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里山四号公路和西溪、东溪的三角地带里,稀疏的桧木林中散落着二十多座吊脚楼的木屋,它的样子像倒扣的乌篷船,屋顶盖着一块块波浪形的、廉价的石棉瓦,石棉瓦上依然覆盖着发黑的茅草,保留原始的野性。
西溪路是条阴森森的树木夹道,她看见溪对岸有一群黑山羊在吃草。这条路,很少见到人,偶然间碰上一个,那人脱帽,说句客套话。她不自然地跟他点点头,就算过去了,仅此而已。
被这些山民盯着瞧,小春心里还是微微有些担忧。在奋起湖居住了一个月,她知道还有些顽固的山民仍然崇拜“猎人头”。尽管“猎首祭”已于40年代被废止,但崇拜敌灵的观念依然存在,以敌灵为中心的“达爱祭”在某些偏僻的角落里仍在沿袭,因为外来文化的影响。
过去,崇拜敌人亡灵的巫教观念曾一度在高山族社会盛行,除雅美人之外的高山族各族群,历史上都有过猎取异族人头并对之祭奠的“猎首祭”,这种祭典礼仪也是基于对敌人亡灵的崇拜,以为敌灵会保护本族,为本族人服务。因之,“猎首祭”曾经是最庄严、隆重的部落性的祭典,通常由德高望重的祭司主祭。
路边的松树有20多米高吧?居然可以这么高大,这样的高大松树的树皮都“皮开肉绽”,都是漂亮的淡淡红铜色,显得刚健、威武,跟秦始皇的武士一般。进山之前,小春已经做过功课,没想到眼前所看到的比她的老家还要原始,也许她该换身兽皮衣服穿穿。
沿着溪畔走,到了一座铁索桥的前面,停下来看看,山沟窄窄的,没多少水,在坑坑洼洼的岩石里头有些小水坑,山沟不算深,三米左右吧,对岸是一片松树林,一些放养的鸡鸭被几个放寒假四处乱跑的学童惊吓得四处乱飞,抢先跑过吊桥的一个小男孩在大声喊着:“今年老头我一百零八岁”。
这些孩子大概只有二年级的样子。当他们看见阿初时,赶紧站住,很有礼貌地打招呼:“阿初阿姨好。爷爷奶奶好。”
“你们好,你们好。”一群人这么说。
阿初笑着回应:“小飞飞,你们唱错了,要唱就唱‘乘法口诀’。”
过了桥,山路上铺满了红色的针叶,有点滑。再过十来米,她看见那个开着炮仗花的小屋。炮仗花像一把雨伞包围了屋子,连同吊脚楼的低矮的一层地面也给遮盖住来了,连同篱笆,比较清晰的反而是它的前头的一圈檐廊,还没被炮仗花全覆盖了。小院的柴门半掩着。
看到这样的房子,她立刻想到了它的主人,一定是有诗的心,同时她想到了不知谁写过的一首诗的三句:
花做篱笆,诗为墙,
静守流年,闻一院子的芬芳。
小春的家也是破碎的,她对美丽的房子也有一种特别的情结,总把它当精神的归宿地。她对家有自己的一种设想:妈妈摇着扇子,爸爸躺在摇椅上。孩子在草丛中蹑手蹑脚,寻觅夏虫的身影。夏虫藏在草丛里,鸣声随着孩子的动作此起彼伏。一屋子花香阵阵。
她因此还想到了屋子的灵魂,那个爱人,想到了诗人王德生写的一首爱情诗:
我的爱人,
你的眼睛是碧绿的,
像高山的天池。
对,天池的周围还有一圈树林。
我的爱人,
你的眼睛也有白色的,
像雪山的积雪。
对,积雪的里头有温暖的太阳。
哦,我的爱人,
当你看见了我的眼睛,
你会看到一个男人,
他在温暖的房水里无忧地游泳。
像正要出生的婴儿。
“你看这房子是不是像花房。对。它原先可是村里的牛羊圈,后来被老鬼头买了去,蛋蛋帮着胡搞,没想到搞得跟花房似的,现在这座房子是村里最漂亮的房子了”到了院门前,阿初并不着急走进去,站在柴扉前,像导游那样介绍起来。
“老鬼头,你家来客人了,听到没有!”阿初喊。语气兴奋但不客气。
屋里传出一声苍老的回应。不久,柴扉“吱呀”一声开了,走出一个身形壮实,头顶秃一圈的老汉,边走边嘶声问:“小春吧,呵,欢迎欢迎。”
阿初不高兴地喊:“还有我,阿初,你记住了客人,忘了我们这些主人。”
“就你们,算了吧,看看人家小姑娘,那才是真心帮忙的,我们村都挖不出来一个,不然那也不用劳累人家小姑娘大老远的过来帮忙,想想,我就对你们有气。”
“行行行,谁不知道你呀,有奶便是娘。”尤丽斯说,“不好意思,小姑娘,不是挤兑你的意思,我们山里人,不会说客气话,你别见怪。”
“是呀,更关键的是心灵美,”老人拉开柴门,走到小春身前,上下打量着小春,说,“嗯,长得跟青花瓷似的。好,来了就好,欢迎欢迎,请进吧。”
“您好,爷爷。我跟蛋蛋一样称呼您吧。”小春羞涩地跟老头打招呼。
“对,这样好。”老鬼头笑道,“山路绕的,没被转晕了吧!辛苦你了,青花瓷姑娘。好,好!。来,来,我们进屋,进屋。”
“还好,我坐的是小火车。”小春说。
当初第一次见到老鬼头那个滑稽的发型,还有那不时闪着精光的小眼睛,小春就忍不住笑起来。她猜测这个老头是个老顽童,一定很活泼,也很搞笑。现在,她还这么想。
不过,还有一个感觉,这个老头越来越奇怪,他捡破烂的,真的捡了蛋蛋当孙子?真有这样的事?
“接到校长的电话,说一个美丽的姑娘要来帮忙,我真的非常激动。姑娘,谢谢,谢谢你能来,非常感谢,你真是个好姑娘!嗨,只是你没能回家过年了,真不好意思呀。”老头说。
“本来我就没打算回家过年,回去一趟很多路费,还不如把这些钱寄回老家。我们家也是山里人哦。”小春解释说。
“那就好,那就好。”老鬼头说。
外头一件呢大衣,里头一身蓝色的修身小旗袍,长发在脑后盘了一个圆形的发髻,用黑色的网兜包起来,头上戴了一顶蓝色的贝雷帽。很特别,像女兵,也有女人的妩媚味。
老人家都成了精,小春并不想骗过老鬼头,相反,她希望老鬼头早点知道自己的打算。
老黑在前面慢跑,带着他们进屋。屋里已经有很多人,几乎是老头老太太,见到老鬼头家来了客人,午饭时间也到了,他们纷纷起身告辞。老鬼头看着阿初她们手上提着的那大袋食材,说够大家吃的,留下吧。大家也就不客气了,开始帮忙做饭。
老鬼头带着小春参观小屋,一般介绍说:“这里没别人,就我跟小跳蚤,那个碎小子,正在郁闷,还好,你来了,我能跟个人说说话了。嗨,我们家就这样,经常是冷冷清清的。哦”老鬼头转着圈,思考着什么,然后手指着右边的房间说,“你也可以搬过来住在我屋里,我可以睡屏风后边的储物间。”
“不用了,我在护林站更合适些!”小春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老鬼头。
推开门,屋里有一股草药的气味,说不清那是什么草药,估计是杀菌消毒的那种。窗户关着,外头的炮仗花枝蔓遮挡,要一会儿才能看清屋里的摆设。
很显然,这屋显然有点拥挤,因为一些旧家具占去了半屋,剩下的一半也就刚够放一张老式的低矮床榻,一个老式的脸盘架,一个老式的衣柜。一个老式的案几当床头柜。这些东西围在床的前面三侧,流出中间能腾挪转身的地方不足五六平米,也就比一个卫生间大那么点。
屋里挺挤的,里头的古家具不少,被拆开放置在那张雕花床的后边,堆得满满当当,屋子前部,一张老式雕花床、一个木柜子、一张红色梳妆台、一个脸盆架。
那张床有意思,看起来像个带着圆月门的阳台。黑褐色的“阳台”正面是圆月门,其它三面带护栏。圆月门和护栏都用四瓣花的方格装饰。其它三个面的床檐,只有后床檐有跟护栏一样装饰,左右两侧只有横梁,没有装饰。床座上少许装饰,雕刻图案为如意瓣加格子花纹装饰,有称心如意、招财进宝之意。
“难道传说是真的,蛋蛋的爷爷有很多值钱的古代家具?看这床,明显是的,这是王明朝的架子床呀!”小春想。她在电脑上看过这样的床,好像值不少钱。
接下来看立柜,梳妆台,上面有很多雕刻,汇集穿雕、圆雕、浮雕、阴刻,镂空等技法,有的雕刻形态各异的瑞兽,有的是戏曲人物、花草虫鱼等等。听说古代有钱人家的床甚至是用黄金、朱砂、大漆等漆绘贴饰而成。看来这些一定是了。
传说未必只是传说!
她想进去蛋蛋的房间看看。蛋蛋的卧室在西侧,地势比火塘的客厅低一级台阶,刚好适合他的身高,只是门低点,他要进屋必须低头。门开了一道小缝,始终是开着的,这个习惯她早就知道,源于小时候他被关过黑屋子。
轻轻推门进去,见到他坐在床上,头低低的,披头散发,就像沉甸甸的稻穗。柴门的吱呀声让他抬起了头,她看见他发红的眼睛和恨恨的眼神,马上退出来,关了门。很明显,他不想见任何人。相同的,她也没把握他会喜欢她的这身新行头,她们还没互相适应。
嗨,不喜欢就是没感觉。这一点从他的眼里已经看出来了,他似乎不认识他,也不认识那个跟花儿一样的珍珠耳坠。看来珍珠耳坠并没有什么用,她依然是陌生人。从这一点看,她还没有碰触到他的心,只能算熟悉的陌生人。
再次推门进去,他总算从遥远的梦境中回来了,他问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伺候你呀。”
“你没有理由这么做。我们只是老朋友和曾经的合作伙伴罢了。”
“春节我不回家,再者,你对我有恩,曾经在酒吧帮我抵挡了很多骚扰,我应该报答你,还你人情。怎么,不欢迎吗?”
“不是。你不觉得这样不妥吗?有人会说闲话的。”
“我才不管了,反正我又不是这里人。再说,来这儿没什么不好,这里风景很好,旅游还要花钱的,我在这里,不花钱,还有工资领,你说我为什么不愿意。”
“你不怕丑闻吗?”
“什么丑闻?我怎么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干净得很,我也是。”
“好吧,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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