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小春提醒,晚上的蛋蛋久久地站在窗口,发呆,反省自己。
小时候,轻度抑郁症,亲人不睦,对厦门曾厝垵和淡水县的一德街都没多大好感。在奋起湖这里,刚好相反,小姨是妈妈的闺蜜,照顾他跟照顾小雪差不多,周围的人不能说很有爱心,但对苦难人总是容易包容,即使他犯了比较大的错,他们也很容易不计较,他的生活安定而自由。
模仿着小人书或者报纸上的画,让少年蛋蛋被老师发现,当他的作品被贴到学校围墙外头,还闹不不小的热烈的反响。也就在那个时候,蛋蛋感觉到自己能创作东西,能无中生有,能指挥自己脑子的世界,让丑恶显出原形,让心里的郁闷发泄出来。
“真像,这画像洪老师。这画像小雪,多么精彩的铅笔画呀。”同学们在赞赏。过后,他就有了一群朋友。
“这狗崽子还有点天分!”黑姑笑着对老公王老好说,“你看,这画像你吧,越看越像,简直笑死人!”
很多人认同黑姑说的。正面、侧面,怎么看都是王老好。
王老好没生气被画成弓形的挑担样,他凝神看着那张圆滚滚的画,说:“得让这个小子给我画个肖像画。”
到学校收破烂的老鬼头不服气,他对蛋蛋说:“你画的王老好是像,劳作的动作也像,但精神面貌不对,人家为自己的家忙碌,有痛苦,更有快乐。你得看看人家平时乐不乐,王老好那种人,心态很好,难得忧愁。所以,画画得观察周围的人,每人都有自己的动作、神气、表情,只有画出那样的,那才真像。”
“我没钱。画画要画笔,要好的大纸张,就这样的黄草纸,能这样已经不错了。”蛋蛋不服气。只有这个收破烂的不满意,他以为自己是谁呀!
你还别说,人家收破烂的当真了,真给大白纸和炭笔、几个b的铅笔、一套尺子。蛋蛋本来不想要的,毕竟是外人,还是收破烂的孤寡老头。老鬼头说他也要一幅肖像画。可是他从来没让他画过,也没给照片。不过从此后,他们开始建立了关系。
他给很多邻居画过肖像画,每个人都满意,还把画装在镜框里当相片。安东尼坐在鸵鸟龙上,像个将军,尤其是他那翘起的胡子;咋卡的大鼻子;陶晓生家的小儿媳的那个细腰,绑跳线就可以把她当风筝放了
学校一位美术老师懂得蛋蛋的本事,说他将来会成为艺术家。学校外墙的宣传黑板报,以后就是蛋蛋负责了,每一幅生活画都能带给走过的人一个欣赏的喜悦。粉笔画的《采茶姑娘》,他能画出通透的干感觉,真是奇妙,精彩!眼神、手和茶叶,连接得相当顺畅,甚至茶叶绷断的那个‘啪’声也能传出来。采茶姑娘真是太专心了,那种采茶忙的劳动紧张气氛得到展现。
蛋蛋得到女生的欢迎还是很让几个男生受伤的,他们也是学校学渣,脾气不好,喜欢打架,有钱,成群结队,但是,碰到蛋蛋,他们也没办法。蛋蛋也不是一个好说话的男生,他在学校里不算坏仔,但是算有个性的学生,一般人还真不敢招惹他。
蛋蛋跟他们打过几架,一人打伤一群人,有啥好说的呢?蛋蛋被警告、处分,但被小姨胜男保住了。那些学渣被校长修理了一番。
“恶势力”被打垮了,学校变得那么空荡荡,没有领导的“坏仔”变成了一盘散沙,然后他们就要蛋蛋当孩子头,带着他们玩。
蛋蛋刚好想张扬一下。那几年来,他带着一群野孩子,四处疯。他们一下在翠竹坡挖竹鼠;一下偷挖土豆去烤,偷果子;一下到小溪抓小石斑鱼、虾虎鱼;一下香林村,一下祝山村,一下到后埔村沟找猴子,折磨小动物。小雪也想追阿蛋哥哥,被胜男给制止了,老老实实在奋起湖待着。那几年时间里,画画、读书、追逐野兽、勘察池塘河沟、冲锋、游戏、当小贩、当小贼等等,甚至跟着老鬼头混迹江湖收破烂,好像混进了社会大学,莫名其妙成熟了许多,也懂了不少事,结识些不好不坏的朋友。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结识了空洞法师、歪叔、潘波银花、志婆等人。有很多大人喜欢他,好像都是冲着他的帅气来的。小孩子喜欢他,不是因为他帅不帅的问题,而是他有本事,会打架、胆子大、能整事等等。
想起给老鬼头当干孙子的事,好像是被算计了。老街有那么一家熟食店,里头的卤肉香总让蛋蛋流口水,每次来收破烂,老鬼头总要在熟食店里喝两口,每次蛋蛋见到他在里头,总是主动凑上前去。每次他都给蛋蛋点一盘卤肠或者猪头肉这样的。可是蛋蛋是个大饭桶,而且还性急,老鬼头还没呷几口酒,蛋蛋面前的碟子已经空了。
“你得慢慢吃,这么对身体好。”老鬼头举起筷子夹一小块肥肠放进嘴里,眼前蛋蛋眼巴巴看着,总不能自己一个人吃让小孩子光看着吧,这样会被人说闲话的。又来了那么一盘,并只是要按照老鬼头给的节奏,他喝一口酒,他才能吃一块。这样样子,蛋蛋根本没在听老鬼头说什么,而是盯着他的酒吧。
老鬼头一边喝一边说:“你真是个贪吃鬼呀,记住越喜欢的东西越要耐得住性子。”
即使这样,蛋蛋的那份总是更早光盘,然后他就盯着他面前的那份。
“行行行,你要认我当干爷爷,我让你一次吃到饱!”老鬼头说。
蛋蛋对老头子没什么警惕性,过后,他一直在反复检讨,自己是不是太贪吃了。
不过怎么说呢?几年过去,好像都是他在占便宜,因此,这个事,老早就不纠结了。再后来,蛋蛋对老头子的认同感越来越强,他还喜欢老鬼头对古董的认知。老鬼头主要收集古家具,他把这样的家具叫民间手工艺品。蛋蛋还记得小姨的屋里的玻璃柜子里有一个漆盒,据说那时候老鬼头送给她的结婚贺礼,那是一个直径一尺五寸的大漆盒,当时大家都以为老鬼头小气,现在这个漆盒可值钱了。黑红两色刮花的圆形缅漆盒,胜男原先用它装装文具、针头线脑,现在摆在玻璃柜子里当摆设,有识货的人,想看看可以,想摸摸,不行。
现在蛋蛋还想找那家熟食店,那家店已经没了,据说店主到外头去做生意了。他们一家都搬走了,现在的这家店面是酒吧间。
奋起湖的变化很大,因为起起落落,也造成了人聚人散,有一大半居民已经不是原来的老住户了。奋起湖又有了陌生感。好多年没到这儿来了,每次经过这里,他一般直奔香林村,偶尔几次到小姨家坐坐,路上遇到同学、过去的小伙伴,在此处停留一阵子。以前,为了理想的家奋斗着,什么都忙。
天亮了,蛋蛋觉得要去现在的小学,过去的中学看看。他曾经在这里读过初级中学。现在的奋起湖中心小学就是以前的阿里山初级中学,招收的是周边村庄的学生。现在,年轻人都往县区发展,山区的少年人已经很少了,由于没有多少生源,阿里山中学被撤了,初级中学换成了中心小学。山里的各个部落也一样,年轻人都想往城里发展,山里的人口下降得厉害,像香林村那样的小学都只开设到三年级,四五年级的学生都集中到奋起湖中心小学来。这个中心小学原来是中学的,占地面积还比较大,设备也比较多样,能容纳比较多的学生,而且这里的交通方便,刚好合适附近村民的要求。
中心小学就在老楼西北面。自从离开学校那天起,一直就没有回母校探望过那里的老师,他在这个学校算是寄读生,中考是在关渡国民中学参加的考试,成绩算关渡中学的。
他还记得那天离开这个学校去参加中考的时候,他心里怀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认为从那以后,他就可以自由自在,一切听凭自己安排了。现在看来,这个想法很天真,现在还不如以前呢。
沿着狭窄的小巷,信步朝西走,来到一堵高高的围墙跟前,围墙里有几幢红砖房,那是中心小学。往前走几步就是通向校内的大门。蛋蛋站在校门口。此时四点,学校的小操场空荡荡的,门卫处,一个值班的教师正在跟原先的保安聊着什么。保安认识他,老师他不认识,这些老师都是小学老师,不是中学老师,中学老师都被并入阿里山下的集集镇或者更远的县区。他不想让保安发现,因此绕着着围墙的铁艺,瞧着学校里头。离开这所学校已经六多年了,学校面貌没多大变化。
不多久,下课铃声响了,蛋蛋望见了学校老师,只见老师缓步从操场经过,几个同学走过来,向他询问什么,老师的面目似乎都差不多,严肃而老旧,浑身都是那个兢兢业业的样子,回答学生的语气还是那么火热。
四点多了,放学了,操场上还有一队正在篮球比赛的男生不想回家,他走进去看看。球跳到了他面前的,一个学生过来捡,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孩子们正在进行篮球友谊赛。一个个都很敏捷,健壮,活泼。年轻人的叫喊声有其特殊的音色美。这场景让他想起当年的自己。
他想起了老同学王文生。那个小伙子的音容笑貌,依然记忆犹新,历历在目。他们俩也只是一般般的同学。更多的人,他记得他们的样子,忘了他们的名字。现在,他很想知道他当年的同窗眼下景况如何:他们也都是二十二岁以上的人了,应该都开始工作了。他们有谁跟他蛋蛋一样把生活搞得一团糟的?
那些伙伴和同学现在都在哪儿呢?至少不会混得比他惨。他听说了黑大个已经结婚了,维斯那个女汉子好像在外地混得不错,生意做得挺好。还有谁呢?最美的班花,她已经订婚了,那人不是他的同学。事实上,他人在台北,初中这些同学的什么事基本上都没邀请他,很多事都是王文生告诉他的。
不管怎样,这里确实有很多地方值得他再次走一走看一看,这里也算是他的半个故乡,而且,他一生中最美好的三年就在这里。他希望这些同学一切还是美好的样子,千万别像他这样。
感觉好了一些,蛋蛋继续到老街走走,看看热闹,但他不想见到什么熟人,他曾经在这里读书,还是有些同学,还有很多熟人。知道蛋蛋的遭遇,熟人就当不知道,外头回来的人也被招呼了,他们只跟他打个招呼,不亲热也不避开。大家说起蛋蛋,都觉得有些可惜,不管怎么说少了蛋蛋这个能胡咧咧的、喝大酒、弹琴唱歌的家伙,春节的熟人聚会气氛总沸腾不了。
漫步在狭窄的老街,心头不禁泛起一股忧伤,以前的生活多好啊,无忧无虑,现在的生活呢?他找不到根了,这里也不是,那么多美好的经历也不是,真是无奈的情感啊。他望了望那几个老店铺,依然还在,仍旧在出售与过去一样的商品。那家肖华书店是他一个同学的老爸开的,一个橱窗摆着教科书、宗教书籍和最近出版的小说,另一个橱窗里悬挂着明星照片;一家运动器具商店的店门口顶端挂着羽毛球拍、篮球和足球;那家毛丽裁缝店已经变成了服饰店,不是毛丽本人。那时候每年做两套新衣服,毛丽总是对小姨说蛋蛋长太快了;那个牛肉羹店还开着,每次过节,小姨总是让他品尝一碗牛肉羹,那时候五毛钱。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