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地方人,没多少新鲜事,有关蛋蛋的最新消息又开始传播。有人神秘兮兮地说道:“外面都在传,说蛋蛋把某个富婆的肚子搞大了,正被人追杀,所以躲到我们山里来了。”
“据说,那富婆的老公还是大陆的军官,”有人伸出食指放在嘴唇表明他的消息是机密。“这可怪不了蛋蛋,据说是那个女人自己靠过来的,就是这样,花儿那个大美女才跟蛋蛋闹分手的。”
“是呀,像蛋蛋这样的帅哥不缺女人,现在又有一个候鸟主动扑上去了,飞蛾扑火!”
不帮忙也就算了,还有人说这种话,还有人造谣。小春跟那些邻居翻脸。王老好赶紧劝解说:“小春姑娘,没事的,他们在逗你们玩儿呢!山里人都这样,无聊瞎咧咧!”
也是,这种事纠缠不得,越纠缠越是一团糟。
蛋蛋发呆,老黑可不习惯待在屋里,它一直围着蛋蛋叫,蛋蛋让它吵得不耐烦了,差点打它。对于蛋蛋的这个状态,小春也有点失去耐心了,大真给她说的那些,她都不想管了。刚好,她跟老黑出去走走,到阿初的便利店去。在这里,她的熟人不多,而要融入当地,必须跟别人多多交流,多多接触。
阿初便利店在老老街那边,靠近小学和派出所、消防所、工商所、正和村村委会,做的几乎是小学的生意,因此学习用品比较多,除此之外就是门口靠墙的一溜自动售货机里的饮料和一个大雪柜。
便利店的店门的门廊比较大,人们可以坐在门廊的塑料桌子上喝点什么。三个老人就是那样的,坐在外头看着风景,不时逗着身边的小孩玩。
小雪的堂婶黄芊芊正在欣赏便利店免费的电视节目。只有四个频道的节目可以看,通过树上的天线接受。
阿初跟踪过这个连续剧,她看店的,比较闲,黄芊芊也看,她争着给小春介绍剧情。阿初是个心平气和的人,不会跟黄芊芊争什么,尽管她觉得芊芊的表达并不好,理解也不到位,但她什么也没纠正。
这里的所有人几乎和所有东西都能和睦相处,包括野生动物和森林、野草。
打扰了近一个小时左右,小春告辞出来,该回家看看蛋蛋了。
这个时候村委会响起铃铛,那是招呼广大妇女同志到村委会的前厅开会的信号。阿娜是正和村的妇女主任,也是舞蹈队队长,见到小春在阿初店里,约她过去看看。小春想融入妇女队伍,而且对这里的一切充满好奇,也就跟过去看看了。
村委会在老老街的北面,小学的西面。
“出了什么事?”阿娜问道。
“淑英婶被撵出来了,这样的天气,这是家暴。姐妹们,我们要抗议。”有个妇女先站出来说。她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一脸激愤的样子,好像受伤害的人是她。
“得先里了解情况,淑英婶,你跟老牛的矛盾是怎么产生的,你得先说说。”阿娜对中年妇女身边正在哭泣的女人说。
“我只是拿些钱,买了一块比较好的布料,想给自己和桔子做身裙子,这有什么不对吗?我已经两年没做新衣服了,难道我……我只能一辈子穿得像乞丐吗?我不比你们?”淑英婶哭了出来。
“多么忘恩负义的男人!真想不到,我们女人为他们生孩子,为了家操了多少心!他们竟然舍不得让我们打扮得漂亮一点,这个老魔头!”妇女主任安慰着淑英婶说,“姐妹们,看看这件事吧,为了保护我们女人的权利,为了保护弱者,也为了孩子们的幸福。是的,真是这样,你不用不相信地摇头。我们要起来抗议,声讨那个混世魔头。”
“每回都这样,”淑英婶啜泣着说,“他总是骑到我的头上拉屎拉尿,这个混蛋太不把我当人看了。”
“我也看不惯老牛,他那个鸭舌帽总是膘悍地拉得很低,只用一只眼睛看人,好像藐视我们似的。是该给他点教训。”有个妇女赞同。
只是因为做件衣服?小春觉得这事是小事,只需要做做老牛的工作即可。妇女主任阿娜觉得小春是混江湖的,有见地,也就听她的。她邀请小春一起。
从村部大门出来,往西走,左拐,下个小坡,走一段平坡,再往上坡,老牛的房子在火车站后边的山脚下,有三座,围成一个品字形,最后头是老屋,两侧是新房,分别是两个儿子的。有这样的房产,他们家在村里还算比较富裕的,不过跟节衣缩食有关。
门口前的空地上,一只小母鸡从左侧的草丛中蹿了出来,扑闪着翅膀越过一堆柴火堆,柴火堆的上面还插着一把斧子。淑英婶的小女儿带着三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孩子正在追逐小母鸡,他们咯咯笑着大叫:“捉住它,捉住它”。
孩子们被到访的客人吓跑后,原先的地方又很快聚集了几只鸡,依然啄食,刚才它们都被孩子给吓得尖叫着四散奔逃,现在仍然这么悠闲,可见刚刚的表现是假的。
上三级台阶,就到老房子的门廊。进入大门就是火塘和厅堂,木板墙,小桌子,门廊那一侧一个栅栏木窗。
“老牛在吗?有两个朋友来串门?”妇女主任说。
进入老房子,门框对高个子的小春来说有点矮,屋里的光线比较暗,窗户的位置比较低。
屋后传来的一阵低沉的哞哞声。然后是一声“谁呀?”。
“他们家不仅仅只有一头牛。”妇女主任打趣说。
“你们这里的牛好像挺少的,为什么呢?”小春是正经的。
妇女主任笑嘻嘻地说:“没错。村委会只允许每个男丁养一头牛,三只羊。因为草场不多,还有其它野生动物也要生活,不允许多养。至于鸵鸟龙是我们的坐骑,家家都可以有一到二头,包头龙就没了,怕它们跑出去乱拱,对林子和茶园造成破坏。我们不怎么种粮食,也就在空地上种些高粱、土豆,高粱酿酒用的,土豆当杂粮。因此,没有包头龙,大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蛋白营养来源主要是鸡鸭、羊肉,还有鸵鸟龙的蛋。”
“那他们家的羊呢?没看到呀!”小春问。
“我们村里羊合起来一块放养的,采用轮值制度,没空的可以请人帮忙,一般都请菲利普或者安东尼,他是护林员,正好一边放羊一边护林,两不误。”妇女主任介绍说。
她们慢慢穿过厅堂后面的储藏室。后门打开,她们出现在屋后。
老牛从牛棚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一个箩筐,大概在喂牛。他和王老好家一样,都是菜农,不过他家只种白萝卜,在温泉池塘边,他的广告就是温泉萝卜,矿物质丰富。这样的广告还挺有效,他的萝卜生意挺好。
他站在她们五米远的地方,他用手掂住阳光问道:“是你,妇女头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家里坐坐吧。中午我请客。”
“我很高兴受到邀请,谢谢。”妇女主任说,“不过今天不行,我是调查您的,来看看您对我们的淑英女士做衣服有什么不同意见。”
老牛说:“哦,阿娜,你说的是淑英那娘们的事,这事你就别管了,老两口,吵吵架还是挺正常的。不管怎么说,欢迎你们来我家,先进来坐坐吧,进来喝杯茶再走。”
宽敞的客厅和厨房,显眼是火塘上的那个吊锅,里头飘出炖鸡肉的香味。
给两人递了杯茶,老牛接着吊锅边转来转去,时而掀开锅盖,往里头放点鸡枞、姜蒜什么的。小春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心想看看锅里还有什么,不过因为这是食物,不好意思过去看。
老牛长着一张坦诚,甜甜的脸,双手通红,很粗糙。她说:“这是鸡饭,我还弄了道酸菜汤。妇女同志,今天中午在这儿吃吧,今天我们的午餐很不错的。”
“改天吧,谢谢啦。”妇女主任说,看她的态度,跟老牛一家还挺熟。
“你喝过酸鱼汤吗,小春?”阿娜问,“我闻到了酸鱼汤的味儿了。”
小春笑了笑:“噢,没喝过,不过我喜欢尝试新东西。”
阿娜说:“你会喜欢的,老牛做的酸鱼汤做得很棒,喝一小碗试试。”
“试一试吧。”老牛没等小春答应,从旁边小桌上的铝锅里给每人各盛了一碗。一边介绍说:“酸菜、松菌、冷水鱼做的。”
“真好喝,很鲜!鱼肉紧致,香!”小春赞不绝口,“教我怎么做吧,这道菜很好,我想做给蛋蛋尝尝。”
“小姑娘,你是想让蛋蛋习惯你做的味道吧?这个想法很好。”老牛笑,并且多说了些,“我希望你对蛋蛋好,那孩子我们了解,不像外界传的那样,就那样的孩子,苦呀,没爹没妈的,能这么干净已经很不错了。”
“我会的。”小春忍不住也笑了,说,“我的事大家随便猜都能猜对。”
小春吃了一碗后,老牛又客气地给盛一碗。
“老牛,看您挺客气的,淑英婶婶婶说你像秦始皇,有那么不堪吗?”小春问。
“别听那老娘们瞎咧咧。人都老了,还每年新衣服,穿得完吗?给娟娟做还差不多,小孩子会闹,衣服容易破。她就是觉得自己有点工资,可以乱花钱,一点儿也不为后代考虑。”老牛说。
“您说的也是,现在生活都不容易,您建这两栋新房要花不少钱吧?”小春说。
“是的,你看出来了,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孩子们挣钱不容易,能省就省着点。”老牛说,“保卫战之前,大家都受苦保卫战后,林场开辟,奋起湖有了人气,生活好了些,不过又很快没落了,因为封山育林。幸福这东西像泥鳅,不认真点,苦难又来了。”
老牛这一辈人被苦难教训了多次,节约和预备储备粮是他们的潜意识,这个观念根深蒂固,无法改变。阿娜也知道,所以她用请求的语气跟老牛商量。
“我看您还是给淑英婶做身衣服吧,不然她会闹个没完。”妇女主任说,“女人不管到什么年纪,都是爱美的。”
“真不行。”
小春说:“我来帮忙吧,我做的,不要工钱,只要布钱。”
阿娜惊讶地问:“小春,你会做衣服吗?”
“会呀,原来在老家学的,学会后没用了,大家都穿工厂做的。呵呵。”
“太好了,这事可以试一试。”妇女主任建议说,“老牛,刚才那两碗酸鱼汤,就当工钱了。让淑英自己买布做,剩老大钱了,买一身可以做三套,划得来。”
“如果真是这样呀是呀,是得考虑,不合这个老娘们的意,她会念叨给没完,行,那那小春,你辛苦了,下次过来,我再做酸鱼汤给你吃。”老牛说。
马上,小春就看见了几件半新衣服,老牛的邻居家阿菊过来看看,一会儿就惊讶地叫起来。然后她很快拿过来几件旧衣服,急切地说:“就这件连衣裙,屁股那儿小了,得放出几寸来。最近我又胖了几斤,怎么也穿不下了。小春,你能改吗?”
小春微笑地点点头。
温碧华说:“还有我的。我这件大衣得重新弄一下领子,有点开线了,还有这条裙子……”
只花用了一个一天,她就把它们全改好了。两人对做工都十分满意。消息也风似的传了出去。次日,一大堆旧衣服,多到可以装下一个衣柜。
“你们得一个一个来,还得给我一些工具,比如缝纫机,一把好的剪刀,两米衬布,半打好点儿的纽扣,几卷各色的线团。还得给你们一个个量尺寸……得有人帮忙啊,这么多衣服。”
把阿娜的缝纫机搬到小春卧室的隔壁,改造就这样开始了。
拿到改造后的新衣服,爱美的女人直接换上,在镜子前反复比量,发现衣服跟她的身形贴合得十分完美,巧妙地掩盖缺点,放大优点。温碧华站在大镜子前,正面、侧面、背面、半侧面,照了一遍又一遍。一会儿扣上扣子,一会儿解开,一会儿竖起领子,一会儿放下。最后爆出了一句震惊四座的话:“丫头,没想到你还有这能耐,告诉我如果是新布料,做出来的衣服会不会更新潮,更美?”
“当然。”
马上,黄芊芊仗着蛋蛋是胜男外甥,把小春不当外人,一下子送来了好多业务:她的两条新裙子,公公婆婆的各一件新套头衫,她的一件改良女士套头衫,一件老公冬天的长袍。而且一个礼拜内,她进了三种新的布料,准备给她的女儿也做几件。
姜糖厂女工见淑英那么美起来,都坐不住了。
“丫头,麻烦你给做件衬衣吧!”
“小春,麻烦你了,我想要在天冷下来之前给孩子们做几件冬衣。”
……
大部分都是贫苦的普通人,经济能力十分有限。她们总是带着孩子,带些布料、旧衣服跟小春说说。活儿一下子多得忙不过来,小春说她需要几个人帮忙缝边角或者纽扣眼的货。都会点针线活的女人一起帮忙,一起兴高采烈地谈论今年的好日子。一大家子人衣服,省老多钱了。
每个孩子开始像树林了的一朵花,变得嫩生生、鲜亮亮的。
即使是这些已经过了青春,也过了需要精心打扮年纪的女人。她们依然不放弃,还在追求时髦,套头衫变成了吊带裙一样的裙子,再扎条或宽或窄的腰带。如此等等。
在小春到奋起湖来的这一个月里,男人的牢骚多了起来,女人的话也开始尖刻起来,抱怨、高嗓门、挑刺儿、大喊大叫,最终还演变成了打架。当男人们开始表现出无可奈何的那一面出来后,女人也开始露出自己的嗔容,她们用轻飘飘的语调哄着丈夫,让他感到男子汉的尊严。
“老都老了,打扮给谁看呢?”他们这样劝说自己的老伴或者儿媳。
“哪有女人不爱漂亮的,再说这衣服实用而又不贵!不是小春在这儿,我们都占不了这样的便宜。”女人在男人面前趾高气扬,微微晃动的头颅似乎在挑衅。
男人有些生气,真想剥下这个女人的外壳,这个纺织品的里头凡胎一定有很多层,最外层的已经畸形了,里头的会是怎样的呢?他只想要她身上最里面的小内核。
可是怎么说呢?连阿娜都穿小春做的裙子,那身真不错,面料高级,有金属光泽的蓝色,窄窄的筒裙,合身的上衣,外头的大衣也非常大方。真比买的好,主要是合身。
吵闹并没有分开夫妻的感情,她们反而更难舍难离的样子,日子就这样,在紧紧相连却又互相埋怨中度过。
这里的住户没有一家不觉得自己不富裕。他们辛勤劳作,不挥霍,剩菜都拿来喂猫狗,没什么会被浪费。他们抚摸着节气的脉搏,精细地把房前屋后少得可怜的土地犁弄得生机勃勃,把牛羊伺候得肥肥壮壮。
对于自己的女人来说,傻乎乎地干活就成;对男人来说,工作稳定,每个月能挣到钱就成。当然,谁都想找个偏门捞点外快,可是走私等等那些偏门,他们胆小,不敢干。山民的日子就是这样,过得不红火,过去的贫穷记忆有些沉重。
就这样,小春在奋起湖忙起来,同时在女人中获得了较高的社会地位,她家的五谷杂娘也省了,偶尔还有人送来土鸡土鸭。三角梅小楼也成了妇女集会的地点之一,小楼里的气氛跟三角梅似的,开了一大批。
大妈一边编织毛衣一边聊天,都是家长里短,自己的老公、孩子等等。婆娘的嘴,通常跟刀子似的,刚开始还算温和,然后开始升温,最后每句话简直跟刚刚磨快的刀刃一样锋利,临到行动反抗男权的时候,谈话结束。生机勃勃的时间就这么挥霍掉了,这些找不到工作又不甘寂寞的大妈就是这样制造肥皂剧的!
奋起湖这一大群这中年妇女,她们大多数是竹编合作社的成员,采茶和竹编是她们的主要工作,农忙的时候采茶,闲的时候做点竹编。现在竹编不行了,人们选择更便宜的塑料筐,竹编合作社几乎算倒闭,现在的竹编合作社也就做一些定制的工艺品,竹箩筐还有人在用,提篮基本没了。工艺品的竹编,手艺要求高,大多数人不合适,因此现在老工人基本上都闲了,找不到工作,生活一下子不那么好过,原先的家庭地位就降了。
还有一部分人在姜糖厂,那原先就是个家庭作坊,依托旅游业,奋起湖姜糖成了小有名气的伴手礼,生意好了,家庭作坊变成了小厂,竹编合作社的一部分人转行去了姜糖厂。阿娜的老公就是姜糖厂的老板,算是这里有地位的富婆,能给妇女同志说得上话。淑英原先是竹编合作社的,现在转了姜糖厂,所以阿娜为她出面。老牛那么好说话还是因为阿娜的地位和淑英经济独立的缘故。当然跟近些年来妇女地位提高也有很大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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