赶集,是为了打探一下行情。

    他转头抱着赵奶奶手臂晃,“奶奶,就让我们去嘛,我都没有赶过集,都没见过集市什么样,好不好嘛?好不好?奶奶要是不答应,我就不撒手。”

    这地种得跟上班似的,赶个集都得找领导批准。

    找他大伯不顶用,那就找奶奶,隔辈亲,他现在不傻了,是奶奶的宝贝大孙子。

    花枝去扯司杨,“赵小宝!你咋这么赖?是不是皮痒想挨打?”

    司杨眼睛一闭,死不松手,“你打我我也不撒手!”

    还能把他打死了不成?这大伯娘也就是嘴上不饶人。

    春锦挤到花枝跟前,把司杨护在身后,“不管你们答不答应,明天我都是要去赶集的。”

    赵奶奶被司杨磨得顶不住,“好了好了,大壮啊,就让他们去吧,躲也躲不过一辈子的。”

    “奶奶最好了!”司杨立马松开。

    小芽儿拽了拽司杨衣服,“哥哥,我也想去。”

    “那就去。”司杨想都没想便应下。

    春锦蹲身,视线与小芽儿平齐,“芽儿乖,明天不能带你去,你就在屋里等我好不好?我给你买糖吃。”

    小芽儿砸吧一下嘴,“好。”

    哄好小芽儿,背过身司杨问:“小芽儿留在家里也干不了什么活,怎么不带她去?”

    春锦说:“咱家到镇上,要走一个时辰,我怕芽儿走不动,等芽儿长大一点,或者我们不背东西的时候再带她去。”

    “一个时辰?!”司杨震惊,一个时辰等于两个小时。

    一个六岁小女孩儿,干干巴巴的,走两个小时山路,确实是勉强了。

    次日。

    天还没亮,司杨就被春锦从被窝里挖出来。

    司杨迷迷糊糊,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我们起这么早干什么?”

    春锦一边给司杨穿衣服穿鞋,一边回说:“赶集。”

    “赶集?”司杨顿了顿,“你们这边天亮赶集犯法吗?难道是黑市?”

    “你在说什么?”春锦动作麻利,洗漱过后,拿一块破布沾水给司杨擦脸,“我们去背柴,一转背不完,你要跟我一起去看着柴,我再回来背。”

    被沾了冷水的破布一激,司杨清醒不少,“那走吧。”

    春锦扛上一个背架,司杨也准备去拿背架,被春锦拦住,“你还没有背架高。”

    “……”

    司杨多少有点不服气,把背架竖起来,站上前一比,发现自己确实没有背架高。

    九岁才这么点儿高,合理吗?

    司杨跟着春锦往山里走,忍不住焦虑起来。

    他在现代的身体一米八四,而现在他九岁,又黑又瘦又矮,才到春锦胳肢窝,一米二都不一定有。

    应该是营养不良的原因,挣钱的心情更迫切了。

    现在还没进入青春期,抓紧补应该来得及吧?基因应该不差,毕竟他现在这具身体的大伯三叔不算矮,长得也端端正正。

    走着走着,司杨侧头看一眼春锦。

    同样营养不良,春锦却能往高处长,虽然春锦瘦得跟麻杆儿一样,但应该有一米六左右。

    走到目的地,春锦把背架放在路上平坦处,去藏柴的地方,把柴一捆一捆搬上来。

    背架是由两根有弧度的木头组成,中间一个“工”字形木架连接,一头大一头小,拴上背带,用草绳将要背的东西捆在上面。

    春锦把背架凹面朝下,木柴横着摆放,一连放了四捆。

    司杨问:“你放这么多,背得动吗?”

    “背得动,这是干柴。”春锦说着,手上使劲儿,将四捆柴牢牢固定,背架推了立起来,露出背带。

    “来帮忙扶一下。”

    春锦让司杨扶着背架,自己蹲身套进背带,拽着路边的枝条,使劲站起来。

    借着朦胧天光,司杨看到她细瘦的腿在发抖。

    司杨扛了一捆柴跟在后面,“春锦姐姐,下一回少系一捆吧。”

    春锦喘息着,“我背得动,就是站起来那一下有点难。”

    她喘|息粗|重,司杨听得难受,“你好好走,别说话了。”

    埋头朝前走,顺着山路往上爬,司杨喘得像条狗,走两步就要歇一阵,似乎是耳鸣了,喘不上气来。

    这才走了多久?而走到集市要走整整一个时辰!

    就在司杨觉得自己要断气的时候,前头春锦停下,直接将背架放倒。

    司杨抬头看去,眼前是一条不宽的马路,比刚才走的那一段平坦多了。

    春锦擦擦汗,把背架上的柴解下来,“你就在路边看着柴,我再回去背,一会儿有其他村的驴车去集市,我们拦一辆。”

    “好,太好了!”司杨瘫坐在地,还好不用走完全程。

    春锦伸手去拉司杨,“咱们要去赶集的,别把衣服坐脏了,笑脏不笑烂,咱不能让别人笑话。”

    司杨一点也不想动,脑子里却突然浮现春锦借着月光洗衣服的画面。

    春耕很忙,几乎每天都是擦黑才回家,众人睡去,春锦还在院子里洗衣服。

    仔细一想,虽然赵小宝跟小芽儿没爹没娘,但春锦从来都把他们兄妹收拾得干干净净。

    找个干净的地方坐下,司杨平息呼吸,春锦已经扛上背架,走出去好一段路。

    天光渐明,她背影单薄,隐入晨雾之中。

    “操!”司杨忍不住爆粗口。

    要不是亲眼看着,他是真不相信世上有春锦这样的人。

    司杨骂骂咧咧把柴拖到路坎下藏住,快步追上春锦的步伐。

    他没办法看着春锦一个人来来回回的背柴,虽然他一次只能扛一捆。

    直到日照当空,两人才把柴全部背到路边。

    司杨数了数,一共二十一捆,来回足足跑了五趟。

    春锦满脸汗水,头发也散开了些,却笑得明媚,掰着手指算,“六文钱一捆,二十一捆……”

    司杨说:“一百二十六文,别算了,把汗水擦一下。”

    春锦疑惑看了司杨一眼,没有停下,继续掰着手指。

    司杨:“……”春锦这是不相信他会算数。

    “风这么大,你也不怕头疼!”司杨一脸烦躁,拉起袖子就往春锦脸上擦。

    汗水擦干,春锦也算出了结果,欣喜若狂,“真的是一百二十六文!小宝,你好聪明!”

    “……呵呵。”司杨扯了扯嘴角,不知你可听说过九九乘法表?

    春锦已经笑眯眯拦了一辆驴车,给主人五文钱,主人帮着把柴搬到驴车上,人坐在木柴上,晃晃悠悠往镇上去。

    到了集市,春锦钻进街边铺子,挨家问店主要不要收木柴。

    市口包子铺答应收下,春锦便带着店家去搬柴。

    都搬到铺子后面,店主摸了摸下巴,“嘶……平时收的是六文钱一捆,但你这个嘛……你一个女娃娃,力气比不得男人,小捆了点儿,给你四文钱一捆。”

    “你再说一遍?”司杨脾气一瞬就上头,脸黑得吓人,仿佛是要吃了店主。

    店主一愣,而后笑起来,“你个小娃,凶得很嘛!”

    他不再理会司杨,指着旁边的柴对春锦说:“你自己看,六文钱一捆的,是不是比你这个大?”

    春锦咬咬牙,“大叔,也没小太多,再多加点。”

    店主面露犹豫,司杨没了耐性,“不卖了,哪里搬来的,你给我们搬回哪里去。”

    “大人说话你老插什么嘴?”店主皱眉看司杨,“小娘子,不是我说,能不能把这小娃带回去教好点?”

    司杨脸更黑了,“我是她未婚夫,我说了算,我们不卖了。”

    店主依然皱着眉,春锦轻轻拍了拍司杨肩头,手搭在上面,看向店主,笑得讨喜,道:“大叔,他年纪小,生来脑子有问题,一个不顺心就又哭又闹,疯起来连自己都打,我们也管不住。您就看着再加点嘛,搬来搬去的麻烦,他闹起来也影响您做生意。”

    司杨:“……”好像,是个不错的思路。

    店主看了看甩着脸的司杨,摆手不耐道:“拢共给你一百文,要是再不干,那你就搬着走。”

    “好,谢谢大叔。”春锦收好一百个铜板,牵起司杨走出包子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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