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刚停下，等在后门的乘客就像刚出锅的饺子，呼啦啦涌出一大片，周吾挤出来，边跑边看手机时间，八点五十七，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三分钟。
周吾去年掏空所有积蓄，买了套房，前两个月交房，目前正要装修。今天她就是去见室内设计师的。
到餐厅时九点零一分，预定的席位上已经坐了人，背对着她，是个男的。周吾眉心微皱，和她联系的刘设计师分明是女人。
对方手机搁在耳边，在和别人讲电话。
走近了，那声音才飘进她耳中：“您说的我都记下了……”
周吾脚步顿住，这个声音——
“不用客气，您叫我黎潇就好。”
一股风不知打哪儿钻进来，扫在脸上，温温柔柔的，一如多年以前。
但初春的风总是夹杂着寒气，周吾微微低头，捏紧了领口。
有时候，某些东西，你不刻意去想，不代表就能忘记。
黎潇。
传说中她暗恋的天鹅肉。
黎潇通话结束，不知又打给谁。
下一秒，她的手机就响了。
眼看黎潇就要转过来看到她，周吾慌不择路，脚一扭，拐到了旁边的座位。
她坐到里面的位子，扯过卫衣帽子兜在头上，手肘撑在桌面，手掌托着半边脸，身子大幅度拧着，脑袋偏向里侧。
手机本是要挂断的，周吾也知道怎么回事，手指不听使唤，按了锁屏，铃声叮叮咚咚，这会儿才收声。
对面坐着的客人还跟着火上浇油：“对面有人了，不约，谢谢。”
声调慢悠悠，语气熟练，好似这话说过很多遍。
周吾：“……”
周吾姿势不变，斜楞着眼珠瞥过去，墨镜，黑色口罩，遮得严严实实。
也就能看清都顶上茂密浓黑的发，和他清澈微凉的嗓音一样，容易让人联想到夏日的丛林，葳蕤的草木，缓缓流淌的泉水。
生机勃勃。
“不约。”男人又强调了一遍，语气带着不奈，从始至终头也没抬。
音量有些大，黎潇下意识看过来，这时正巧，周吾的手机再一次响起。
她顾不上解释，手忙脚乱地挂电话，太紧张，手一滑，啪嗒，手机掉在地。
铃声还在响。
周吾弯腰去捡，却被人抢了先。
“周同学？”
周吾指尖蜷缩，该来的躲也躲不过。嘴唇微张，嗓子却发不上力。
黎潇以前也总是喊她‘周同学’。
“周同学，还没去吃饭吗？”
“周同学，加油啊！”
“别听他们胡说，周同学很可爱！”
……
思绪纷飞，一声轻“哼”打破了安静。
从声音判断，是对面‘不想和她约’的那位黑口罩。
诡异的气氛中，周吾居然想起了曾经看过的电视剧画面。
大妈去跳广场舞，遇到一男子撩完美女，几分钟后又对着另一位喊亲爱的，大妈一手举着红扇子另一手叉腰骂道：“哼！渣男！”
这两声‘哼’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
周吾：“……”
——
约她见面的设计师家里临时有事，黎潇是工作室老板，刚好在餐厅附近，就代替对方过来了。
“同事刚才联系我的时候，我才知道她口中那位客户居然是你。”
周吾扯扯唇角，不知该说些什么。
全程都是黎潇在找话题，姿态从容，周吾想不明白为什么在那之后他还能如此坦然，没有丝毫的尴尬。
她心不在焉地附和着，只想赶快结束这场出乎意料的交谈。
相对安静的餐厅里，音量略大，就会很突兀。
“拍谁呢。”声音里似含了冰，撞入耳膜，又冷又压迫。
周吾循声看去，就是刚才赶她走的那位。
难道还是明星，遇到狗仔偷拍？
黑口罩起身，长腿迈动，停在和他紧挨着相对的位子前，背对着她的方向。
宽松的黑衣外套懒懒散散地披在身上，袖口遮住大半个手掌，指尖轻按在桌沿，身形消瘦，却不单薄，微垂着脖颈，声音冰冷。
“删了。”
“谁啊你，自作多情，谁拍你了！”对方矢口否认。
那人没再说话，指尖一夹，掏出裤兜里的手机，低头摆弄。
被指偷拍的矮胖男子站起来，“干什么？”
黑口罩调子懒懒的：“跟你这种死鸭子嘴硬的人掰扯有用，要警察叔叔干嘛。”
矮胖男人语气当即软下来：“没拍您，真的没拍！”支棱着手臂，想拦可能又怕碰到那男人更激怒了他。
稍稍靠近黑口罩，小声不知说了什么，那人侧过身，朝她的方向看过来，周吾眼睛眨巴几下，和她有什么关系？
一场饭，先是惊心动魄，再是百无聊赖，这会儿更是莫名其妙。
黎潇也转头看向后方，“你好，请问有什么事？”
黑口罩双手环胸，斜斜地站着，戴着墨镜，看不清眼神，就见他脑袋转到这边，又移向那边，最后指着矮胖男人，“他说暗恋你。”
周吾眼睛倏然看向矮胖男，她什么时候认识这人了？
黎潇问她：“朋友？”
黑口罩‘啧’了声，嫌弃道：“听话不听音，那位男同志，他说暗恋你，偷拍呢。”
除黑口罩外的三个人，眼睛同时瞪得像铜铃，“？？？”
！！！
——
周吾心累，回去的时候打了辆出租车，正闭目养神，接到了妈妈吴美丽女士的电话。
“吾吾，刚才隔壁秦姨给我打电话，说是看到你和一个男的一起吃饭，有说有笑的，聊得很开心，是不是男朋友啊？”
“妈妈刚想托你秦姨给你介绍对象呢，如果有了，就带回来给妈妈看看，你也老大不小了，该结婚了。”
周吾捏捏眉心，秦阿姨眼珠子自带p图功能吗，那么诡异的气氛，‘开心’从何而来。
“没有的事，装修房子呢，一个室内设计师。”
对面接着唠叨：“让你回家住，你非要一个人住外面，那么小的房子，还没你在耀庭别墅这边的浴室大，现在装修房子还要亲自跑来跑去，知道辛苦了吧……”
周吾脑子嗡嗡的，“妈，我很喜欢我的房子！”
对面隐约传来一个男声：“行了，一打电话就说这些，吾吾长大了，有什么事让她自己做主。”
是她继父，林海江。
“好了好了，妈妈不说了，待会儿回来吃饭，林星想你了。”
周吾高一那年爸爸因病去世，林星是她妈妈后来和继父林海江生的儿子，今年才五岁。
周吾哈欠连天，只想睡觉，但吴女士已经挂了电话，她只能改了路线，让司机送她去耀庭别墅。
周吾到的时候，中午十一点多，刚下车，一个小胖子炮弹一样扑到她怀里：“吾吾，你来啦！”
“不知道叫姐姐。”
周吾在小胖子林星肉嘟嘟的脸上捏一把，揉揉他脑袋上的呆毛，牵着他进去。
小胖子长得和林叔叔如出一辙，就是性子和沉默寡言的继父没有一点相似之处，总是喜欢小大人似地喊她‘吾吾’。
继父林海江迎出来，“你妈妈难得下厨，做的都是你爱吃的菜。”
“林叔叔。”周吾微笑打招呼。
“进去吧。”
吴女士正指挥佣人把菜端出来，“吾吾喜欢吃排骨，放这儿，星星太胖，不能再吃肉了，红烧肉别放他跟前。”
吴美丽女士嫁给林叔叔这些年，确实人如其名，越来越美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爸爸生病那几年，妈妈发愁长出的皱纹好像都没了，皮肤白皙红润，周身散发着幸福的气息。
“都愣着干嘛，赶快洗手吃饭。”
吴女士的性子依旧风风火火，从未变过。
“噢！吃肉肉了！”小胖子书包扔到沙发上，一蹦一跳就往餐桌跑。
吴女士扯着他的肉胳膊，“想得美！看你那一身的膘，你还好意思吃，赶紧去洗手！”
饭桌上，林叔叔和往常一样沉默，林星为了吃肉，和吴女士斗智斗勇，气氛轻松欢快。
末了，话题又转到她身上，吴女士笑得像朵花：“真不是男朋友？”
周吾抿唇，不想说话。
“不是就不是吧，还有个更好的，你秦姨说了，有车又有房，房就在耀庭这边，离家近。”
“模样俏，个子高，一米八七，秒杀电视上一众小鲜肉。关键，人家t台走过秀，还是个博士后！”
t台走秀？周吾脑子里闪过黑口罩男人背对着她长身玉立的画面，个子够高，身材应该不错，不知道他会不会走秀。
小胖子咧着油乎乎的小嘴儿：“秦阿姨是想让姐姐帮她要微信吗？让俏哥哥当她男朋友？”
“咳咳咳。”周吾呛得直咳嗽。
吴女士轻拍他后脑勺，“胡说八道什么，熊孩子！”
林叔叔表情有一瞬间的龟裂，瞪向林星，“不许再玩手机！”
小胖子做了个鬼脸，并不放在心上。林星是林叔叔唯一的孩子，又是老来得子，平时很是宠爱。
吃过饭，午休后，打发小胖子去上学，吴女士还不放过她，“要不见见？”
积极安利：“t台走过秀，还是个博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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