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神情厌恶,同时对此讳莫如深,不肯多言,这反倒勾起了实习生的好奇心。
实习生回去之后,对早两年来的后勤部室友旁敲侧击,总算搞清楚顶层尽头的病房里躺的人是谁。
——他们英明神武的基地领袖叶澜舟曾经的朋友。
也是叶澜舟这个完美领袖身上唯一的败笔。
十年前,天灾刚刚降临的时候,还是个十八|九岁少年的叶澜舟与朋友结伴逃亡,途中遭遇世界上最早的一波异种潮的围攻。
彼时没有觉醒任何能力的普通人自然不是异种潮的对手,那位朋友为了救叶澜舟,被某个异种刺穿了身体。
叶澜舟以为挚友已死,精神濒临崩溃的情况下觉醒了,带着朋友的“尸体”杀出重围,路上偶遇了一位老医生,才发现朋友还有一口气。
自那之后他便燃起了一丝希望,无论如何也想要救下朋友。
最初他带领一批人建立了一号基地,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能让他的朋友有地方休养身体。
后来追随者越来越多,基地一次次被异种潮摧毁又重建,一直建到如今规模最大的八号基地,叶澜舟也始终没有放弃他的朋友。
再艰难的条件下,他也要保证朋友能够得到救治。
这样知恩图报的义举和友情本该是催人泪下感人肺腑的美谈。
如果那位朋友还有醒来的希望的话。
那位朋友昏迷了整整十年,一开始身体还有点本能反应,后来全靠医疗仪器吊着命。
无数的资深医生与治疗能力者替他看过,都说他不可能再醒过来了。
这就是个活死人。
叶澜舟却不肯认命,即便后来很难再找到什么厉害的医生,也要将他安置在一个单独的病房。
哪怕在异种潮来势最汹涌,基地伤亡最惨重的时候,叶澜舟也没有选择过要放弃朋友,保着他的命的仪器也决不允许任何人挪动分毫。
在许多人因为得不到救治而失去性命的时候,这个活死人却还好端端地躺在病床上。
然而很多人的命都是叶澜舟救下的。
这位心怀大义的领袖无数次出生入死,顶住重重压力保护了许多弱者,给他们撑起生存喘息的空间,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没有人敢去指责叶澜舟什么,只能反过去迁怒那个朋友。
为什么不能懂事点,干脆利落地死在十年前呢?
苟活到现在,活不活,死不死,不仅害得旁人活不了,也彻彻底底成了叶澜舟的拖累。
其他部门的新人已经不大清楚多年前的往事,但医疗部的人亲眼见过许多人本不必要的死亡,就算没那么憎恨,却也没有一个人喜欢或同情那个活死人。
要不是叶澜舟在,他早就被人丢出去喂异种了。
后勤部的室友说着这些旧事秘闻,忍不住摇头叹息:“医生最看不得无辜者枉死,我能理解,但是,我觉得叶队那个朋友也很可怜嘛,明明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人恨上了……”
另一个室友推门进来,听见他的话不由皱眉:“难道其他得不到救治而死的人就不可怜了?他们才是我们的战友!”
后勤部的室友被他责备的语气吓得噤若寒蝉。
生气的室友平时与他关系不错,知道这人嘴上向来没个把门,也不是故意要呵斥他,见他被吓住的可怜样,又缓和了下语气。
“你这就是见色起意。”室友二号撇了撇嘴说道,“要是换个长得丑的,你又是另一套说辞了。”
后勤部的室友摸着脑袋嘿嘿笑了两声,没再敢反驳。
这个话题就当是玩笑一样过去了。
实习生的疑问却没有因此消散,反而更有些挠心抓肺的好奇。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一向舍己为人大义凛然的叶澜舟如此昏了头、着了魔一样的挂念着?
……
傍晚,斜阳西坠。
实习生小白抱着记录板,从楼下开始查房,从病人的基本情况,到空病房里的仪器数量,依次都在纸上记录清楚。
这不是什么必要的工作,但有助于他这样的新人快速地了解医疗部的情况。
最后是顶楼,实习生从最后一个房间走出来,正准备下楼的时候,余光又扫见走廊尽头的房间。
夕阳洒下的红光仿佛带着某种蛊惑的魔力,他在楼梯口停驻片刻,转过了身,慢慢走向了尽头那个房间。
出乎他的意料的是,房门并没有上锁,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病房里没有人,除了一张病床,一个柜子,以及床边的医疗仪器以外,便再无他物。
窗户紧闭,透过玻璃能看见几根孤零零的枯枝,背景是基地外围的高墙,还有更远处灰蒙蒙的天空。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在。
实习生左右看了一眼,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然后才轻手轻脚地走进病房里。
只一眼,他就明白过来为什么室友说“见色起意”,以及叶澜舟又为何始终坚信挚友能够再醒过来。
漂亮。
这是小白在看清病床上的人的脸时,脑海里唯一能抓住的形容词。
眉眼唇形五官排布,皆是无可挑剔恰到好处。
除此以外再多的形容词都显得冗杂多余。
这一张不需要任何气质加成,就足以让无论男女都盛赞美貌的脸。
明明已经昏迷十年之久,却还是十七八岁时少年的模样,面色略显苍白,神态却恬静安和,完全没有久病沉疴的死气沉沉,仿佛只是单纯地睡着了。
他身上的时间好像定格在了即将死去的那一刻。
“死亡”,这两个字又赋予了这种表象的美更多的冲击性。
小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了睡梦中的人。
但他也不由自主地走向病床。
“你在这里做什么?”一道略带冷意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小白被吓了一跳,连忙收回了手,眼神转瞬间恢复了清明。
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做什么的时候,他又白了脸色——他竟然想去摸病床上那个人的脸。
小白窘迫地将手背到身后,战战兢兢地转过身,看清门口的人时,脸色又白了几分。
“向、向队。”小白磕磕巴巴地叫了一声。
门口站着的男人看着不到三十岁,相貌清秀,气质温和,乍一眼看过去没有半点攻击性。
但基地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这是他们基地的二把手,向壬曦。
早在叶澜舟最初建立起一支自己的小队时,向壬曦就已经跟在他的身边,后来因为能力出众加上深得叶澜舟的信任,便成了他的副手,小队的副队长。
后来基地建立时,向壬曦的地位已经无可动摇,成了整个基地名副其实的二把手,一些叶澜舟不想或者没精力管的琐事,都由他负责。
出于习惯与尊敬,基地的人也大多称呼他为向队。
向队看着温和,实际也很少发火,偶尔有队员犯错,他也是温言好语地劝诫,在整个基地都是出了名的老好人。
但不知怎的,小白莫名有点怵他。
“我、我我是,我是来,呃……”小白结结巴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急出一脑门子汗。
“你就是新来的实习生?”向壬曦看到小白手上的记录板,“是许医生叫你来查房的吧。”
小白忙不迭地点头。
“以后这一间不用来,这里另有人专门负责。”向壬曦嘱咐道。
“是、是。”小白连连应声。
最后一点霞光从病房门口钻进来,红得有些刺眼,向壬曦侧过头看了一眼,没有再追究什么,只温声说:“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小白如蒙大赦,什么都没敢多想,低着头就出了门,匆匆跑到楼下才敢大声喘气。
病房里,向壬曦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了病床前,静立许久,神情莫辨。
等到夕阳落下去的时候,他盯着病床上那个人的脸,慢慢俯身。
“楚、辰、离。”向壬曦喃喃低语,“真是漂亮的一张脸……”
阴影落到沉睡者的脸上,沉睡者毫无反应。
“可惜——”
向壬曦的手放在少年的脖子上,成年男人的手足以轻松地将之收拢在内。
他慢慢收紧、用力。
“——你为什么不是一个真正的死人呢?”
无人回应他的疑问。
众人眼中的老好人神情阴鸷,然而目光落到那张脸上时,又有片刻的恍惚。
多漂亮的一张脸,多么真挚热烈的感情。
当年天灾降临,人人自危,单单只为了活命,多少人做出灭绝人性的事,亲人朋友没有什么是不能背叛出卖的。
就连众人眼中的圣人叶澜舟,手上也曾沾染过无辜者的鲜血。
唯独楚辰离,为了认识才仅仅一年的叶澜舟,连命都不要。
然后他的时间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
满腔爱意热烈,也始终干净纯粹。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只除了无知无觉地“活”到了现在。
“如果你是死人的话,就连我说不定也会……”向壬曦闭了闭眼睛,咽下后面的话。
“咚——”
病房的门被猛地撞开。
出现在病房门口的叶澜舟面色铁青。
“小曦,你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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