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夫人每次与风天凛谈话,都特意支开自家女儿。
夫妻间的感情对孩子的影响极大,她与全天下母亲一样希望孩子能够平安喜乐,看见的是世间最美好的一面。
天已经亮了。
庭院中的侍卫都已经离开,池中假石上的滴漏声在院中回响,衬得庭院寂静旷远。
小仙官施法感应风夫人的位置,片刻,圆脸越皱越紧。
他举起爪子指向不远处庄严巍峨的殿宇:“她在里面,被结界阻隔了。”
风习习抬眼望去,只见那座宫殿殿门紧闭,隐隐散发着不祥之气。
她一直以为风夫人是病逝,竟没想到,是被人杀害。
小仙官虽赞同她去救人,却仍提醒她慎重行事。
“仙君说过,除了天命之子,我们不可干预凡人生死,一个也罢,若是许多人的命书因此改变,会有天罚!”
风习习双手结印,眼神坚定:“我只是去救母亲,罚就罚,不过几道天雷还怕不成!”
他知道公主殿下一旦做下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
看着她解开封印,眉眼染霜。
风习习忍着冰冷刺痛,握起肩上的小松鼠,“小仙官,我不连累你,你先回去。”
小仙官瞪瞪眼,抱住她冰凉的手指:“小仙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身为公主的朋友,咱们有难同当!”
话间,一道金光自他体内飞出,化作一本透明书册,停在他面前。
他定目一看,细如蚊蝇排列整齐的金色文字兀然消失,其落尾处浮现一段小字,写道:“金玉城风习习,年十二,八月终。”
怎会如此?
小仙官收回命书,暗自掐算,却怎么都算不出。
神仙的命数都在天命石上,不是他一介小仙所能揣摩掌控。
眼下,只能密切注意公主身边的状况。
风习习盯着宫殿蒸腾出的古怪黑雾,心中涌去一股不祥的预感。
“那是什么东西?”
“是怨气。”
秋水流上前一步,望着那座素日见惯的熟悉宫殿,目光牢牢锁住那翻涌而出的黑气。
“别去。”
他情不自禁地拽住她。
风习习扭头看着他,少年眉眼冷厉,死死盯着那扇沉重的殿门,眼中是深深的惊惧。
“没事,我可是神仙,不会出事的。”她握住他的劲瘦手腕,便他轻声细喃:“我听见他们在哀鸣。”
“谁?”
他眼角泛红,嗓音沙哑低沉,透着一股隐隐颤涩,风习习不由凑近,想听清他在说什么。
少年霍地抬头:“爹、娘、二叔、三姑姑……”
“他们都在里面!”
风习习望向那座宫殿,她虽听不见宫殿里传出的声音,但她听说过,至亲之人若遇不测,他们会有心灵感应。
秋水流的家人一定在告诉他,让他快点离开。
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她肃眉,双手在胸前结印,须臾,一声凤鸣响彻长空。
少女周身涌出耀眼的赤金光芒,她抬眼,看着殿前近乎透明的结界,一声令下:“破!”
金光一闪,殿门应声破裂,重重砸在地上。
浓郁的血腥味如同暴洪泄堤奔涌而出,风习习屏息,却仍吸入了一丝腥臊的血气。
眼前血雾铺展,浮现出一副喜庆而恐怖的画面。
喜宴,干尸,灵堂,血池。
“……忘恩负义,不得好死……”
好重的怨气。
是爹的声音。
少年怔忪,爬满血丝的眼睛落下一颗清泪。
见他满眼血泪,风习习心口微微发疼。
他一定看见了家人惨死的画面,就像她看着前一日还送她生辰礼的族人,第二天身葬大荒。
她和哥哥把他们的骨头一根根从尸山血池里捡回来一样。
她闭闭眼,起起伏伏的胸口片刻平息。
殿中扑上来一道小身影。
“小凤凰,你在搞什么东西,我都被你吓醒了!”小木偶一拳捶向她胸口。
风习习收起手势,握住突然出现的小木偶,稍显诧异。
“风夫人呢?”
小木偶哼哼一声,把她过来抢自己娘,道:“我娘和我爹在内殿聊天呢,你想做什么,这可是我的爹娘!”
内殿根本就没有她爹娘的影子!
风习习把人塞进胸口内袋,回头看着双眸染血的少年,抬手揩去他眼下的泪水,柔声嘱咐:“你在这等我,不要乱走,我一定会把他们救出来。”
话落,少年眼神惊颤,倏地拽住她的手:“不要去。”
风习习歪头笑了一下:“你忘啦,我是神仙。”
少年盯着灿烂的笑容,身体难以抑制的颤抖起来。
那是从骨髓深处透出的恐惧。
——“小流,躲好,不可以出声,等娘过来找你,你才能打开柜门,知道吗?”
“不要走。”
少年不由攥紧她,神色执拗:“不要。”
风习习无奈笑了笑,平时寡言少语,装作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本质上还是个小孩子,好像一只害怕被人抛弃的小狗狗。
她笑着踮起脚,挼挼他柔软的脑袋:“我会回来的,你在这等我。”
“不要……”
看见他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手指,风习习施法定住他的身体,抽出手臂,启步往殿门走去。
“别走……”
看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身影,少年的视线再次模糊。
风习习绕过百鸟朝凤立屏,冲进内殿,小仙官急忙指着内殿后的墙壁:“公主,他们在内殿的暗室里。”
这地方她来过一次,那时偷钥匙,只觉里面阴森怪异。
竟真有古怪。
她挥拳砸向石墙,墙面应声而倒,破碎声四起,溅出数道殷红血迹。
暗室中的人显然没料到有人以这样的方式闯进来。
借着昏黄的灯火,他扫视着地面被破坏的成果,胸中怒火喷发:“找死!”
一道裹挟着血气的罡风袭向门面,风习习抬掌对上,脚步不由被击的后退两步。
小仙官小声提醒:“公主,风习习的肉身与你属性不合,小心,这是修仙者。”
而且是金丹期大圆满修士。
风习习深吸一口气,至阴之体真的——好冷。
男人没想到来人毫无修为,却接下了他的掌风。
他合上蛊瓶,轻轻抚摸着女子的脸庞,随即拂袖转身,傲视来人。
“爹?”小木偶不敢置信。
明明她看着娘同爹在内殿有说有笑,怎么会在这样一间暗室里?
为什么娘会像死了一样躺在床榻上,爹……爹会变得这么陌生?
“习习?”风天凛不动声色藏起蛊瓶,诧异地看着不该出现在此的小姑娘,“你怎么在这?”
风习习握紧手指,地面上的血液,她竟然在其中嗅出了一丝同类的味道。
凤凰神血。
惨死的秋水家族人。
“你对她做了什么?”风习习拧眉,看向他身后睁着眼一动不动的风夫人,她能感觉到风夫人微弱的气息。
风天凛露出风习习极为熟悉的和蔼笑容,一边接近她一边解释:“你娘生病了,我在给她看病,等会她就会醒过来。”
他一步步逼近,风习习手心渐渐凝起一团火球,小仙官在她肩上着急地跺跺脚:“公主,风夫人被他控制了,他死了,风夫人也会死。”
听见“死”字,小木偶豁然回过神,冲出内袋,奔向床上那道身影:“娘,娘!”
“娘!”
风天凛被猛不丁出现的小木偶吓了一跳,眼疾手快,张手钳住小木偶的脑袋。
风习习一惊,手中火球瞬时消散,破声大喊:“那是你女儿!”
风天凛挑眉,重新打量手中的小木偶,只见她眼泪汪汪,咬紧嘴巴,一副欲哭却用力憋住的模样,的确与他记忆中那个倔强的女儿有些相似。
不过——
“是我女儿又如何,我要的是她的躯壳,又不是一个无用的废灵!”
话音一落,手指一扭,小木偶顷刻化为粉末。
“不要!”
躺在床上的风夫人霍地坐起,双眼无神,却紧紧瞪着那飘散的粉尘,抵抗着风天凛对她的控制,依照心的本能,挣扎着、蹒跚着,艰难的爬向那抹灰尘。
“风……天凛……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账!”
看见风夫人七窍流血,小仙官大叫不好:“是反噬!”
风习习一擦眼泪,扬手划出一道火墙,挡开风天凛,闪身扶起抽搐不止的风夫人,“小仙官救她!”
小仙官扣住她的手腕,看着她手心显现的契印,焦急的抓抓脑袋:“风天凛把风夫人当做妖兽下了主仆契约,主死,仆也会亡。”
“救……救我女儿……”女子攥紧她的手,颤巍巍指向地上那堆灰尘,“神……神仙……救……救她……”
风习习一瞥,眼眶一酸,她仰头吸吸鼻子,终是忍不住哽咽:“我、我救不了……对、对不起……”
“救……她……”
小仙官看见她口中涌血,慌忙施法:“风夫人,风夫人,你别动、别动了!”
风习习握紧她的手,擦去脸上泪水,看向火墙后的风天凛,一念散去火墙,稳住颤抖的嗓子,冷声问道:“你控制风夫人想要做什么?”
风天凛不知她是哪来的孤魂野鬼,看上去倒比他家那个小呆瓜聪明多了,他喜欢聪明人。
“我要秋水巫族的血,越多越好。”
风习习环顾堆满暗室的琉璃罐,道:“你所求的是凤凰神血?”
“是。”
风习习惨笑,她不就是一只凤凰。
“别……别给他……他想利用秋水……的凤凰神血打开……星境……”背叛家族,她宁愿死。
风习习看向奄奄一息的风夫人,咬紧苍白的唇瓣。
这是秋水流最后一个亲人。
仅剩的亲人。
她指节攥得发白:“我给你凤凰神血,你解除风夫人的契约。”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