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和赵齐的新宅子里也要添下人,王夫人便帮他们三个一起张罗了,找了可靠的人伢子来,王夫人亲自过眼挑了一些好的出来,再让他们三人挑选合心意的。
张远和赵齐的媳妇都带了贴身伺候的婢女来京,家人还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厨子,所以两人只挑了两个做粗活的婆子。
荣楚这边挑得多些,一个厨娘,一个做杂事的婆子,一个贴身照顾周云娘的婢女,还有一个乳母,共四个下人。
家里安排妥当后,离去翰林院入职的时间还有两日,荣楚便让张远托了王大人的关系去牢里见顾俊生。
顾俊生在京兆府衙门的大牢里关着,不可随意探视,好在王大人有一个同年在京兆府任主事,给开了后门,可哪怕有熟人,进去探视的人数也不能过多,为了掩人耳目,荣楚便只身一人进了大牢。
古代的牢房普遍阴暗潮湿,外面哪怕艳阳高照,里面也是阵阵阴冷,因常年不见阳光,里面散发出阵阵腐蚀发霉的难闻气味。
牢里的犯人大多都是披头散发的卷缩在地上的干草堆里,因为没有被子,一个个冷得瑟瑟发抖,他们面容消瘦,一脸病态,好不狼狈。
看到这些犯人凄惨的模样,荣楚想到原文中原主也是死在牢中,不由得暗暗叹息。
若这些犯人真的是罪大恶极倒也活该,但若是蒙冤受屈,就太造孽了些。
“荣大人,牢房晦暗,小心脚下。”领头的狱卒提醒道。
荣楚收回视线,不再乱看,跟着狱卒径直走到了顾俊生的牢房。
“荣大人您抓紧些说。”狱卒提醒了一句,转身走了。
荣楚看向牢里,见一个身形单薄的男子缩在角落里,因里面光线太暗,看不清他的长相,他好像睡着了,荣楚站了好一会儿里面的人都没有反应。
他并不能在牢里多待,因此时间紧迫,他朝里面喊道:“顾俊生。”
里面的人动了动,缓缓直起了身子朝牢门外站着的荣楚看了过来,认出荣楚后,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快速爬了起来,因为起得太急,他还踉跄了几步。
他走到牢门处望着外面的人,声音里透着不敢置信,“你、你是荣楚?”
“是我。”荣楚点点头,仔细打量起他来。
只见他三十出头的样子,五官端正,身形高挑纤瘦,脸色十分憔悴腊黄,他身上穿着写有囚字的犯人服,有些脏,但很是平整,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不像其它犯人的头发披散着,看上去十分狼狈。
他给荣楚的第一感觉就是,哪怕身陷囹圄,也还保持着他自有的风度。
这应该就是读书人骨子的那股清高和倨傲吧。
顾俊生确定了来人就是荣楚后,便露了苦笑,“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也是,我对你做了那样的事你一定恨极了我,进来嘲笑我一番也是情理之中……你要笑便笑吧,我受着便是。”
他当初做了那样的错事,这一切都是他应当受的。
“我不是来笑话你的,是你的书童顾忠求到我跟前,说你身负冤屈,求我想法子救你出去。”荣楚道。
他可没那闲功夫,还特意跑到顾俊生面前来笑话他一番。
顾俊生闻言,脸上的苦笑淡去,眸子瞬间就泛了红,“顾忠求到你跟前了?”
一定是爹娘他们实在没法子了,才出此下策的,想到爹娘一把年纪还为他四下奔走,他就愧疚万分。
寒窗苦读十年,他不但没争得功名回家光耀门楣,还连累家族和父母,是他不孝!
“他说你是受人唆使才做了错事,让我务必进来见你一面。”荣楚见他悲痛的模样,有些不忍心。
他亲自经历过古代的科举,知道有多严苛残酷,也知道这些文弱书生肩膀上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和重担,长期在这样高压的环境下,人若是定力不佳,很容易做错事,一个搞不好就像顾俊生一样误入歧途。
他在小报上看到了顾俊生的情况,顾俊生从十七岁中了秀才后便一直在考乡试,屡次不中,一年多前终于考中了举人,成绩排在第二名,会试过后,顾俊生觉得自己考得极好,本以为能中会元,没想到还是第二名。
在顾俊生中秀才后,有十几年的时间都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自己的心理压力,家人期待之下的压下和外界的压力,多重压力下,顾俊生肯定希望自己能够取得最好的成绩,一洗之前的憋屈。
如果没有他担在面前,顾俊生进一甲的机会很大。
只差一个名次却是一甲和二甲的区别,顾俊生肯定不甘心,这个时候要是有个人一直在他耳边吹风,他必会动歹念。
顾俊生一脸悔愧,“我不该一念之差做下错事,害了自己也连累了家人。”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绝不会再做那样的错事。
如果他不对荣楚下手,他就是二甲第一名,同样是第一名,同样是风光,他再好好努力,同样能有前途的。
可如今,他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你知道错了便是好事,以后引以为诫。”
能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还算有救,毕竟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顾俊生摇头,一脸的绝望,“我没有以后了?”
他如今身陷囹圄,以他的身子骨根本熬不了多久,过不了一年半载他就会死在牢中,哪有以后可言?
“顾俊生,我既然来了,必是打算救你出去的,你只管将事情原原本本的道予我听便是。”荣楚道。
顾俊生诧异的看着荣楚,“你、你要救我出、出去?”
这怎么可能?他害过荣楚,荣楚竟然不计较,还要救他出去?
荣楚点点头,“顾忠说你只做过害我这一桩错事,且未成功,按律你是不必承受这牢狱之苦的,所以只要将事情查清,你就可以出去了。”
如果顾俊生真的只做了害他这一桩事,革去功名已经是对他最大的惩罚,根本不必再坐牢。
顾俊生震惊不已,好不会儿才回过神,一个劲点头,“对,我只做了害你这一桩错事,旁的事皆与我无关。”
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之前的事情也都怪在了他头上,那段时日他天天喊冤,嗓子险些都喊哑了,可是根本没有用。
“顾忠说你是受人唆使才对我下手,你告诉我,唆使你的人是谁?”荣楚见时间不多了,赶紧问。
顾俊生吸了吸鼻子道:“是你师兄郑子决郑秀才,他三番两次找到我,明里暗里唆使我对你下手,我一念之差,这才做了错事。”
荣楚暗想,既然他也这样说,那顾忠就没有撒谎。
他没有直接提郑子决就是怕顾忠为了让他救顾俊生胡乱攀扯,顾俊生在牢中,与顾忠见不着面,两人就不可能串供,顾俊生也说是郑子决,那顾忠的话就不是假话。
“空口无凭,你可有证据证明是我师兄唆使你对我下手?”荣楚问。
顾俊生摇头,“说话时只有我和他二人在场。”
荣楚拧眉,“如果没有证据,这案子便不好办了。”
其实他也料到了,郑子决此人极有城府,行事滴水不漏,不可能轻易留下把柄。
“这桩事我认了,确实是我的错,受什么惩罚我都认,但其它的事不是我做的,还请你帮我洗刷冤屈,我定当铭记你的大恩大德,待我出去,当牛做马报答于你!”顾俊生抱拳深深一揖。
荣楚叹了口气,“现在无凭无证,我不敢保证能替你翻案,但看在我们同乡一场的份上,我会尽力。”
既然暂时揭露不了郑子决的罪行,那就先把顾俊生救出去吧,顾俊生这身子骨,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可撑不了多久。
“谢谢。”顾俊生再深深鞠了一躬,心中既感动又羞愧。
他做了加害荣楚的事,荣楚竟然还愿替他翻案,荣楚真的是个有气度有胸襟的君子,他如今才明白,他不单是学问不如荣楚,连品性胸襟也不如荣楚。
出得京兆府,荣楚便去找了张远和赵齐。
“顾俊生手上没证据,那怎么办?”赵齐闻言问道。
张远劝道:“荣楚兄,要不这浑水我们就别趟了。”
原以为顾俊生手上有证据,所以去一趟牢里也无妨,如今顾俊生手上没证据,他们根本没办法去翻这个案,不如丢开手不管为好。
“我已经答应顾俊生要替他翻案,不能失言。”荣楚道:“他那样的身子骨在牢里是待不了多久的,我总不能眼看着他丧命。”
原主就是因为受不了牢狱之苦病死在牢中的,顾俊生固然有错,但罪不至死,再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再说了,顾家人都求到了他跟前他不可能袖手旁观。
想了想道:“这事我一个人来查,你们就别掺和了。”
这件事与张远、赵齐无关,他不想连累他们。
张远就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们是兄弟,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他是担心荣楚才劝荣楚别管的,但荣楚执意要管,他也不可能丢脱手不帮荣楚。
“就是,荣楚兄你这样说就有些瞧不起人了?你是不是不把我们当兄弟?”赵齐有些生气道。
荣楚解释道:“我就是把你们当兄弟才不想连累你们,这事一个搞不好会惹祸上身,我一个人去冒这个险就行了,没必要连累你们。”
“这话我可不爱听,我们是兄弟,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才是。”赵齐道。
当初他赌钱,荣楚和张远也没有怕被连累就和他断了往来,如今这还是正义之事,他没理由退缩。
张远点头,“没错,你若不管我们便都不管,你若要管我们和你一起管,我们兄弟三人共进退。”
荣楚感动极了,拍了拍两人的肩膀,感激道:“我三生有幸才能有你们这样的兄弟,好兄弟,谢了!”
张远、赵齐对视一眼,这才笑了。
“一点证据也没有,我们该怎么查?”三人坐下来商量,赵齐觉得毫无头绪。
荣楚想了想道:“之前我们从小报分析出顾俊生害我的可能性最大,如今我们也可以再用这个办法。”他拿出小报来,再道:“这次从会试前十名里找。”
“那一起看吧。”张远和赵齐凑过去。
他们看了会试前十名的信息,最终锁定了一个人。
黄忠义,年二十五,祖籍东韶府,黄家世代在京城为官,人脉极广,他长相俊秀,才华横溢,但因从小身子病弱,二十一岁才中秀才,二十四岁回祖籍东韶府考乡试,得中举人,为头名解元,二十五岁中贡士第三名,殿试一甲第二名。
没错,这人就是仅次于荣楚名次的一甲第二名榜眼。
赵齐有些不明白,“我觉得十名里的人都有嫌疑,你们俩为什么觉得黄忠义的嫌疑最大?”
荣楚解释道:“因为他是乡试的解元,如果考中会试第一名就是会元,再考中殿试第一就是状元,便是三元及第。”
“当时不是很多有可能考中会元的考生都出了事吗?足以见得那下手之人极想考中会元。”张远也道。
赵齐就去看会试前十名的信息,果然只有荣楚和黄忠义是乡试的解元。
他再道:“那为什么不能都是顾俊生做的呢?”
他总觉得顾俊生的话不足以取信,搞不好事情全部是他做的,只不过他想找个替死鬼而已。
荣楚再道:“黄忠义是冲着会元去的,而顾俊生则是冲着一甲去的,所以这就是会试的榜公布后,就再没有人出事,顾俊生又只对我一人下了手的原因。”
“对,他们二人所求不同,所以考生们出事的时间也不同。”张远同意荣楚的观点。
赵齐摆摆手道:“行吧行吧,那现在怎么证实是黄忠义所为?”
“得找到确切的证据。”张远拧眉道:“只是估计并不容易。”
荣楚道:“未必。”
张远见他似乎有了主意,忙问:“你有法子了?”
荣楚点点头,“有一个办法或许可行。”
“什么办法?”两人齐声问。
荣楚笑道:“打草惊蛇。”
“秦大人,以后我们就是同僚了,请你多多关照。”酒楼雅间里,荣楚朝秦文杰笑道。
秦文杰忙谦虚道:“楚大人是翰林院修撰,从六品官职,我只是翰林院编修,七品官职,应该是荣大人关照我才是。”
“那我们以后互相帮扶。”荣楚便道。
秦文杰点点头,“荣大人所言甚是,我们都是天子门生,有同年之宜,互相帮扶是应当的。”
荣楚赞同他的话,见时间不早了,便问:“黄大人怎么还没来?”
“应该快到了。”秦文杰看了看窗外,天已经快黑了,这个时候也该来了才是。
他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顺子的传话声,“公子,黄大人到了。”
荣楚赶紧让顺子将人请进来。
门打开,一个身形单瘦,面带病容的男子走了进来。
荣楚和秦文杰站起身拱手礼道:“黄大人。”
“荣大人,秦大人,我来晚了,让你们久等了。”黄忠义说着话,还咳嗽了两声,一脸歉疚道:“今日染了些风寒,身子有些不适,所以耽搁了时间,请两位大人原谅。”
荣楚道:“黄大人言重了,快请坐。”
三人落了座,荣楚叹道:“黄大人才华横溢,只是这身子骨比常人要弱许些,真是难为你这一路忍受科考的艰幸走过来。”
“是啊,黄大人自幼便身子不适,若不是身子拖累早已经取得功名。”秦文杰也叹息道。
黄忠义一脸惭愧之色,“让两位大人见笑了。”
“本早该请两位大人喝酒,奈何回乡耽搁了时间,因而拖延至今,请两位大人不要见怪。”荣楚歉意说罢便让小二上了酒菜,三人吃喝开来。
黄忠义在病中不能饮酒,荣楚便给他特点了份滋补的汤羹喝。
酒过三巡,荣楚状似无意的提起顾俊生之事。
秦文杰闻言惊问:“你的意思是顾俊生可能是蒙受了冤屈?”
黄忠义本在喝汤,顿时呛到了,咳嗽起来。
荣楚关切问:“黄大人,你没事吧?”
“我无事。”黄忠义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说。
“十有八、九是了。”荣楚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我手上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
黄忠义眸光一沉,袖中的手指就收紧了,整个人也僵硬起来。
秦文杰也跟着压低了声音,“是吗?那荣大人是要替顾俊生翻案?”
“还得过些时日,现在手上证据不足。”荣楚摇头。
秦文杰哦了一声,“此事事关重大,确实要谨慎些才好。”说完转向黄忠义,“黄大人,你说是与不是?”
黄忠义极力稳住情绪,笑着点头,“没错。”
“两位大人所言甚是。”荣楚看了黄忠义一眼,再道:“我手上的证据还不足以让我查出真正的行凶之人,还得再收集些证据。”
秦文杰感叹道:“荣大人果然心胸宽广,竟还愿帮顾俊生翻案,换作是我可做不到,你说是吧,黄大人。”
黄忠义咽了咽卡在喉咙的痰,强装了笑意,“是,荣大人真是仁义君子。”
“他只是一念之差才做下错事,再怎么说也是同乡,能帮就尽量帮一把,也算全了我们的同乡之情。”荣楚又看了黄忠义一眼,道。
秦文杰对他更敬佩了几分,暗想荣楚对加害过自己的人都能出手相助,对旁人就更不用说了,传言说荣楚重情义果然不虚,日后若与荣楚成为朋友,他有什么事荣楚定然也会尽心尽力帮他。
他暗暗决定,要交荣楚这个朋友。
“荣楚兄,你真的觉得这样做有用吗?”赵齐看着有些醉意的荣楚不放心问。
荣楚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如果真的是黄忠义,他得知我手上的证据,定然会有所举动。”
“可是这样一来你岂不是陷入危险之中?”张远一脸担心。
荣楚安抚道:“别担心,我不会有事。”
之所以打草惊蛇,就是要让藏起来的蛇现身,这一招虽然险,但也是最快的办法,再说了,他们把黄忠义盯住了,危险也就降到了最低。
张远、赵齐点点头,希望一切如荣楚所料。
黄忠义回了家后,便将自己关进了屋子,只留了书童墨竹在里面,他抓住墨竹问:“明明事情已成定局,荣楚为何要插手?顾俊生要害他,他还替顾俊生翻案,他怎么这般愚蠢?”
“公子、公子,你别着急,仔细身子啊。”墨竹见自家公子因为着急五官都变得狰狞起来,赶紧劝道。
黄忠义低吼,“我如何不着急?荣楚手上已经有了证据,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暴露了。”
“荣大人不是说证据不足吗?那他就还没查到公子头上,我们还有时间挽回局面。”墨竹道。
黄忠义慌乱道:“这个时候,我万不能对荣楚下手,否则事情定然闹大,会吃不了兜着走!”
“公子误会了,我们不必对荣大人下手。”墨竹解释道。
黄忠义看着他问:“你的意思是?”
“我们想办法把证据毁了便是。”
黄忠义闻言思索了片刻,道:“你说得对,只要毁了证据荣楚就查不到我头上了,你赶紧找人去办这事,一定要做得悄无声息。”
“公子放心,之前诸多事情小人都没留下线索,这次也不会,公子等我的好消息便是。”墨竹说罢,转身急步离去。
黄忠义撑在桌上,咳嗽了几声,希望事情能顺利解决,他好不容易才有今日,绝不能出任何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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