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阑珊桃花谢,海棠初开柳絮生。转眼间到了夏季,这期间众人去拜祭了千勇和孟潇,又将两国之事做了更深层的探讨。当然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宁吾炜了,他跟苏昶说了很多之前的事,和南池两人也越来越亲密。几人除了国事之外就是由苏昶带着游玩,在众人都高兴的同时,苏昶多了一层不易察觉的惆怅。
眼看事情差不多时,千帆在回去的前两天就把千勇和孟潇的灵柩迁了出来,让千家军守护。苏昶用的是上好的楠木和梓木做棺椁,并没有溥待他们。对于这一点千帆很是感激,那天她久久地趴在棺椁上,没有说话,只是流着泪。这一天父亲和母亲等得太久了,若不是她无能又怎么会让他们凄凉孤独的在此等了八年呢?
济皇得知他们要走时,就在皇宫设了晚宴来给他们饯行,南宫澂和宁吾炜先行一步去了皇宫,苏昶知道后就立马出发,却被千帆叫住了。
苏昶诧异问道:“你怎么还没走?他们不是都走了吗?”
千帆道:“我没去,你也不用去了,我跟南宫澂说过,他会向陛下解释的,你跟我来。”
苏昶狐疑,跟着千帆来到了绛梅院,一进入院子,千帆就让苏昶站在院里天井的梅树下。此时梅英尽落,绿叶繁茂,曾经芬芳了整个寒冬的梅花已经魂归尘泥,滋养着它的根,等待下一次绽放。
苏昶站定后只见千帆缓缓向前,在梅林圆心处停了下来,她抽出穆风剑,就在此时,苏昶看到树上居然落下了梅花,而千帆也随着梅花的飞舞舞动起来,更确切地说是在舞剑。
红梅如雪般漫洒,月光与繁灯相互交映,她穿着那身秋葵绿泛着白波的纱裙。那是她第一次以雪姬的身份出现,那天苏杲来搜府,她穿着这身衣服来到他的面前,假装他的爱姬,那一天他永远也忘不了。
只是如今再穿这件衣服却是要分别了,今晚的她比上次还要美。好像所有的光都被她吸引,牢牢地笼罩在她的身上,红梅纷纷与她纠缠在一起,更有胆大地落在了她的头上与身上。圆心处的她一会儿如凤唳九天一样飞身向上,一会儿又如九天仙女下凡一样落入尘间,穿花绕树,敏捷灵活。
纱裙随着她的舞动衣袂飘飘,仿佛绿湖翻起白浪,穆风剑本是冷厉的此时却如白练一样柔滑。红梅、绿裙、昏光,苏昶从来不觉得这几种颜色交杂在一起会有什么让人惊叹的,此时他觉得这是世上最美妙的颜色也是世上最祥和的光芒。
激动的他上前一步,伸手接下一片梅花,这时他才发现这些竟然是干花!心里释疑,这个时节怎么还会有梅花?
苏昶看着千帆如精灵一样在他面前舞动,眼眶里不知何时盈满了泪水,这个场景在他梦里出现了很多回,梦里他的母后就是这样在树下起舞,红英落下,落在他母后的身上,然后母后笑着看着他。
那时他很小,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份美丽,只知道拍着手掌大叫:母后,太好看了!后来母后走了,再也没有人在梅花下跳舞给他看,而他只能在梦里重现那种场景,醒来后泪湿孤枕,方知是梦,花开有时,人却无期,不胜悲。
红梅落尽时,千帆也舞完了,将穆风剑收起,向苏昶走来,而树上也飞下来两个人——红桑和尺素。
千帆羞愧道:“让你见笑了,我不善舞,只能舞剑,与尊母相比自然是相差甚远,东施效颦,博君一笑。”
苏昶鼻头一酸,问道:“你是为了我?”
千帆道:“听你说过绛梅院的由来,后来见残红铺锦,甚是怜惜,就把它收了起来,没想到如今却派上了用场,便叫红桑尺素帮忙撒花,我来舞剑,再现当年的场景,只是无艺无才反倒是闹了笑话。”
苏昶内心激动不已,没想到他的话她一直记得,如今更是为了他做她不擅长的事,虽然这是分别,可对他来说足够了,她说过会好好和他告别,她没有忘。
苏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情不自禁地向前一步将千帆抱进了怀里,千帆愣了片刻后没有挣扎,红桑尺素也识趣地退了出去。
千帆靠在他的怀里,说道:“苏昶,再见了,明日我们就要走了,在这里发生的一切我都记得,你的心意我收下了,只是收下,我却不能给你任何回应。你很好,做的一切也都让我感动,可是我明白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只能为你做这点小事。”
苏昶问道:“他真的有那么好吗?”
“你知道我是不会轻易去相信一个人,若是相信了便不会轻易去怀疑。说实话,我还真说不出他有什么好的,可是我知道我心里有他,从来未变,有他在,我会安心,毫无顾虑做我想做的。苏昶,我见过求而不得的人,我见过她凄惨灰暗的一生,我不想你以后也变成那样。你的真心无比珍贵,是独一无二的,是赤热的,所以我收下了,只是我希望从此刻起,那份被我带走的真心能够重回平静,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也会找到那个能够回应你的人。”
苏昶感叹道:“千帆,这个世上有两情相悦也有自作多情,而自作多情者往往给人负担,以致遭人厌恶。我很高兴,你没有厌恶我的自作多情,你很尊重这份感情,即使不能回应它,你也做到给它最好的尊严。你总说我为你做过什么,孰不知你为我做的才多,你放心,无论过去多久,我都记得你说的话,我也会笑着面对以后,活成你想看到的那个样子。”
千帆点头道:“好,我们一言为定,你会是最好的太子也将会是最好的帝王,到那时,一定会有一个才智无双,貌若天仙的人来与你相守一生。”
“你这么说我倒有点期待了。”苏昶故作轻松打趣。
千帆嗔怪一声:“那现在该放开我了吧。”
苏昶笑了笑,瞬间笑容凝固,沉默一会儿后,又勉强笑了起来,作无赖状道:“再抱一会儿,松手后你我只能是朋友了,恐怕你再也不会为我舞剑或是为了我挡刀拼命了。”
“苏昶,无论过去多久,你依然是我为之拼命的那个人,此事无关风月,重于风月。”千帆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苏昶呆呆念道:“无关风月,重于风月。”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情义?他们之间或许不会有男女之情,却有比男女之情更甚的恩义。她爱的是南宫澂,她愿与他共度一生,相守白首,而南宫澂也是最合适的人,他可以为她撑起一切,也能站在她的身后为她护航。
而她也依赖他的守护,他们之间经历许多生死,又怎会是他人能明了的感情?而他不过是在她落魄时伸出了一点援手而已,她就如此铭记,他还有什么可强求的呢?得她如此许诺,他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想通了的苏昶放开了千帆,真诚道:“明日一别,此去经年,相逢无望,我希望你一切安好。”
千帆笑了笑,道:“我们终究是同踩一片地,共顶一片天,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当你抬头看月时,说不定我也在看月,又怎么会不相逢呢?”
“没错,山水自有重逢日,说不定我们还会相见,只要还在世上,一切都有可能,要是你在济国闲得无聊,可以来我宁国玩玩,我们也可以去丞国玩。”宁吾炜且说且走,话音落时,已走到千帆身边了,众人也都鱼贯而入。
苏昶笑道:“是我狭隘了。”
千帆道:“好了,你们也回来了,既然所有的事都已了结,今晚我们就早点睡,明早起程。”
宁吾炜急道:“不行,正因为要走,我们才要好好相聚,今晚就不醉不归。”
南宫澂问道:“你不是才从皇宫出来,难道还没喝够?”
“皇宫里的酒能有什么滋味,大臣们迎来送往,我还得装装样子,反正姐姐不是也没去嘛,我们就在太子府里再宴一场,不醉不归。”
苏昶爽快道:“好,就来个不醉不归,千帆,刚刚你为了这场剑雨也没吃东西,不如就当我为你们送行。”
宁吾炜闻言看了看满地的红梅,走到苏昶身边轻声道:“不愧是太子,我当年抱了一下姐姐,就被他狠狠踢了一脚,痛了好几天。”
苏昶苦笑一声,没有说话,南池不高兴了,立马说道:“你不能这么说南宫哥哥,我还看到他打了自己,他……。”
“闭嘴!”南宫澂出声喝断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千帆急问道:“怎么回事?”
众人都看着南宫澂,想知道原因,南宫澂叉开话题,道:“不是说好不醉不归吗,那我们就走吧。”说完牵起千帆的手欲走。
千帆挣脱他,对南池说道:“南池,将你看到的告诉我。”
南池看了一眼南宫澂,又不敢直面千帆,遂低头小声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就看到赤焰在鞭打南宫哥哥,我上去阻止才知道是南宫哥哥自己要鞭打自己,叫我不要说出来。”
千帆见赤焰和南宫澂都变了脸色,沉默不语,厉声道:“赤焰,说,怎么回事,打了多少鞭?”
赤焰看了看南宫澂,不敢说,见千帆一副不罢休的样子,只得不去看他家公子,小声道:“我不知怎么回事,公子没说任何原因叫我鞭打他八十一鞭。”
八十一鞭,八十一天中毒之日,千帆已明了他是在惩罚自己,他让自己永远记得这份痛,他认为是他让她遭受这一切的,千帆眼眶里润润的,哽咽道:“痛吗?”
众人见状,都退了出去,苏昶出了院门后回过头来看了看院里的两人,嘴角笑了笑,两滴冰泪落下,或许这就是区别吧,他当得起千帆的那份始终如一。
南宫澂摇头道:“不痛,不及你的万分之一。”
“可是,我痛,这一切不怪你,你惩罚自己不就是在惩罚我吗?”
“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有这些事了,别哭,好吗?”伸手将泪花给她擦试掉,将千帆抱进怀里,他真的没觉得痛,不及千帆失踪时的那份痛,更不及她承受的那份痛。
千帆真的没想到他会这么狠心对自己,这份痛居然是她带给他的,心里只觉得难受,越哭越大声。满院的月光照在两人身上,一团偎依的黑影印在地上的红梅里,形成一团嫣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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