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卧房里更黑了,只能看到春锦纤瘦的线条。

    她半晌没吭声,许久才说:“我知道,但眼下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快点认字。我跟四郎哥哥说好了,这些东西都是借的,往后咱们挣了钱,连同书本一起还给他。他是咱们村最厉害的读书人,才十七岁就考中了秀才,小宝你这么聪明,如果有他教你,你也一定能考秀才,考上秀才,咱们就可以不用交税了,官府征人修建个什么,咱也不用去。”

    司杨低眼看两本书,手紧了紧,“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学的。”

    多个尝试多条路,虽然他学习并没有多厉害,从小到大也就保持在中游水平。

    而且,好好学习这种事,他已经很久没做过了。

    自从成年以后,每天都灯红酒绿醉生梦死。

    第二天吃过午饭,张四郎如约而来,还自带了笔墨纸砚。

    听说是来教司杨认字的,全家人兴高采烈把张四郎迎进屋里。

    赵大壮摸摸司杨脑袋,“小宝,你可要好好学。”

    而后看向张四郎,“那就麻烦四郎了,小宝要是不听话,你就狠狠地打,不用手软!”

    花枝附和说:“就是,赵小宝你可得努力学,学会了以后可以教弟弟妹妹,要是学不会就直说,跟着下地干活,不要耽搁人家张四郎。”

    赵奶奶点头,“四郎啊,小宝才刚学,免不得有些愚笨,你多担待,要是不听话,你就好好收拾他,我们不心疼。”

    说完,又对司杨道:“小宝,听见了没有?好好听你四郎哥哥的话。”

    司杨点头,“听见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

    全家人难得地达成一致,在这说半天,想不听见也难。

    轮番交代一通,赵奶奶叫上春锦和其他人下地干活,只留了司杨和张四郎在家里。

    张四郎看了看司杨,把那张斑驳的桌子擦拭一遍,“昨天春锦带回来的书呢?拿出来,我教你认字。”

    司杨回卧房,把《千字文》和《百家姓》拿出来,摆在桌上。

    昨天屋里昏暗,没看清楚,这书半新不旧,应该是谁人用过的。

    纯手抄,甚至没有标点。

    张四郎让司杨来到身侧,翻开《千字文》,指着上面的字,一字一句教司杨念。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司杨跟着读了一遍,张四郎调头从天地玄黄开始,一字一句,读完这两句,又重头再来。

    反复三次,张四郎还准备继续,司杨耐性全失,“这两句我已经记住了,学下面的吧。”

    张四郎皱眉,“读书最忌心浮气躁好高骛远,你年纪不小了,要脚踏实地,才能不辜负春锦的期望。”

    司杨:“……”虽然他才九岁,但在张四郎眼里,他已经年纪不小了。

    辜负谁的期望也不可能辜负春锦的期望。

    “我真的记住了。”司杨指着读了一遍。

    虽然一些字是繁体,但中国人大概天生有认繁体的本能。

    听司杨准确无误的把那两句读出来,张四郎面色缓了缓,“既然能读,下面便开始写吧,我与你说释义,要滚瓜烂熟,才好学后续。”

    张四郎准备研墨,司杨伸手拦他,“不要浪费,我们蘸水在石头上写,山墙那边有一块大石头,又大又平整。”

    纸墨是一次性消耗品,这样学下去得欠张四郎多少钱?

    “也行。”

    司杨就打了一碗水,两人蹲在大石板前,毛笔蘸水往石头上写字。

    本来司杨想用手指写,张四郎说必须用笔,基础很重要,不然以后字迹会难看,抄书去卖都卖不出好价钱,更别提考科举。

    司杨倒不怕用毛笔写字,只是怕粗糙的石头把毛笔给磨坏了。

    小时候,爷爷送他去学国画书法,每天逼着他练字,一练就是好几年,虽然后来荒废了,但字绝对是不难看的。

    张四郎兢兢业业,从握笔开始教司杨,一笔一划细细讲解。

    当司杨在石板上写下第一个字,张四郎惊讶当场,“赵小宝,你……”

    赵小宝的字,横平竖直端端正正,下笔很稳,完全不像初学者。

    “怎么了?”司杨停住笔,他没打算藏太多。

    而且……好像也没什么可藏的,他不过是能照着读写,这些句子的意思他只明白个大概,如果现在让他默写繁体字,他根本就写不下来。

    “没什么,你继续写。”张四郎掩下神情,继续教司杨。

    越教,张四郎就越没办法淡然,“你……真没学过写字?”

    “没有。”司杨说起慌来脸不红心不跳。

    张四郎点头,“也是,毕竟你二月才恢复心智。”

    顿了顿,张四郎又问:“那你可记得心智恢复前的事?又是怎么恢复心智的?”

    司杨一摊手,“不记得,不知道,反正突然就感觉眼前亮了,若非要说,可能就是做了个梦,梦见神仙点化我。”

    在当下的社会认知水平里,解释不通的事便会往玄学方向靠。

    别说古人,就算科技发达的现代,穿越这种事也属于玄学范畴。

    张四郎皱眉,傻子开窍凤毛麟角,每逢此事,世人免不了要说老天开眼神仙点化。

    从前只当志怪异闻来看,而眼前的赵小宝却是活生生的例子。

    “怎么了四郎哥哥?是不是我写得不好?”司杨装傻,说完感觉自己一股子茶味儿。

    张四郎回神,“没有,你写得很好,春锦说的没错,你很聪明,一学就会。”

    “这不是好事吗?为何要皱着眉?”

    “无妨,我们接着学。”张四郎问:“你可有记下这句话的意思?”

    司杨点头,“记下了,这句的意思是天为玄色地为黄,宇宙形成于混沌蒙昧之中,日头东升西落,月亮有圆有缺,星辰布满无边天空。”

    “那我们就学下一句。”

    “好。”……

    一直到日落西山,一本千字文,司杨学了将近三分之一。

    张四郎教一遍,他跟着读几遍写一遍,而后重复一遍张四郎说过的释义。

    对于初学者而言,这个进度相当惊人。

    张四郎教着教着,会回头选一句教过的,询问司杨如何读,释义是什么。

    每一次,司杨都能准确的读出来,释义说得八九不离十。

    张四郎面色复杂,“今天就到这里吧,你既然能照着写,那便自己多练,明日我会再来,明日学习新句之前,我会考你今日所学,切不可敷衍了事。”

    他今天本来只打算教赵小宝两句的,毕竟是初学,一天学下来,能读能写十余个字便算勤恳。

    “我……我尽量。”

    司杨觉得自己好像玩脱了。

    照着读照着写当然没问题,释义记下了一些,再根据句子猜一猜,能说个差不离,但万一张四郎明天让他听写怎么办?让他背诵怎么办?

    一晚上的时间,他可没觉得自己能把这么多字的繁体都记住。

    焦虑一瞬,司杨突然反应过来,他现在是赵小宝,写不出来背不了十分正常。

    出于礼貌,司杨留张四郎吃饭,张四郎想想应了下来。

    家里人都干活去了,没人做饭,司杨便去生火。

    每天跟着春锦,司杨已经学会了做饭。

    反正就是摘些野菜用水煮煮,再炒个土豆丝什么的,也没有调味品,只需要弄熟了放点粗盐,没什么难度。

    最难的,应该是蒸饭,玉米面加水拌潮,放在火上蒸一遍,舀出来放在簸箕里用木勺碾散,撒上适量的水,浸透之后再蒸一遍,这饭就算做好了。

    张四郎插不上什么手,只能帮着添添柴,“赵小宝,你……果真已经脱胎换骨。”

    “哈哈。”司杨敷衍笑了一声,脱胎换骨倒没有,但换了灵魂。

    饭桌上,张四郎将学习进度如实相告,全家人喜上眉梢。

    赵奶奶反复确认,“四郎,你说的是小宝?他真学得这么好?”

    “是的赵奶奶。”张四郎性子温润,一遍遍回答,“小宝天资卓越,若送去学堂,定能取得功名。”

    春锦眉目弯弯看着司杨,“我就说小宝很聪明的,绝对不比任何人差。”

    司杨:“……”这下是真玩脱了。

    赵三壮非让司杨读一段写一段,春锦立马点上油灯,张四郎铺起纸张,为司杨研墨。

    司杨只得提笔蘸墨,一边写一边读。

    写完两句,笔刚放下,就被春锦抱了个满怀,“小宝,二婶在天之灵一定会很开心。”

    司杨轻声说:“只要你开心就好。”

    “开心,我很开心。”

    春锦小心翼翼把司杨写的字收起,话变得格外多,说起司杨要做腐乳,张四郎来了兴趣。

    听闻司杨说要等发酵,便决定在家多待两天,每天来教司杨认字,顺便看司杨动手做腐乳。

    五月初十,发酵的第六天。

    司杨揭开箩筐里的稻草,里面四四方方的豆腐墩子已经长满毛霉,毛绒绒一片,微微泛着米黄。

    “可以腌了。”

    司杨一层层揭开稻草,用筷子一个个夹出来放在簸箕里,让毛霉完全裹在豆腐上,在酒里滚一圈,浸泡片刻,沾上提前用盐调配好的辣椒面和花椒面,整整齐齐码进土坛里。

    张四郎眉头紧皱,“都发霉成这样了,还能吃吗?”

    “能吃,但不是现在,要封坛腌制至少一个月。”

    司杨语气笃定,在坛口撒上一层盐封口,盖上盖子,用泥将缝隙糊住。

    张四郎点头,“一个月是吗?那一个月后我再回来,你好生温习学过的功课,我回来要考你。”

    “好,我会的。”

    这几天下来,司杨已经把《千字文》学了一遍。

    虽然认得快写得好,但合上书就磕磕绊绊。

    张四郎心下淡然了许多,这般,倒不算惊世骇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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