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却一点都不恼,他流出眼泪,灿烂地笑道:“朔,我很高兴你来找我。”

    男人别扭地把头转过去,僵硬道:“走吧。”

    青年追在男人的身后,朔的一步便顶的上他两步。

    “谢谢你,朔!”

    天色阴沉下来,灰蒙蒙的一片,厚密的云层透不出一丝希望。灰扑扑的十二栋居民楼里,全是伤心人。

    文博超拉着青年的手求道:“求求你,让小柠回来,我求你啊!我求你!”

    他整洁的容颜不在,脸涨成枣红色,眼镜歪斜到一边,鼻涕眼泪混杂在一起,像抓到最后一根稻草那样抓着青年的手。

    “不是这样的啊……”阮飞星手足无措。

    青年和男人不约而同保持了沉默,在这灰色的沉默下,隐隐有不幸在蔓延。

    扑通一声,文博超跪倒在地,膝盖和坚硬地面发出的磕碰声疼到令人心惊。

    “我求你啊!我都这样求你了,我真的求你了!”文博超狼狈地擦去鼻涕泪水,随后捂脸痛苦,呜呜的声音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昔日恋人的容颜就在心头浮现,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她的发香,还记得她甜甜的两个酒窝,她奋力反抗父母的模样,她在路灯下微笑着呼出的那一口白气。

    可她现在……不在了!

    “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泪水肆意地流淌到耳后,又在下巴滴落,睁到极致的眼睛空茫地落在地面,汗液和泪水的酸疼都不能使它闭上。

    明明我们都已经谈婚论嫁了……

    明明离幸福就差一步了……

    老天,我求你啊!

    文博超的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怪叫,他抱着青年的大腿痛哭流涕,那些多余的话语都吐露不出来,身体仿佛全是水做的,这一刻只留下哭和哀嚎的功能。

    恍惚间想起那天男人奇怪的话语,那些字句一一被恋人以小心、故作轻松、撒娇的口吻说出。

    【很抱歉,我食言啦。听说初雪那天能原谅一切的谎言,可惜,你的世界,不下雪。】

    她当时一定很伤心,不过还是笑着说:

    【不过不记得我也没关系,正好没那么伤心。】

    我是怎么说的呢?面对恋人最后的嘱托,我当时是什么反应呢?

    我很淡定的吃着我的饭,想着是哪个这么莫名其妙,我毫不在意,我继续过我的生活。

    现在,我受到惩罚了!小柠,你可不可以回来啊!

    眼泪都已经流干了……

    “节哀。”男人淡淡道,拉过惊恐的青年进入303。

    伴随着青年抽离的大腿,抽离的也是不能言说的怕说出来就不能成真不允许显现于世的奇迹。

    “对不起……”

    一个叫“命”的东西取下了它的假面,露出了狡诈的面庞。

    文博超将头抵在地上,像是兽在苟延残喘一般,他混乱的思绪流星般飘忽一逝。

    怎么能怪你呢……

    这都是我,都是我的错啊!

    301内,青年在沙发上抱膝呆呆道:“朔,我做错了吗……”

    男人递给青年一杯热水:“喝喝热水吧。”随后在青年身边落座。

    看着青年乖乖喝下热水,情绪有几分缓和,男人才道:“还要去看别的情况吗?”

    阮飞星逃避般埋着头,他怕看见那些人的谴责,更怕他们绝望到极致熄灭的目光,怕从那些眼神里看到一颗破碎的心。

    朔看着青年颤动的脊背,瘦削得就像要被黑云掩没的新月,没有感受到预料之内的情绪,反而食指像是跳舞一般剧烈抖动着。

    他难得没有任何嘲讽、厌倦一个人脆弱的模样。

    呜——啊——呜——啊——

    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到近,逐渐清晰,一声高音紧挨一声低音,声声催命。

    事实证明,当一件事糟糕起来时,灾祸并不会截然而止,而是会向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向人袭来。

    是谁,谁又出事了!

    当阮飞星手忙脚乱下楼梯时,映入眼帘的首先是那爆闪着的警灯,把周围人的脸照成妖异的蓝色。

    “麻烦让让!”

    “让让!”

    白衣护士抬着担架路过,纯洁的白布掩盖着死者的身体,被光线照着,那凸起的一块落下死亡的阴影。

    看客的躁动,好奇的询问、悲叹的祷告、惶恐的眼神,谁和谁的指指点点,谁又和谁亲密的肢体接触,都拌着蓝光搅和在一起,成为大脑里剪不断理还乱的毛线团,令人头晕目眩。

    救护车走后,像乌鸦般聚在一起的群众轰然而散,阮飞星从那担架错过他身侧就开始一动不动,他像根沉默的木头般静静伫立着。

    只不过,这根木头,是心软的。

    “你们两个,跟我过来。”不知从哪里冒出的钱大妈这样说道。

    她掏出钥匙打开房门,道:“这个地儿僻静,比较好说话。”

    阮飞星迟疑地抬头,对上的却是堪称和煦的目光。

    钱大妈安慰道:“好啦,不怪你,你不用这么自责。”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怎样一回事,但是李大爷让我告诉你们,他感谢你们做的这一切。”

    青年羽睫颤动:“那他,他为什么要那样……”

    刚才透过打开的房门,他看见了滚落在地的药瓶。

    钱大妈道:“他是心甘情愿的,最后也不愿意成为累赘。大福是唯一陪着他的人了。”

    “可能是想早点追上它吧。死亡对于他来说,是幸福的。”

    “钱大妈,你都知道?”阮飞星惊讶地看向这个精神不佳,面容憔悴的妇女。

    “我大致也能猜到点。虽然现在脑子里的记忆很混乱,不过也想起了几个被遗忘的人。”

    “那些丢失的物件也早被人们找回去了,可能他们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吧。”

    看着两人离开,钱大妈勉强地笑了笑,从卧室里出来的丈夫担忧地看着她。

    “萍儿,你怎么了?”

    “没事。”钱大妈揩去眼角的泪水,“我只是在想,我们都不年轻了,是一直都没有孩子吗?”

    “朔,我知道我没有做错,我没有做错的对吧!”青年像抓住浮木般呐呐重复道,将期待的眼神投向男人。

    男人遵从内轻抚青年的头发,沉沉道:

    “世事无常,这一切,只是命运的把戏罢了。”

    “命运的把戏……”阮飞星呐呐重复道,此时他还不明白这句话真正的含义,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永远不是最疼的,而在很远很远的将来,他才想起这句话。原来命运的齿轮早就转动,有着瑰丽甜美外表包裹的果实,内里是腐朽的灰烬。即使再盛大再美好的过程,也抵不过没有结果的悲剧。

    而人们一般称这种因果已经注定,不可能的邂逅为——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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