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如钩,清冽的光辉淡淡地洒在地上,摇摆的树影在月光下如水中藻荇。初春的风带了些凉意,拂过树下一男子额间的碎发,只见他一身侍卫装扮,黑衣也难掩常年习武练就的身体线条。

    “殿下,那解语阁阁主好大的架子,这几日自府上给他送了多少东西,皆悉数退回了。那西域上供的红珊瑚树,还有那用珐琅雕的仙鹤,哪一样不是数一数二的宝贝。”

    被他尊称为殿下的男子负手立于他身侧,区别于黑衣男子的浮躁,他细密的睫毛低垂,哪怕有月光映着也看不出他眼底的神色。

    顾景时不动声色地转着手中的扳指,眯了眯眼看向眼前那栋阁楼,本就设计得格格不入的建筑在夜里显得格外神秘。

    “宝贝?可他要的不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宝贝,而是我顾景时最珍贵的宝贝。”

    “恕属下多言一句,照我看来,他要和咱们做交易是假,存心戏弄我们是真,照我说,不如让属下带一批暗卫,进去将那阁主绑出来,等他的小命抓在我们手上,可就容不得他来设定这交易的规矩了。”

    顾景时冷笑一声,“这解语阁存世也有个一百来年的历史了,只要能拿来阁主称心的东西做交易,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打听不到的消息。觊觎这阁间秘密的人数不胜数,若是这阁这么容易闯,它如今还能安安稳稳地立在这?”

    霍泽自知语失,面对主子不疼不痒的责问,耳根子倒是先红了几分。

    阁楼门吱呀开了个缝,走出来个带了半块面具的男人,那面具镀了金,却也难掩其上古怪花纹带来的骇人之意,可那另外露出的半张脸,却是实打实的秀气,比那中举的状元郎还要文雅几分。

    只见他不卑不亢地微微颔首示意,接着冷冰冰地问道,“三日之期将近,二皇子殿下夜访我解语阁,可是想清楚了我们阁主所要之物?”

    顾景时抬眼看向他。

    上次他入阁中求解,也是这男人在两人之间传话接待的他,自始至终都没见到那神通广大的阁主一面,看样子,只有拿着他心仪的筹码,才有和他谈判的机会,好不谨慎。

    而且这男子训练有素,稳重且不失威严,只是一个部下都如此不凡,倒是更勾起他见见这声名鹊起的阁主的好奇。

    顾景时抿了抿唇,“还劳烦阁下引见。”

    戴面具的男子一路无言,只安静地走在他们前面,一层一层地向阁顶走去。

    虽是黑夜,但阁内的灯火并不明亮,只在壁上点了几盏照亮脚下的路,随着几人的步子微微飘摇着。

    顾景时用余光睨着周遭,昏暗中可见壁上暗格中罗列的都是些失传的珍物,且不提那些连他都不识得的古物,他能叫上来名字的也只在书籍中见过。

    “殿下,听闻这阁主千人千面,雌雄难辨,老少不分,所有见过他的人出来以后对他的描述全都不一样,有说他是及笄少女的,也有说他是垂髫老者的,您说,咱们今日见到的会是什么模样。”

    霍泽看着周围的阴森气息难免有些紧张,手心已涔出一层汗,握紧了腰间的剑柄有些发滑,低声问向他的主子。

    可他的主子好似是没听见一般,只闷头走路,并不理会。霍泽打了个寒噤,也闭紧了嘴巴,安静地加快了脚步。

    这解语阁共有九层,阁内布局错乱复杂,再加之黑暗的环境,还没走上一半,本来在暗自记路的顾景时也绕昏了头,只得放弃小心思,思忖着一会该如何开口。

    面具男子于一扇门前停下,那门上刻着宝相花纹,华美非常,那雕工的细致程度世间罕见。他抬手叩了叩古青绿蝴蝶兽面门环,那门便自己向内缓缓打开了。

    房内倒是亮堂了许多,一时晃得顾景时和霍泽眯了眯眼睛。

    “阁主,二皇子来访。”

    之间房间正中央摆了台座屏,两侧是对称的两支仙鹤香炉,袅袅轻烟正从仙鹤高昂的头颅中吹出。

    座屏前的紫檀雕花广榻上斜坐着位男子身形的人,他浑身上下披着件宽大的黑袍子,正单手撑着脑袋,一副百无聊赖、昏昏欲睡的模样。他的脸被帽子遮掩了大半,只露出棱角分明的下巴尖,其上还长着许久未修剪的胡子。

    听见面具男子的话,他索性打了个哈欠,以示尊重地坐直了身体,摆了摆手开口道,“阿月,快给贵客赐座。”

    声音低沉有磁性,又带了些不羁的慵懒。

    霍泽扁了扁嘴,他怎么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解语阁阁主竟是如此邋遢的样子。

    “二皇子那日来向我求治南部疟疾的良药,我要二皇子拿你最珍贵的宝贝来换,不知今日二皇子想好没有。”

    “前几日派人不知高低地给阁主送来了些俗物,今日来阁中一见,方知本王府中那些物什怎么能得阁主的眼。只是阁主所求究竟为何物,还望明讲。”

    阁主爽朗地笑了几声,“这世间有人求财,有人求利,而你来此偏要求个与自己无关的药,甚是有趣。那我自然也不会用些有价之物来和你做交易。二皇子是个有情有义之人,那珍贵之物也必定沾情沾义,若是心爱,必定日日妥帖地带在身边,已成习惯。我这样讲来,二皇子可明朗了?”

    顾景时蹙了蹙眉,脸上的微笑僵了几分,终是从怀中掏出半块玉佩来。

    “阁主所说的可是此物?”

    “对咯。”阁主抚掌而笑。

    顾景时眉尖的川字深了深,这块玉佩是母妃临终前亲自交到他手中的,就算这解语阁无事不知无事不晓,也不应当知道这玉佩的来历。

    “这玉佩是本王母妃的遗物,玉质虽好,但称不得是上品,本王府中稀罕物倒也不少,不知阁主为何偏要这块玉佩。”

    “解语阁做事自有规矩,从未有过被问为什么的道理。”语气同之前比冷冽了许多,有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感。

    霍泽心里暗骂,原是个笑面虎。这玉佩是娴妃娘娘留给殿下唯一一件物什,殿下日日揣在怀中,以寄忧思,这阁主还真是会夺人所爱。

    见顾景时垂首沉思,并不言语,阁主轻笑了一声,“时候不早了,殿下可以回府慢慢思量这场买卖,我自是不着急。只是那南部因疟疾日日都要死上个上百人,就是不知道那些百姓急不急。”

    “事关人命,你怎能如此冷漠,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霍泽本就忠诚正义,看到自己主子占了下风,又听到那样一番不讲人情的话来,忍不住出口相驳。

    可那座上人却毫不在意地大笑起来。

    “百姓命贱如芥草,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我不过是个生意人,可没你们想的那么伟大。再者说,你问问你的主子,他求这妙药,是单纯地为了救人还是为了立功讨皇上青睐?”

    “你!”霍泽怒不可遏,一时冲动,抽剑就欲上前。

    可剑还未出鞘,就被顾景时起身抬手,轻巧地给撞了回去。

    他立于殿中,紧紧盯着座上的阁主,看着他阴影笼罩下露出来微勾的嘴角。

    “好,本王换。”

    阁主闻言笑意更深,大手一挥,不知从何处变戏法一般拿出来一个药瓶。

    江渚月见状上前将药瓶拿到顾景时面前,一手接过那块玉佩,一手把药瓶交到他手里。

    “把这药粉洒在百姓平日里取生活用水的泉水还有井水里,三日后便能止住病情。”

    座上人又恢复来时那副懒洋洋的模样,斜躺在榻上,只不过这时的他手里正把玩着那块刚刚得手的玉佩,看着这块羊脂玉温润的柔光爱不释手。

    这玉佩雕刻成鱼儿形状,他细细摩挲着其上的鳞片,手指落到鱼头上一抹红色的杂质处停了下来。

    顾景时自始至终都被牵着鼻子走,攥着手里的药瓶,咬了咬牙仍是没说一词。

    这个阁主说的没错,他此次求药并不只是为了救百姓于水火,此次疟疾不同往日,多少太医拎着药箱去,摇着头回来求圣上宽恕。

    他是个有野心的皇子,皇帝年事已高,太子之位却迟迟定不下来,朝中拥护立嫡立长者多,他需得做出几番作为方有资本与大皇子争上一争。此次疟疾来的蹊跷,烦扰皇帝已久,他必须要在大皇子之前将此事解决。

    见两人还站在原地愣神,阁主低垂的帽下闪过一丝得意的神色,悠悠开口道,“我有些乏了,阿月送客吧。”

    霍泽心想,自家主子向来都是受人敬仰尊敬,多少人想求见一面都不得,何曾受过如此冷言冷语,刚想出言维护几句,被顾景时使了个眼色后,也只得懊恼地乖乖闭嘴。

    顾景时微微颔首,然后跟着江渚月按照来时的路再走出阁去,送至门口,江渚月也只是做了个揖便毫不留情地关上大门,留两人在风中凌乱。

    霍泽再也忍不住开始破口大骂,“什么破解语阁,做出那副派头样子不知给谁看,真想把这的阁顶掀了,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些什么污秽东西。”

    顾景时这次没出言制止,勾着嘴角看他气的跳脚的样子。霍泽自小便跟在他身边服侍,脾气秉性他甚是了解,虽有时冲动鲁莽了些,但确实为人忠诚善良。自己的气量当然能支撑自己咽下这口气,但他无需喜怒不言于色,发泄一下也好,就当是连带着自己的那份了。

    夜里的一点响声都变得格外明显,不远处稀稀簌簌的脚步声让两人警惕起来。此次求助于解语阁本就需要保密,两人心照不宣地躲到阁门口的一棵大柳树后,在暗处看着来者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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