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神明许愿,神明没有听见;我把漂流瓶扔在海里,它沉了下去,不见踪迹。”
——喻枝
【一】
空挡的走廊,充满着消毒水的味道,全是刺鼻,加上秋天的寒意,显得更加寂寥萧瑟。
喻枝推开病房的门,还在回味灌汤包的味道,一脸灿烂。“妈妈,阿姨,我们给你们带了好吃的。”然后将灌汤包一亮,“铛铛铛,灌汤包,嘿嘿!”
张楠轻拍着简兰的手,摇了摇头,转而一脸和煦的看着两个孩子,“是小川带你去的吧?那家店他很喜欢吃的。”接过袋子,跟简兰一人分一盒,夸赞道:“确实很香,一直知道这孩子爱吃,但是一直没尝过呢。”两个妈妈吃的倒是很优雅,哪像……
“阿姨,你身体怎么样?”许慕川从热水壶里倒出一杯温水,“具体有什么问题吗?”
张楠沉默的吃完了后,笑着说:“小枝啊,阿姨来得匆忙,忘了买牙刷毛巾了,你和兰姐去一趟好吗?”简兰起了身,拿着吃完的空盒,拉着喻枝往外走。
“那张姨我们去了哈,马上回来。”喻枝朝边走边打着招呼。张楠含着笑点头。
“阿姨……”许慕川愣着开口道。
“小川啊,来,坐着说吧,”张楠指着旁边的板凳,”转眼都这么大了呢,都是个小大人了,”嘴角一时分不清是苦笑还是惋惜。她摇着头,重重的叹着气道:“检验报告在第二层发抽屉里,你看看吧。”许慕川从柜子里找出一张张的单子……
她温婉的将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微微有些高的颧骨,显得她很干练,而此时却是更加的沧桑,张楠开口道:“我知道你爸爸靠不住,小榛又太小了,只有你和兰姐是可以依托的了……”
雪白的报告,无情的烙印着“血癌”这两个字。许慕川指尖微颤,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渐渐沉重。“阿姨,咱不能治吗?”声音已经是分辨不出的沙哑。
“好孩子,我不想治啊……”张楠说着就哽咽了,“家里有你们这两个孩子,还没长成呢,那医药费怎么承担得起啊……”泪水肆无忌惮的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流淌,“但凡你爸是个管家的,我……我至于吗?”往昔精致的妇人,此时披散着头发,一张巴掌脸尽数埋进了被子里,以此来掩饰她的难过,与辛酸……
“阿姨……”纵使许慕川再冷静,这样的大的病情,他该怎么办啊?他也才十四岁啊……
张楠用手抹着脸上的泪水,蓄着泪,温和的看着许慕川:“小川呐,对不起啊……”失控的将头埋在臂弯里,“当年我真的不知道你爸爸有家庭,对不起……”她哽咽着,许慕川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仿佛想起当年……
……
七岁那年,他第一次知道张楠。一双粗糙却修长的手,牵着他到客厅里。许慕川当时对这双手是特别陌生的,但他知道,这是他的爸爸,爸爸……牵他了。那个男人说:“小川,爸爸给你找了个新妈妈好不好啊?”
那时候的孩子,被妈妈陪伴着成长,纵然不能吃透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却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妈妈呢?妈妈哪去了?”空洞的眼神,却更加彰显出许慕川对妈妈的坚定。
张楠当时有些愧疚,看着眼前这个失明的孩子,“小川,我就是妈妈啊。”她试探的将手放在许慕川的手上,却“啪”的被打开,一个孩子能有多大力气,让张楠错愕不已。
许慕川排斥着这个女人,闭口不开,忽然被一只手提着衣领。“你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许又林一把将许慕川推到在地,“你妈妈她不要你了,把你丢下跑了!”
张楠连忙将许慕川扶起来,而站在一旁才两岁的许榛都被这一幕吓哭了……
没有光照的世界里,许慕川什么也不想知道了。只有许又林的声音一直在许慕川的耳边徘徊,妈妈……不要我了……妈妈……许慕川当时哭的和个泪人儿一样,嘴里嚷嚷不清喊着妈妈……把自己锁在房间,从天黑到天亮。
到后来,那个自称阿姨的女人,带着他去治好了眼睛。要着三寸光明何用?始终不能得偿所愿。小男孩长大了,懂得道理也多了,看着比他小了五岁的弟弟,许慕川已经习惯懒得再说些什么了。日子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了下去,但他也渐渐的看清了,看清了爸爸当年的出轨,看清了妈妈给的巨额医药费,看清了张楠待他和许榛一视同仁。
……
【二】
病床上的女人悲恸的哭着,比这秋天的景还要萧瑟。
“当初你妈妈并没有抛弃你,是你爸爸做的太过分了,心灰意冷才离开的。”张楠自顾自说着。“当时你妈妈离开除了知道你爸爸出轨之外,还知道了关于你眼睛的事,这才狠心离了婚。”
“眼睛?”指尖在眼眶周围触碰,没有一丝温度。
张楠苦笑的点了点头说:“这件事是你妈跟你爸闹离婚的时候你爸才说的。当时你妈跟了你爸,日子一直过得很苦,家里没什么富余。”张楠的喉咙已经嘶哑了,“你一岁半的时候,初春,伤了风寒,给吃药不见好,后面忽然开始高热不退,都下病危通知书。你妈妈整理了家里所存的积蓄,才一千块……”听着着实讽刺,“而许又林嗜赌成性,连你看病那一千块都拿走了,你妈妈什么都不知道,急的在家里团团转。”
许慕川的眼眶一点一点红了,多讽刺啊?家里小儿高热不退,拿着全部积蓄在外赌博?
“后面你妈妈没办法了,去借了高利贷。”张楠想着第一次见许慕川的时候,那一双没有神采的眼睛,“但是还是晚了一步,高热退了,但高烧不退引发的失明……后面还要没日没夜的工作,去还债。”张楠拉过许慕川的手,“好孩子,别把治好你眼睛的人情安阿姨身上,阿姨不配啊,那些钱都是你妈妈给的,你那个赌鬼爸爸还不知道钱的事,就已经被我拿走带着你看眼睛了,他还和我吵了一架。”
……
是啊,吵了一架。
“那个小畜生瞎了就瞎了,都瞎了这么多年了,”许又林指着张楠鼻子数落,就差动手了,“那么大一笔钱呐!”
“你到底有没有心啊!”可是着抛妻弃子的人又哪来的心呢?
……
喻枝母女俩回来的时候,许慕川正在削苹果,“哇!十三,你怎么能把苹果皮削这么薄还不断的?”喻枝一脸崇拜的看着。
“你猜。”许慕川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却也掩盖不住喉咙深处的哽咽。
简兰将洗漱用品都放好,又去陪着张楠,满眼怜惜。
“十三哥哥。”喻枝看着此时的许慕川,好像笼罩了一层看不清的雾霾,你进不去,他不肯出来。
“嗯?怎么了。”许慕川只直勾勾的盯着那个苹果。削好了后,中间一刀切下去,手一扭,苹果就裂开个口子。朝着张楠和简兰递了过去。
“我也想吃……”喻枝巴巴的看着妈妈手里的苹果。
许慕川听着,又拿起个梨削了起来,也不管喻枝吃不吃。
不一会儿,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来个硕大雪白的梨。“吃不吃?”
“削好了肯定吃啊!”喻枝大口啃着,汁水直流,“为什么我一个人吃一个啊?介莫大。”含糊不清的说辞有些好笑。
“长得矮,吃得多呗!”许慕川倒是一贯毒舌,分什么梨啊,分什么离啊。
可喻枝不乐意了啊。“十三!”喻枝费力的咽下去一口梨,“你怎么这样啊?”转头又和妈妈阿姨说:“他欺负我,他说我矮,呜呜呜,不理他了。”
简兰和张楠对视一眼,简兰打趣道:“哈哈,猪猪本来就不高啊。”
张楠在一旁静静看着,“你们家小枝这么可爱,给我们家小川做媳妇儿好不好呀?”一时也看不出是玩笑还是真心。
【三】
“媳妇儿?什么媳妇儿?”忽的许榛的脑袋从门口探进来。俩妈妈看着许榛那溜圆的脑袋,忍不住的哈哈大笑。
张楠看着这小子哭笑不得,“说让你小枝姐姐给你哥做媳妇儿,你突然冒出来了。”
“刚放学就跑过来了呢,班主任告诉我的时候,我都担心死了。”许榛嘟着嘴巴,又看着哥哥,一本正经的说着:“哥,你娶小枝姐姐给我做嫂子啊?”看着他哥不说话,许榛又自言自语道:“你不娶也行,我娶,小枝姐姐可好了。”喻枝在一旁听着,突然恨不得自己再矮一点,挖个地缝都省时……
许慕川一记眼刀过去,“说什么呢?没大没小的,娶不娶管你什么事儿?”吓得许榛耸耸脑袋不说话了。“期中成绩下来了吧?试卷交出来?”许慕川冷言道。
“我这次考的可好了,全班第一呢!”许榛沾沾自喜,边说边去书包里掏卷子。
许慕川把手上的试卷翻了一遍,“数学这么简单还错两道,语文作文写得狗屁不通,英语你这翻译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许榛被他哥唬得一愣一愣的,大气儿都不敢出,“有年纪排名吗?第几?”
“第三……”这话说得明显底气不足。
“第三?”许慕川眉头一皱,“我从小到大的考试,哪次不是年级第一我就给你把卷子吃了。”许慕川四周和结了冰一样,凉飕飕的,说着又把许榛拽过去,“来,自己看看,哪题不会。”这是打一个巴掌给一个枣儿啊……
张楠在旁边默默看着,等到自己哪天真的不行了……小榛还有人管着,关心着,她便也没有后顾之忧了吧。
“你看这道题,它不能用固有的思维去做,不然你以为奥数题的分这么好加吗?”许慕川在多边形上画着辅助线,细细的讲着,许榛也不拿笔,兄弟俩这么多年来讲题目就是这样。许慕川不会在试卷上做标记,只会指关键点,许榛也不做笔记,全神贯注的听着,讲完了之后再给许慕川讲一遍,完了许慕川再出一题类似的,许榛接着写。
……
晚上,几人吃过晚饭后,简兰在医院陪床,三个孩子自己回家。
深秋里走着夜路有些荒凉,四下皆无人,只剩一地仓皇。
“哥……”许榛跟在哥哥后面,彳亍着开了口,“妈妈她病得很严重吗?”
许慕川的沉默让许榛慌了神,“不怕,会好的,我在呢。”他揉着弟弟的头,想把这个孩子好好保护着。而喻枝在一旁也不曾开口。
夜里太过宁静,也不是什么好事……淅淅索索的声音越来越近,进了小巷子之后,那声音愈加放大。许慕川喝到一声:“快跑!”三人便狂奔了起来,这却让尾随者愈加兴奋。
三人跑着,忽然许榛踩到一个塑料瓶子,滑了一跤,整个人摔倒在地,顿时全身泛着疼痛。“小榛!”喻枝发现了立马去扶,刚弯下腰便被那个尾随者一脚踹倒在地,“啊!”喻枝的头磕到了地上,发出一声惨叫。
眼见那个黑衣男子拿着木棍走近了,喻枝大喊着:“十三!快跑!”
夜色无边,小巷子里的人生死未卜,又有多少人盼着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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