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习习抬眼,紫衣少女持剑刺向秋水流,一剑正对心口。
少年全然不知,还在抚摸着剑鞘。
她丢开匕首,一把拽过他,展臂挡在他身后,长剑刺入肩下,风习习闷哼一声,咬紧牙关。
掌柜被这一幕惊得老半天才回过神,发出一声尖叫。
风大小姐也似乎刚清醒过来,惶恐地后退一步。
秋水流拦腰接住少女摇摇欲坠的身躯,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匕首,眉宇紧蹙。
小仙官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手忙脚乱施法稳住她的呼吸。
风习习微微张口,忍着肩上的痛,艰难地扬起一个笑,轻声道:“没捅到心脉,死不了。”
小仙官又气又急,只见秋水流伸手握上锋利的剑刃,鲜血从那苍白的指间渗出。
细看,还能瞧见血中透出薄薄的黑气。
剑身缓缓从她肩后抽出。少年摁紧她的伤口,脸色略显苍白,额间隐隐渗着细汗:“我带你去上药,你先忍着。”
风习习无力地窝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掌柜小心敬慎为他们指了指去医馆的路,秋水流回头,轻声嘱咐他,将那把地上的匕首换成寻常的灵器,待会送去医馆。
此次是他失策,没有想到她不仅未反击,还用身体为他挡剑。
他们才认识几天而已。
好在伤得不深。
风习习趴在竹椅的靠背上,扭头看向给自己上药的少年。
他沉着脸,眉头轻皱,面色看上去很凝重。
平时他对自己虽然温和有礼,却始终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情绪内敛,极少外露。
头一次生出些真实感。
这一剑虽然痛,倒也值得。
风习习看着他被白布包扎好的伤口,想起他徒手拔剑,有些担心地问:“你手怎么样了?”
“小伤,无碍。”秋水流帮她拉上衣裳,瞥见她轻蹙着眉头,无可奈何地拆开手上布条。
手掌间与手指间的伤痕已经只剩两条浅浅的细缝,不仔细看已完全看不出。
“我体质特殊,愈合能力极快,倒是你,肩上的伤恐怕要休息一两日才能好。”
风习习咧牙笑道:“放心,我会法术,这点小伤也很快会好。”
少年不置一词,俯身把药粉竹罐放在她手里,忽的抬眸,打量着她,略带好奇地问:“为什么要用身体挡剑?”
“?”
这是情急之下,做出的愚蠢举动。
她抱住药粉罐子,眼睛瞪得溜圆:“我急了才这样,你不要小看我,我很厉害的。”
“噗。”
他忍俊不禁,抬手拍拍她脑袋,像是哄小孩子,无奈调侃:“知道,你是神仙,无所不能。”
风习习很是受用,喜滋滋地笑着,突然,屋门的竹帘被掀开。
小仙官拽起小木偶,飞进竹屋。
“你这个小家伙,心肠就这般歹毒!”
小木偶竖眉冷眼,用力地咬着他的爪子,奈何收效渐微。
秋水流偏头瞥她,眼神冷漠,如同在看死物。
木偶不甘示弱,磨牙凿齿,眼中尽是怨恨。
少年勾勾唇角,满不在意,起身出去。
风习习朝小仙官招招手。
小仙官冷哼一声,施法定住小木偶,把人带过去。
小木偶看见她衣裳上的血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强装镇定,怨愤骂道:“活该。”
风习习戳戳她脸颊,凑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不怪你,以后你不能再伤害他,伤害他就是在伤害我。”
“……”小木偶仰头看着她傻兮兮的模样,郁闷地偏过脸。
风习习把她放在竹椅前的小木桌上,道:“小仙官,你把她变回来吧。”
小仙官不乐意地施法,小木偶冷声打断:“我不要!”
“我就想这样,我要你把我捧在手心里!”
风习习:“……”
“我手没力气,你就在里面待着,以后不准胡乱伤人。”她把人塞进胸口的内袋,好生拍拍胸口,让小仙官解除她的定身术。
小木偶瓮声瓮气哼一声,倒也出奇地安静下来。
小仙官看着她满身的血迹,仍有些后怕:“幸好只伤到肩膀。”
否则又落得之前的下场。
风习习稍稍抬起手臂,肩后的伤口随即传来拉扯般的痛意。
“秋水流说,这金疮药见效快,没什么大碍,就是这身血衣,回去恐怕又要生出一场事端。”
也不知绿湖会生什么幺蛾子。
她那个便宜爹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小仙官,测灵大会还有多久?”
她总觉不安。
“再过两日,便是测灵大会,届时,各大门派都会派遣弟子前来收徒,也许另一个天命之子景阳也会过来,到时候,你还可以观察他们,到底谁是真谁是假?”
“要是秋水流并非真正的天命之子,我们也好随景阳去门派。”
风习习的眉头随着小仙官所说出的话,渐渐皱起。
小仙官纠结地挠挠爪子:“公主,我们只能助其一人,若他不是,我们只能放弃。”
“他是天命之子。”她不由握紧药罐。
未来的他都被打瘸了。
这还不惨?
“公主,若他不是呢?”他知晓公主看似什么都不在意,实则执拗,认定了一件事,撞破南区也不回头。
几番接触,他愈发觉得此人似妖非仙,可能天命书也会有弄出乌龙的时候。
“他若真的不是天命之子,就无法破开冰渊,羽族众神会在圣地永远长眠,公主,你想清楚。”
小木偶探出脑袋,脆声道:“他就是巫族,是妖怪,才不是你们口里说的天命之子,小凤凰,你别他被骗了。”
风习习把她脑袋摁进口袋,神色沉重。
小仙官也不想这么多日的功夫付诸东流。
“等景阳来金玉城,你测测他们之间谁的运气好,这是唯一一个可以确定天命之子的方法。”
也是最无法掌控、虚无缥缈的法子。
竹帘外,少年抚着搭在臂间的绯红披风,神色异常温柔。
少刻,他撩开竹帘,踏进屋内。
小仙官看他一眼,心虚地躲到风习习身后。
小木偶熄声,白他一眼,窝回内袋里。
少年展开披风,披在她肩上,遮住染血的衣裙。
好看的眉眼流露着淡淡的关切,神态一如既往地温和翕然:“将就着披上,府中的马车已经在路上。”
风习习仰头,凝望着少年那双黑琉璃般的眼睛。
清润透彻,她能感觉到那双眼传递出的温度。
不管未来怎样,至少现在他是个极好的人。
……
两日后,金玉城测灵大会开始,各大仙门陆续前来。
风家祖上出过不少修士,可谓修仙世家,与玄英仙宗关系不错。
收到玄英仙宗弟子到达金玉城的消息,立即遣人接见,为其在风家别苑安排住所。
如此盛事,风习习的便宜爹也赶了回来。
不少风家子弟跃跃欲试。
只要通过试灵石,他们都可拜入仙门,一享长生。
风习习身上的伤好的七七八八,她正犹豫中要不要去找秋水流去见景阳,秋水流反倒主动找上了她。
玄英仙宗所住的别苑离风府不远,只隔了一条街。
少年送来了一包新出炉的桂花糕,问她伤恢复得如何,腼腆中带着些许殷勤,也透出一丝人味。
或许,他也迫不及待想离开这个地方。
“风家已有许多弟子前去裁春院测试灵根,我们可别落后了。”小仙官看她抱着点心,犹犹豫豫,不免催促。
他知道她在顾虑,来这里几天,多多少少都有点情感。
小木偶探出脑袋:“还不快去,去了你就知道,他就是个妖怪!”
风习习把人摁回去,不为所动。
秋水流故作不知,轻声开口:“小凤凰,走吗?”
她抬头看他一眼,少年眉眼含笑,坦诚自然。
让她有些自行惭秽,她忖了又村,下定决心似的点头:“走!”
两人到裁春别苑时,高墙内已经排了一条长列队伍。
风习习本想安静如鸡,乖巧排队,怀里久无声息的小木偶大声叫嚣:“排什么队,都给本小姐滚开!”
她的大声只有风习习听得见,她捂住胸口的衣襟,倒是前面的弟子一看见她,自动退让开。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她身上,风习习不得已硬着头皮,板起脸带着身后纤弱的少年,径直上前。
走着走着,耳中传进来一些闲言碎语。
“他怎么来了?”
“一个巫族来这仙门之所,晦气……”
“若非家主夫人护着,他也配进风府……”
“真恶心,呸!”
风习习撇头,望向那啐声的男弟子,气鼓鼓瞪了他一眼,随即转身牵住少年的衣袖。
“你们再敢闲话,我就拔了你们的舌头!”
众人瞬间噤声,惶恐不安地低下头。
少年垂着头,微微抬眸,看了眼她气鼓鼓的腮帮子,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唇角。
风习习一边凶巴巴地瞪着他们,一边扯着少年上阶,走进大殿。
玄英仙宗的长老与弟子已在殿内等候。
殿内灯火通明,缁色幡幔招展,其上绣着金云飞鹤,气象庄严。
大殿中央放置着一颗浮空的四方晶石,隐隐散发着接近透明的白色光芒。
想必,那就是试灵石。
高台两侧各站了五名年轻弟子,中间并排坐着两个身着银鱼白道袍的中年修士,鹤骨松姿,神态肃穆,眼神明锐,叫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敬畏。
风习习只瞥了一眼,不敢再看。
小仙官暗中提醒她,站在左边道士那个少年弟子就是景阳。
另一个五分之一可能的天命之子。
风习习略微抬眼,少年一身绀色半臂外袍,蓝灰内衬,英姿峻挺,仿若一棵瘦松,容貌清秀,神态中透着少年特有的蓬勃朝气,是个极为明亮俊朗的少年。
景阳察觉到少女打量的目光,微微扬起头,颇有几分骄矜。
他穿着上品法衣,头上戴着银冠,手持灵剑,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和“惨”根本挨不着边。
风习习回头瞥了眼秋水流,少年清冷如水,总透着一股清冷的易碎感,稍有不慎,就会跌落尘泥,香消玉碎。
果然是天命之子,命运多舛。
她抿了抿唇,高台边上的弟子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前。
她走在最前头,自然由她第一个开始测试。
她依照弟子的指示,将手放在四方石上。
殿外的弟子们翘首,望向殿内,迫切地想知道答案,亦或是想看笑话。
入仙门,须有仙根,若无仙根,一辈子也能当个无用的凡人。
殿外的男弟子一推搡,立在殿门口的白衣少女踉踉跄跄掉进殿内。
高台上的坐在右侧的长老从鼻中哼出一声不悦。
一众风家弟子急忙稳住队形,挤在门口噤若寒蝉。
身后已没有可立足之地,白衣少女僵在原处,进退两难,如临深渊。
半刻,四方石不见丝毫动静。
风习习早就知道她没有灵根,讪讪收回手,摁住欲要发作的小木偶。
一旁的弟子听说过风家大小姐的名号。
娇蛮跋扈,无人不畏,无人不厌。
可眼前的小姑娘,一袭红裙,娇俏灵动,一双灵眸似雨后秋池,干净透彻,神色懵懵懂懂,与印象中有些不一样。
可惜,并无仙根。
弟子失望地将话转述一遍,大殿中他的声音沉稳有力。
话落,殿内外瞬间炸开了锅。
堂堂风家大小姐既然是个毫无灵根的凡人!!!
坐在高台右侧的长老又是沉声一哼,满脸肃容:“肃静,下一个!”
风家大小姐有一半巫族血脉,血脉中的巫力与灵力相斥,眼前情形也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风习习一点都不在意自己有无灵根,她回身,兴冲冲地牵起少年右手放在四方石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唯恐错看漏看。
秋水流可是天生仙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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