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各自都素不相识的人们,却在不可抗力面前站到一起,同心协力地对抗天灾。
原本一片狼藉的道路也逐渐开辟出来了一条可供马车行走的小径,雨下的也越来越小,像是闹完了脾气的婴孩又恢复了可爱撒娇的模样。
谢妗礼慢慢直起身子,锤着因弯曲时间太长而疼痛的后腰,雨滴挂在细密纤长的睫毛上,透过晶莹的水珠,她看见逐渐散去的乌云还有逐渐清明的道路,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大家可以不用堵在那里了,从这里通过试试看。”
拭去睫毛上挂着的水珠,谢妗礼朝那群同样累的直不起腰的百姓们喊道,往小径那边挥了挥手。
第一个人驾着马车尝试着走了过去。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一切都变得畅通无阻了起来。
见她疲惫不堪的样子,巧儿踉跄着过去扶她,刚想埋怨她明明用不着亲自这么拼,但是看她眼里亮晶晶的,骄傲又欣慰,又不舍得再多说她半句。
“巧儿,去安排大家回去吃口茶,大家都累坏了。”
谢妗礼还平复着呼吸,见家仆也好,官兵也好,都累的气喘吁吁的模样,忙让巧儿安排后续工作。
“对了,所有花费记得让范承仁掏腰包。”
说着朝范承仁那边使了个眼色,狡黠的样子惹得巧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连连点头。
“那你呢?”
“我在这看着这些人都走了再说,我怕这拦挡坝出什么问题,别再伤了人。”
见巧儿担忧又不舍她独自在此处的表情,谢妗礼推着她往人群那边走去,见她一步三回头,催促地挥了挥手。
通行的人们都不忘向她挥手示意,眼里满是敬佩和感谢。
那样真挚热烈的眼神,胜过千言万语,足够抚慰她所有的劳苦。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她开始体察身边所有人的悲喜和苦乐,竭尽全力去让他们幸福。明明父亲从小教导她忌悲悯,忌同情,可她还是始终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也许就是从童年时,被那个陌生的小男孩把自己从人贩子手中抢回来的那一刻开始吧,父亲教导她的一切无情理论都如有了裂缝的玻璃,一碰即碎。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却始终记不起来那男孩的模样,只记得自己送他的那个拨浪鼓,那大红色是那天夜里除他之外唯一的暖色。
谢妗礼正站着发愣之时,身侧的拦挡坝上突然顶部有个石块摇摇晃晃的,终是没落稳当,直直地朝她这边砸来。
“小心!”
熟悉的喝声让她回过心神,可等她注意到头顶上的飞石时,她已然来不及去躲了,只是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意料中的痛感并没从身体上传来,反而周身被一股甘松的香气包围着,湿透的身体被抱住,暖意肆意地传入感官。
“唔。”
可被重物冲击的顿感却还是来了,只不过经过了一层缓冲,她只是随着那力量往前踉跄了一步,一声闷响还有低沉的哼声从她耳畔传来。
紧接着左肩上传来了些许重量,一个脑袋顺势垫在了自己肩上。
谢妗礼微微侧了侧头,顾景时的脸就占据了她全部视野。
不同于平日里遇到烦心事的皱眉,这次不只是眉毛,所有五官都因疼痛而皱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
谢妗礼赶紧将他扶起来,见他素来光洁的下巴如今胡青也清晰可见,整张脸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许多,竟感觉有些心疼。
“如果我说来找你,你信吗?”
顾景时望着她的眼睛,向来深不可测的眼睛此刻竟透露些许贪婪和温存,谢妗礼小小的,倒映在他瞳孔里,担忧的神色也清晰可见。
“殿下!”
霍泽从远处翻身下马,跑过来帮谢妗礼分担顾景时的重量。
“怎么受伤了!”
顾景时的后背被石块实打实地砸了一下,因穿了黑色的衣服,所以血迹看不清楚,但雨后的味道格外敏感,血腥味泛在空气中。
“无碍。先回去再说。”
两人扶着摇摇晃晃的顾景时上了马,往平凉县内所在的住处走去。
叫的大夫很快便到了,拎着个药箱急匆匆地进了屋子。
因为需要脱了衣物检查身体,所以谢妗礼并不方便进去,只得在门外等着。
此时的天已开始放晴,檐上的积水滴滴答答地往下落着,落在其下的水洼里,激起层层涟漪,拨乱了映在其中的谢妗礼的容颜。
她跌坐在地上,也顾不上此时她的模样有多狼狈,只是满心的自责。怎么许久未见了,一见面就要见血光呢。要不是自己走神没注意,也不至于让顾景时替自己挨了那一下。
“姑娘,殿下派奴婢来带姑娘先去更换衣物。”
从屋里走出来个小丫鬟,低着头怯生生地对谢妗礼说道。
“不必了,我想在这里等一会。”
小丫鬟一脸为难。
霍泽从门后探了个头,强扯了个笑容说道。
“大夫说殿下的伤只是皮外伤,并未伤及内脾,一会上完药静养着便是了。谢大人先去收拾一下,正好殿下上完药便能进来了,也省的在此处等着。”
自己在这等着也确实是白等,浑身又是水又是泥的,进了屋确实又会惹得四处脏。
谢妗礼略加思索,便点了点头,随那小丫鬟去了隔壁的房间沐浴更衣。
平凉县毕竟不比汾绥,这住处更不比官驿,但虽然朴素,仍充满温馨。
这丫鬟带她来的房间仍是挨着顾景时的,打扫的一尘不染,热水也早已备好,像是一切都等待她住进来一样。
“平日这里有人住吗?”
谢妗礼一边往自己身上浇着水,一边问着正给自己清洗头发的丫鬟。
“回姑娘,并没有。只是殿下吩咐了要将这里日日打扫,以备不时之需,但是这热洗澡水是刚刚出门前嘱咐奴婢烧上的。”
以备不时之需?
顾景时这是一直等着自己来与他会合吗?
倒白白让他等了这么久。
心里愧疚之情更深了些。
快速地洗了个澡,谢妗礼便急着要去见他,可总不能洗干净了身子,又换上了一身脏衣服。这里除了丫鬟并无其他女眷,谢妗礼一时想借衣服都不知问谁借。
忽然叩门声响起,霍泽的声音遥遥地传来。
“谢大人,先委屈委屈您换上这套衣服。”
小丫鬟忙拿了过来给她换上。
等她立在镜子前端详时,才发现这衣服宽宽大大,分明就是男子的衣服。
正皱着眉准备发作时,却瞅着这身衣服越发熟悉。
这不是顾景时的衣服吗?
还是那套他很喜欢的浅色对襟锦袍。
两人身高实在差的有些大,衣角已然拖在地上一节,谢妗礼本来身材算不得娇小,被这身袍子一裹却显得格外娇软可人,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谢妗礼看着镜子里有些陌生的自己,低头轻笑了一声。
“顾景时,真有你的。”
待谢妗礼收拾完毕,拎着衣角到顾景时房间里时,屋里的大夫已经离开了,只有霍泽一个人在旁服侍着。炉子上还热着汤药,带着丝丝苦味的药香弥漫在房中,掩盖了本来的甘松香气和血腥味。
见她来了,顾景时朝霍泽使了个眼色,他便识趣地做了个揖后掩门离开了。
顾景时半倚在床上,靠着肩膀支撑,背部并没垫东西,怕压到伤口,这姿势一看就很不舒服。
身上只披了件衣服,隐约可见从后面缠绕到胸膛的厚厚的绷带,还有隐约可见的肌肉线条。
谢妗礼咽了口口水,慌乱地转移视线,站在离床边一尺的距离,一时不知该坐还是该站着。
顾景时难得见她如此局促的样子,歪着头朝她笑笑,只是嘴唇太苍白,显得这个笑容极为无力。
他拍拍身边床上的空处,要她挨着自己坐。
好似有什么魔力一般,谢妗礼抿了抿唇,乖乖地走过去坐下了。
两人对视了许久,却迟迟无人开口说第一句话。
终于还是谢妗礼先打破了沉默,攥紧了衣角轻轻问道。
“你疼吗?”
等了半天,却只知道问一句这么一句苍白的话。平日里见惯了她巧舌如簧的样子,如今这么乖巧,看上去还真有些可爱。
“有点疼。”
顾景时眼色更软了些,语气似是在邀功,又像是诉苦。
“那干嘛还要替我挡那一下。”
谢妗礼垂了头,不敢看他。
“因为答应你要拼了命护你。”
“你认真的?”
那日与他谈条件时他答应的那样干脆,谢妗礼一直以为他是耍耍嘴上功夫,其实不过是为了骗她为他所用,却没料到他真就这么守信。
“自始至终,我何时不认真了?”
难道她就以为,自己是为了把人骗到手什么谎都会扯的人吗?
“那间房间,是给我留的?”
这声音比最开始那句还要再小一些。
顾景时见她面色微红,身上套着的是自己的衣裳,没了往日的锋芒,此时俨然一副被驯服的猫咪模样,嘴角勾的更深了些。
“是。”
他毫不掩饰的回答倒让她没法接了。
叹了口气,她便想要转移话题,开始向他汇报自己在汾绥所查到的有关于顾景辰与范承仁的罪证。
可是她刚一开口,就被他打断。
他扯了扯谢妗礼的衣袖,可怜兮兮地说着。
“我好累了,今日,不谈公事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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