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习习僵硬地回过头,正想告诉他,这结界从外面看不见,哪知那些鲛人直接动手,击碎结界。
汹涌的海水涌入结界中,风习习来不及多想,打开手绢,将红色海藻塞进他口里。
少年淡然自若的神态终于在这一刻迎来了雪崩般的轰塌。
“风——习——习——”
潮涌般海水吞没他的声音,却仍可听出那份咬牙切齿的愤怒。
风习习缩回手臂,又是害怕又是担心地瞅着他。
少年吐出残存的海藻,秀净的面上一片铁青,却未再出现溺水之状。
风习习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被气势汹汹的鲛人抓进了地牢。
秋水流从被迫吃下红海藻后,一直阴沉着脸,风习习坐在角落里,抱着膝盖,弱弱嘟囔:“不过就是块海藻,又不是什么毒药。”
秋水流恶狠狠地乜她一眼,风习习缩缩脚,把自己藏的更深。
他回头握住牢笼的栏杆,面无表情,手背凸显的骨节看出此人正竭力掰着铁笼。
风习习见他这么努力,自己也不好意思闲着,试探地用火烧了烧透明的石柱。
看守牢房的两只鲛人看着他俩试图破开牢笼,抄起三叉长戟重重敲了敲地面,眼露凶光:“这牢笼是海底最硬的蚌王壳所制,就你们,还想弄断,做梦!”
风习习抬眼瞧瞧比自己高出五倍的鲛人守卫,讪讪地收回手。
两人都彻底没了辙。
风习习泄气地窝回角落。
秋水流默默坐在地上,手指无意识地在地面闲划。
风习习一个人实在闲得慌,她腆着脸凑到秋水流身边,小声问道:“你身体可有不舒服?”
少年抬眸冷冷瞥她一眼,风习习吐吐舌头,扭过头,懊恼地皱起脸。
自己这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可谁让秋水流身娇体弱,有百般禁忌呢。
强给他塞红海藻,那也是情急之下,迫不得已而为之。
风习习揪揪裙带,正自琢磨,余光瞟见少年捂住胸口,脸色突然煞白。
风习习忙不迭扶住他,少年勉强撑着微微颤抖的身体,缓缓扭头,看着她,素日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
“秋水流你、你哪里不舒服,我帮你。”一定是那片红海藻出了问题。
“你……不要再自作主张。”他真的怕了她。
她哪里是来助他成仙的,分明是故意来折磨他的。
风习习心虚不已,只好扶着他肩臂,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你想让我做什么就告诉我,我、我一定不自做主张。”
秋水流有气无力地发出一声冷笑,实在难以支撑,头一落,靠在她肩上。
“痛……”
原以为他已经经历了世间所有痛楚,失恃失怙,认贼作父,含垢忍辱,就连被打断筋骨,都不及这一半痛。
风习习满是内疚,又很是心疼,握住他的手,正想渡一点神力过去,便瞧见少年双腿轻轻扭动,在她眼皮子底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一条银光闪闪的漂亮鱼尾。
风习习第一次深刻地发觉,自己的眼睛可以瞪得比灯笼还大。
愣了半响,风习习大着胆子,趁少年昏沉之际,伸出罪恶的小手摸向他的新生鱼尾。
嘶~
冰冷冷,滑溜溜,还有点点软。
手感很是不错。
风习习情不自禁地又摸了摸,倒是秋水流脸颊仿佛充了血,羞愤难当。再加上双腿化作鱼尾的生生痛意,虚弱地晕倒在她肩上。
风习习手足无措地搀扶着他的身体,探探他的鼻息。
少年尚有鼻息,只是身体时冷时热,都不知怎么办才好。
“两、两位鲛人……”
话音还未落下,守卫鲛人扭头一瞪,风习习缩缩脖颈,无措地握紧秋水流的手腕。
他们扫了一眼秋水流的鱼尾,似是见怪不怪,波澜不惊的收回视线。
风习习只得依照以往的法子,一点点渡去神力,顺便拿出传音玉珏联系师父。
等了许久,传音玉珏也没有传来回音,她泄气地撇撇嘴,视野里进来四个蓝尾鲛人。
风习习不由握紧秋水流的手腕,警惕地看着他们。
必要之时,奋力一搏。
牢笼门上的锁被打开,风习习默默张开手掌。
“二位异客,太子妃有请。”
风习习惊疑不定,想起这些鲛人对那个凡人女子的称呼正是“太子妃”,她收拢手指,慢慢横抱起昏迷过去的秋水流,跟着鲛人们七拐八绕,走进一座流光溢彩的水晶宫殿。
先前那个女子坐在水晶榻上,见他们过来,便拎着裙摆激动地迎上来:“你们都退下,我要和他们说说话。”
引路的鲛人恭敬地行礼退出殿内,女子顺势关上宫门。
风习习再一次仔细地打量着她,问道:“你是什么人,你给我的红海藻我给他吃了之后,他现在变成鲛人。”
女子瞧她一脸戒备,再看看小少年双腿已经成了鱼尾,热情地理了理水晶榻上的薄衾,道:“你把他放在榻上吧,红药鲛人吃了便会生出双腿,人吃了便会生出鱼尾。”
风习习将信将疑,把秋水流小心地放在榻上安置。
“三日后,药效退去,他就会变回人,不过也就能和我一样能在水里呼吸……”
闻言,风习习面上的忧色缓缓淡去,守在榻旁。
女子端起果盘送到她面前,对她上下一扫,惊讶地问道:“你这么没有鱼尾?”
风习习愣了一愣,接过果盘,如实道:“师父给的药效还能撑一会。”
女子听见她提及师父,扭头看了看紧闭的殿门,悄声问道:“你能联系到你的师父吗?”
风习习摇头:“这里好像与外面隔绝了。”
女子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低头想了一会,道:“你等着,我去拿个东西,说不定能够联系上你师父。”
风习习点点头,目送她离开宫殿。
“她是鲛人之国的太子妃,”秋水流幽幽开口,“你信她?”
风习习回头,少年已经醒来,眼神清明,漆黑的眸子蕴着一丝冷光,眉眼甚是冷峻。
她伸手探了探他额头,唇角随之弯起,“信一下也不吃亏。”
少年似乎是被触到了逆鳞,秀眉一压,脸色顿然阴沉如水:“不吃亏?”
他瞥了眼那不堪入目的鱼尾,移开目光,“合着全给我吃了。”
风习习心虚地笑了笑,手又朝他那漂亮鱼尾伸去,蓦地被拽住,少年恼羞地甩开她的手,掀起薄衾掩住刺目的鱼尾。
风习习忍住笑意,好生安慰道:“你这个三天后便会变回人腿,别生气啦。”
三天,就是一刻,他都忍不了。
“你想想看,你以后就在水里来去自如,再也不会溺水,也不必学泅水,多好呀,这是不是因祸得福……你就别板着脸啦。”
秋水流懒得与她多说,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可有办法上岸?”
风习习摇摇头,若是有办法,早就上去了,何至于流落到鲛人之国。
“那能不能把这儿烧了?”
风习习诧异地瞪直眼睛:“烧了,为什么要烧?”
“一群精怪罢了,碾死一只蚂蚁何须理由。”
“你、你怎么这么——”
“没有良心?”秋水流接过她的话,冷笑一声,“有仇必报就是我的良心。”
风习习语塞,蹙眉思索一下,不解地咕哝:“也没见有什么仇……”
“让我落成这幅狼犺模样就是便是仇。”
“那也是我喂你吃的,再说,是我们偷偷进了人家的地盘,难不成你还要报复我?”
“哼。”
“……”
风习习眯着眼盯他,少年面不改色,冷漠地迎着她的目光,任她打量。
看了一会,风习习揉揉发酸的眼睛,殿门口恰巧响起仓促的脚步声。
一扭头,女子匆匆忙忙冲过来,将揣在怀里的东西塞到她手中,又慌慌张张关上殿门。
风习习端量着手里的菱花铜镜,隐约能感觉到其中的仙气。
“这面镜子可以看见世间任何一个你熟悉的地方,若是有法力,还能同你看见的人交谈,小妹妹,全靠你了。”女子全然把逃离的希望放在她身上。
风习习抬头看着她,想了一想,道:“这是琅玕镜,是琅玕仙树下的一块仙石灵心所化,这般重要之物,照理来说,会严加保管,你怎会轻易偷到?”
见她心生疑窦,女子期盼的神色微微僵住,踌躇了一会,小声道:“这是鲛人国太子见我思乡心切,送我的,不是我偷的……”
“后来,时间一久,他们都死的死,走的走,我用不着,就将它丢在库房里。”
女子说着,眼中便蒙上了一层泪光。
风习习不忍再相问,握住琅玕镜,正欲施法,女子却突然伸手拽住她的手腕,急切地问道:“现在上面到什么年头了?”
风习习来这里也不过半月,懵懵懂懂地摇摇脑袋。
“你是哪里人?”秋水流冷冷出声。
“我、我是无皋国人,家在赤华山下桃川村。”女子巴望着他,双手不禁攥紧裙裾。
凡人女子的归乡心切,连带着风习习都有些紧张。
少年抬眸冷冷扫视她们一眼,薄唇轻启:“无皋国五百年前便灭国了。”
女子人一恍惚,呆愣愣地跌到了地上。
风习习回过神,不敢相信:“五百年,怎么可能,凡人怎么能活这么久?”
秋水流淡淡一笑,抬眼望向头顶晶莹剔透的屋顶,可见深邃的海水泛着溶溶波光。
“凡人寿短,鲛人可不寿短,它们自有办法让她与它们同寿,毕竟是太子妃啊。”
此话一出,像是触动到了女子的心神,她立时泪如雨下,一面摇头,一面哭道:“我不是太子妃,我是被掳来的……”
“你们……我求求你们,带我回去,一定要带我回去。”
风习习于心不忍,先前一切防备尽数褪下,点头应下:“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回去。”
秋水流冷哼一声,不近人情地说道:“回去?——你的国已经灭了,你的亲人朋友,想来都已经走了,这也是你从这面镜子看不到他们的原因,你回去什么都没有,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世上,还不如留在鲛人国。”
“在这里,你是太子妃,看你住的宫殿,穿的衣裳,想来非常受宠,何必还要执着于回去?”
女子直摇头,已泣不成声:“我……我只想……只想回家……我的家……我……我的阿良还等着我……”
风习习瞪了秋水流一眼,默默拍着她的肩膀,无声地安抚着她,女子握住她的手,强忍着抽泣,道仰头望着她:“你、你会带我回家的对不对?”
风习习看她泪眼汪汪,心中很是怜悯,再一次郑重点头答应:“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秋水流冷眼旁观,无动于衷。
风习习扶起她坐在珊瑚凳上,施法驱动琅玕镜。
手掌大的琅玕镜面忽然一亮,三人聚精会神地盯着。
镜面如同水波荡开,缓缓显出一方清澈见底的水池,池上隐约凝着一团黑气,四野昏黑,只有水池的水闪烁着盈盈碎光,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
风习习皱了眉:“这是什么地方?”
秋水流反问:“你不熟悉?”
“第一次见。”
女子绞紧手指,有些局促:“你再试试,还可以看其他熟悉的地方。”
风习习手指一动,画面随之一变,葱翠密林,树木参天。
不是丹穴山,不是天宫。
能有这般茂密盛大的树,只有一个地方。
大荒。
可她也从未去过呀。
风习习动动手指,画面又是一变,这次总算来到了她终于熟悉的地方。
整理书册的小仙官似有所感,仰头望向上空,那好似偷窥的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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