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王城后裴漱沿着街道一路向北行,由于皇宫位于王城的最北侧,故达官贵人们大多居住在接近皇宫的坊中,裴昌就住在皇城东南侧的通明坊。

    裴漱在一座普普通通的二层客栈门口下马,立即就有殷勤的店小二上前招呼:“客官,敢问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啊,打尖本店有蒸饼、汤饼、馄饨、粽子,住店还有天字房两间,地字房六间”

    小二滔滔不绝,裴漱将马缰绳递到他手里,又塞了块分量不轻的银锭:“住店,要一家天字房,我的马用上好的草料喂上。”

    小二攥紧银锭,眉开眼笑,手里的白抹布甩到肩膀上,拽住马缰:“得嘞,您里边请,小的保证给您把宝马伺候的妥妥当当!”

    大周朝官员一般是卯时下班,就是下午五点到七点左右,还没到时候裴漱也不急着过去。

    她走进客房中,关紧房门,随后小心翼翼地将裴母的骨灰放在小桌上,另外两件物什则靠在了低矮的胡床旁边。

    “007,韩王宋明池的长姐,领十万水军的楚国公主叫什么来着?”

    007莫名其妙,这已经是宿主第八次询问楚国公主的名讳了:“叫宋巢和,怎么了?”

    裴漱轻点桌面,问道:“你不觉得她的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007十分蒙圈。

    怎么会没问题呢,《说文解字》释义:笙,大者谓之巢,小者谓之和。淳于笙,宋巢和,裴漱绝对不相信这两个名字之间的相似之处只是巧合。

    罢了,找机会和那位权倾朝野的公主殿下见一面吧。

    她放下思量,盘腿坐在胡床之上静心练功。

    激烈的打斗声打破了平静,沉重的脚步声如轰轰闷雷,刀刃相击之声不绝于耳,裴漱倏地睁开双眼,右手搭在了床边。

    粗粝的男声炸响:“韩章,楼下有精兵二百,你今日插翅难逃,还不快束手就擒!”

    裴漱拽住黑布一角,手腕一抖黑布散开,露出包裹在其中的长剑。

    她将长剑横放在两膝上,长剑有三尺五寸,红绳与黑绳交叉做“人字形”缠绕在剑柄上,剑格为“凹字形”,黄铜所制,表面雕二龙吞珠图,剑鞘由黑檀木所制,箍着三个金属环扣,表面用朱漆画着古奥狰狞的异兽咆哮图。【注】

    打斗声渐渐接近她的房间,有无辜房客被韩章劫持,凄厉的哀嚎声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大人救我,大人救我啊!”

    “别过来,再过来老子宰了他!”

    他或许是与妻儿一同住店,裴漱又听到了女子与稚儿惊惧悲戚的哭嚎声,那小儿被恐惧血腥的场面吓住,只会一声接一声地喊着:“阿娘,阿娘”

    声声泣血。

    裴漱再也忍不住,她飞身下地,单手握住剑柄,脚尖轻点地面,如离弦之箭一般射了出去。

    大门哐当一声从内打开,脆弱的房门承受巨力砸在墙面上,来回晃荡几下,几乎要脱离门框。

    门外狭窄的走廊上挤着数十个身着甲衣的兵士,为首的是位身材颀长的贵族公子,他头戴金冠,身穿绣着龙纹的衣袍,眉锋凌厉,目光淬冰。

    在裴漱出来的一刹那,他的目光明显闪烁了一下,随即视线从韩章身上移到了裴漱脸上。

    “妈耶,宿主,是韩王宋明池啊。”

    “我看见了。”

    这是幸运还是不幸,出门就撞见了晦气的世界之子。

    她在心底暗骂了一句,然后冲进人堆里。

    没有人看见她使出了什么招数,她就像是流水,铜墙铁壁挡不住,人身肉盾也挡不住,几名高大壮硕的兵士只觉得被什么东西轻飘飘地推了一把,眨眼之间,被他们围困在中间的女子和幼儿便被带了出去。

    这个是小女孩,脸蛋白皙柔嫩的如同乳团,可惜哭花了脸,像只丑兮兮的小猫,裴漱冲她笑笑,解下腰间佩戴的白玉环让她把玩,孩子渐渐止住了哭声。

    她将孩子送到女子怀里:“照顾好你家女郎。”

    女子抱紧孩子退到一边,感激道:“多谢女侠相救。”

    韩章见无人理会他,将剑刃压向男人的脖颈,厉声喝道:“放我走,否则我就一剑杀了他!”

    宋明池捧着一个涂朱漆,雕富贵牡丹纹的匏器,里面是他养的宝贝,一只叫声明亮,色泽鲜艳,肢体扎实的大蝈蝈,名叫威武大将军。【注2】

    大将军很好,口器尖利,性格好斗,打败他不少兄弟养的蝈蝈,但唯独有一点不好,偏偏喜欢在不该叫的时候叫,打断他的思绪,吵的他心烦意乱,让他恨不得掐断它的头颅。

    宋明池垂下眼,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吵得跟只蝈蝈似的。”

    他随手一丢将匏器丢到身后,上前一步道:“韩章,韩家名扬天下的折铁剑法就是让你来屠戮无辜的吗?”

    裴漱挑眉不语。

    韩章啐了口唾沫骂道:“呸!我韩家剑是否用于屠戮无辜另说,但绝不是为你韩王殿下铲除异己的!”

    完了。

    裴漱拎着母女二人闪进屋内,抓起行李两步冲到窗口,然后纵身一跃跳到街道上,她吹起尖利的马哨,赤霄扬蹄奔出马房来到她身边,她将吓傻了的母女二人扶到马背上,拍击马臀,赤霄嘶鸣着奔向城南。

    韩晟之所以在江湖上毁誉参半,是因为他跟随了宋明池,他需要一个靠山助他在武林中站稳脚跟,宋明池需要一把藏在暗处的刀帮他暗杀政敌。

    江湖门派是不受皇帝控制的武力集团,没有哪个皇帝能容得下一把不听命于自己的刀,所以每朝每代的皇帝都试图整顿江湖,让江湖势力为自己所用。

    而江湖人最痛恨的就是这个,选择了浪迹天涯,纵情于酒和剑的人,都不愿意再受森严压抑的皇权束缚,更不愿意做帝王脚下的走狗。

    韩晟呢,他武艺高强不假,他身处江湖不假,但他不是武林中人,更不配被称为侠,他出卖了武林才换来了荣华富贵,从本质上来说以他为首的韩家其实就是宋周皇室豢养的特/务机关。

    一个上可监视文武百官,下可监视平民百姓的特/务机关。

    裴漱在看到这一段时曾和007感叹:“这不就是升级版的锦衣卫吗?”

    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人不可计数,其中也包括部分韩家人,比如韩章。

    裴漱为他叹息,大庭广众之下将韩王的阴谋暴露,宋明池绝对不会放过他的,不只是他,那个无辜的男人,那些兵士都不会有好下场,以宋明池心狠手辣的程度,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知道自己秘密的人。

    这些人里也包括她和那对母女。

    她有能力自保,但那对母女没有,虽然是初次相遇,但稚子何辜,裴漱实在不忍心看到她们死于非命。

    她策马奔往城南,那里的居民鱼龙混杂,有刚到昌宁身无分文的穷书生,有期待被达官贵人们看中的武夫,也有各种亡命之徒藏匿其中。

    这个地方搜查起来比较困难,一时半会儿宋明池的人应该找不到她们。

    裴漱等人逃走后,一名未戴头盔的手下走上前,低头问道:“殿下要不要卑职去”

    宋明池摇头,手下听令退下。

    无辜男人还在哀求:“殿下救命啊,我上有病重的老母,下有年仅五岁的幼|女。”

    “可有其他兄弟?”

    男人急忙说道:“没有没有,老母只我一子!”

    宋明池点点头,道:“也就是说,你若有什么三长两短,老母将无人供奉,妻女也极有可能被他人强占。”

    男人泪流满面:“是啊,殿下您救救我。”

    韩章心里有了些底气,他大声道:“怎么样,韩王殿下,家世这般惨淡的人,你忍心他因你而死吗?”

    “呵。”

    宋明池转身,用脚尖挑开摔在一边的匏器,威武大将军蹦了出来又开始鸣叫,但只叫了短短一瞬,下一秒宋明池抬起脚毫不留情地踩了下去,他慢慢地摩擦着鞋底,将曾经的爱宠碾成肉泥。

    “杀了他。”

    “诺!”

    数十把长刀举起,刀身映照着男人惊恐到涕泗横流的脸,他连一声哀嚎都来不及发出,就被一刀贯穿了心脉,片刻之后两人被剁的稀碎。

    宋明池以袖掩鼻,对兵士们说道:“把这里收拾干净,再赔偿店家的损失,记住一定要好生安抚受惊的百姓。”

    “诺!”

    他为身旁的一名兵士整理好衣领,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们今日辛苦了,一切收拾妥当后让掌柜给你们上好菜好酒,好好的吃它一顿,孤请。”

    兵士单膝下跪,激动道:“多谢殿下!”

    宋明池扶起他:“记住,你们所有人都要来,孤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手下。”

    “诺!”

    宋明池带着那名未戴头盔的手下走出客栈,坐进了停在客栈门口的马车。

    他伸出三个手指:“三件事。第一,通知‘狸奴’可以动手了;第二,查清楚刚才那个白衣姑娘是什么人,不要有任何冒犯。”

    手下双手抱拳道:“遵命!”

    “第三,待会儿的酒宴你暗中盯着,在他们醉倒后处理掉所有人,酒里加点药,柴房点把火,一个活口都不留。”

    宋明池掀开帘子看向窗外,隐藏在风雪中的皇宫城墙高大巍峨,他轻声道:“这种天气,就让我用这把火为皇姐助助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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