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钟怀玉的哭诉,所有人都无动于衷。
就连最心软的花瑾也用怀疑的眼神看向她,忍不住疑心她是不是想要用这一招来装可怜。
普通的深坑尚且危险,更何况下面还有不知底细的诡异石头,说不定还有潜藏在暗处的凶悍异种。
钟怀玉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她还是要拿楚辰离的命去赌。
一边是队友,一边是刚认识不久的外人,花瑾也不会把自己多余的同情心浪费在后者身上。
但这些疑心恼怒的人里似乎并不包括楚辰离。
那瞬间的杀意闪现之后,楚辰离对上钟怀玉红肿的眼睛,反倒怔了怔。
静默了片刻之后,也是楚辰离先开口:“不可能。”
其他人的视线都自然而然地投向他,贺子月以为他是在说游戏,或者就只是单纯地戳破钟怀玉那奇怪的妄想。
只有穆言深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门」只能开一次。”楚辰离继续往下说,声音冷静到近乎冷酷,“不可能再开第二次了。”
钟怀玉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要质问什么。
楚辰离继续说:“除非世界毁灭,或者——”
轰隆隆——
突如其来的震颤带来一阵沉闷的巨响。
钟怀玉隔着朦胧的泪眼,只看到楚辰离的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可任凭她怎么努力,也听不清剩下的话。
脚下的泥石如同构筑空中阁楼的细沙,陡然间往下陷,她一脚踩空,整个人随着流动的细沙往下坠落。
耳边听到的最后一句,就是楚辰离的队友惊慌地呼喊:“阿离——”
楚辰离也一同从悬崖边坠落。
站在外侧的花瑾和贺子月脚下还如常,但脸上的神情却比坠落的楚辰离还要慌张。
——底下是完全未知的险境。
他们还没来得及思索该怎么办,眼角余光里感觉一花,转过头去的时候,只看到穆言深毫不犹豫跟着跳下去的背影。
“小穆!”贺子月咬着牙,脸色很难看,“这家伙疯了吗!”
万一下面又是幻境什么的地方,穆言深这个挂当然是留在外面才能发挥作用。
以楚辰离的身手,当然不可能被摔死。
就算下面真的爬满了异种,他也是能撑一会儿的。
真正让贺子月和花瑾心慌的,是那块石头和游戏之间有可能存在的关系——那个游戏本身可比那些可以被真正杀死的异种恐怖多了。
花瑾并没有跟着抱怨,而是扫视着四周,观察起周围的情况。
对于穆言深的选择他一点也不意外。
掉下去的那个可是楚辰离。
在游戏里的时候,哪回楚辰离出事,穆言深没发疯才是件稀罕事。
穆言深曾经直言不讳地说过,他要是死,一定要跟楚辰离死在一起。
他也绝不会让楚辰离死在自己前面。
虽然不少人背地里玩笑性地吐槽过,说不知道他到底哪里来的底气说这种话,毕竟他自己就是那个被楚辰离轻易按在地上摩擦的手下败将,怎么看都是楚辰离保护他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一篇换攻文》,牢记网址:最后那句大言不惭的保护宣言又被定性为穆言深的一次满嘴跑火车。
不过也有小部分人认为,穆言深说这话大概还是有些底气的,毕竟在涉及楚辰离的事情上,他向来比什么时候都要真诚。
游戏里的旧事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花瑾来不及细想,比起那些旧事,眼下同伴的安危更为紧要。
刚刚那瞬间的变动快得连楚辰离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但就在他坠落下去之后,那阵地动山摇忽然间又和缓下来,地面和墙面仍然有轻微的颤动,却不再轻易地开裂化沙,贺子月和花瑾脚下还是稳固的石面。
就好像是在有意针对楚辰离一般。
自从在现实中重新苏醒过来,直至此刻,贺子月和花瑾这个模糊的感觉突然间就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为什么唯独针对楚辰离?
花瑾正警惕地盯着那个巨大的洞口的动静,便听见贺子月冷不丁地说:“阿离刚刚说了那个「门」。”
更重要的是,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反驳钟怀玉的话的人。
楚辰离从来不会在这种时候胡诌涮人开玩笑,那是穆言深才会做的事情。
然而这一次却是一向唯恐天下不乱的穆言深保持了沉默。
“我本来以为她可能是从哪里听说了那个游戏的事,或许除了我们那一个,还有成百上千个类似的游戏世界,但是我好像忘了一件事……”贺子月语速不自觉地加快。
花瑾正是因为心底的猜测逐渐与贺子月重合,才能不假思索地接上下一句:“——我们实际上没有在这个世界消失。”
现实时间的流逝,还有楚辰离以及方洗羽两人的例子摆在眼前,足以证明他们的躯体始终保存在现实世界之中。
真正进入游戏世界的或许是他们的精神、脑电波,或者灵魂之类的虚影。
这个结论他们早就达成了共识。
但仅仅是灵魂或者精神进入游戏世界,他们就算是前往了“异世界”吗?
按照钟怀玉的说法,那些消失了的人理应是整个人全须全尾完整地进入了异世界。
那就显然不是指他们那个游戏世界。
如果楚辰离没有说那句话,贺子月和花瑾都会以为钟怀玉是患了妄想症,因为受到的刺激太大,才对虚构出的有亲人在的异世界深信不疑。
但,楚辰离回应了。
就好像是在说那个“异世界”真的存在一样。
“所以,应辰基地这么针对阿离,就是因为这件事?”花瑾脑海里闪过什么,但快得抓不住。
“差不多。”从另一边传来的声音格外耳熟。
花瑾刚转过头,就听见贺子月兴奋地叫了一声:“老大!”
沈玄意踩在废墟之上,半靠着断了半截的墙壁,神色有些苍白,但面上的笑还是如常。
花瑾愣了愣,但不久前才听贺子月他们提起过,因此在此时见到沈玄意时也并没有太过意外,反倒暗暗松了一口气,也跟着叫了一声:“队长。”
贺子月顾不上寒暄,伸手指着旁边那个漆黑不见底的深坑,焦急道:“刚刚阿离突然掉下去了!还有小穆也跟着跳下去了!”
沈玄意抬了下手,示意自己清楚。
从来都管不住嘴的贺子月立刻就安静下来。
也就沈玄意有这样的能耐了,一半是出于对他的信任,一半是怕打扰到他思考。
“情况我都知道。”沈玄意朝他们招了招手,“我知道哪里可以通到底下。”
两人都愣了一下。
沈玄意挑了下眉:“还是说你们更想从那里直接跳下去?”
贺子月连忙摇头,但还是担心楚辰离:“阿离他会不会……”
沈玄意转过身带路,语气并没有多少担忧:“不会有事。阿离可以说是受到源石庇佑的人。”
他顿了顿,又轻声补上一句:“至少现在是这样。”
地下那块诡异的大石头?
贺子月和花瑾面面相觑了片刻,感觉到谜团越来越多。
只有一点清楚——沈玄意知道的事情比他们多得多得多。
多年队友情分下,幸存下来的这些人在沈玄意面前也都不会太拘谨,贺子月刚想追问,就见沈玄意踉跄了一下。
离得更近的花瑾连忙伸手扶了他一下。
等他站稳,花瑾又顺手搭上他的脉。
“老大你受伤了?”贺子月早就看出沈玄意的虚弱,心下不免担忧。
“没事,就是身体虚一点,慢慢养养就好了。”沈玄意温吞地解释,“我觉得大概是能力回归现实带来的副作用。医生刚醒的时候也在床上挺尸了一段时间。”
但那最多也就是几天。
而沈玄意这状况,少说也有半个月了。
贺子月皱了下眉,想起沈玄意的能力,又好像没那么奇怪了。
楚辰离的风火,穆言深的心灵感应,花瑾的治疗,方洗羽的转化……说起来都是些奇异的能力,但大多面向个体,受到上限与规则的束缚,放在觉醒者满地跑的现实,说来也并不算太过奇怪或者出格,连bug都算不上。
唯独沈玄意,能力是停滞时间。
放在现实之中,本身便是一个极为可怕的概念。
游戏里一关一关地通关,通过旧关卡清零,本就不是真实的世界,就算停止一下时间,也仅仅限于某个关卡世界以内。
饶是如此,沈玄意也不爱用这个能力,用起来太累。
有那么几次救场,停的时间稍微久了一些,沈玄意连着躺了三个世界,就连通关自带的治疗回复光环都不顶用。
好在他多数时候都是靠脑子活,能力暂时下线对他也没有太多的影响。
游戏里这个能力本身至少没给他的身体造成什么压力,但现实里就不一定了。
贺子月根本没办法想象现实的时间被停止是什么概念,哪怕她刚刚已经亲身经历过一次。
贺子月叹了口气,提醒道:“那你还是少用点能力,刚刚让四月换个位置就好了……”
沈玄意说:“我相信四月和阿离的能力。”
花瑾简单检查了一下沈玄意的身体情况,也松了一口气:“确实虚。”
但也只是暂时的体虚,没内伤没陈年旧疾,甚至可以说还算健康。
沈玄意示意他放手,这会儿他正常走路并没有什么问题,刚刚只是在废墟上不小心绊到了碎石。他们从废墟上下去,绕进了残破的基地通道。
某个不起眼的岔路尽头还算完好,沈玄意在墙边摸索了两下,按到了某个开关,就听“哐当”一声,本该是墙壁的地方缓缓裂开一道口子,露出后面昏暗狭长的通道。
曲折的通道往下延伸,尽头便是那个漆黑的深坑。
贺子月和花瑾都不会轻易去怀疑沈玄意搜集情报的能力以及判断力,没有犹豫便跟在他身后进入了那个狭窄的通道。
但对于楚辰离的担忧始终难以抹销。
“老大,”贺子月忍不住继续追问,“你刚刚说阿离受到什么石的庇佑,是什么意思?”
“天灾是必然发生的事。”沈玄意脚步停顿了片刻,绕过拐角,才继续说道,“游戏的最后一关,你们什么都没有看到吗?”
贺子月与花瑾茫然地对视了一眼。
“我们最后一关,只是幻境而已。”贺子月说道,“我看到了母亲,阿离看到了叶澜舟,花瑾…看到的是小瑜。”
都是针对他们内心最深的执念。
“老大你最后一关不是幻境?”贺子月很快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游戏最后……跟真相有关?”
沈玄意点了点头:“我看到了游戏创始人。虽然只有一段影像资料,但大概搞清楚那个游戏是怎么回事了——不过那个等人齐了再说。”
他的语气过分的平静。
虽说中间有这么长的时间作为缓冲,但那毕竟是折磨了他们整整十年的地狱。
如果换作贺子月或者其他的队友面对所谓游戏创始人,第一反应绝对是冲上去揍几拳。
贺子月和花瑾从队长的语气里隐约预感到了些什么。
那个游戏,或许并不仅仅只是为了折磨他们这些倒霉蛋而存在的。
“那个游戏,也跟阿离有关?”花瑾问道。
“没有。”沈玄意摇了摇头,“游戏、阿离、中央基地……这些人或事物本身并没有任何联系,但是,他们都跟天灾有关。”
贺子月下意识说:“阿离肯定不会是引来天灾的那个人!”
花瑾也想到钟怀玉之前说的话,却更认同贺子月的观点,跟着点头。
如果楚辰离真是引来天灾的人,他不会表现得那么平静。
虽然性格并不是很热络的类型,但楚辰离实际上是相当有责任感的人。
沈玄意笑了一下,继续说道:“阿离当然不是。非要说的话,他是天灾的预警人与守门人。”
“天灾降临是必然。
“不,也不能说是‘必然’,在这件事真正发生之前,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当中,还有很大一部分人认为那些传闻是耸人听闻的传说。
“不过还有剩下的一小部分人,一直在为此做着准备。
“最久的持续了数千年的时间,最短的也有几十年。”
阿离是前者,而游戏,是后者。
……
叶澜舟在幻境里看到了楚辰离。
比他们初见的时候好像还要年轻一些,十四五岁的模样,跟一群人一同住在山林深处的某个村落里。
叶澜舟一开始有些恍惚,疑心这是不是跟楚辰离长得很像的某位先祖。因为那群人看起来就像是生活在古代一样,仍然保持着相当古老的着装和生活方式,一眼看过去整个村落里几乎都没有什么现代化的设施。
然而有时候也会有穿着衬衫西装运动鞋的人来往,多数待不了多久便会离开。
其他那些同龄人转过头去叫那个很像楚辰离的少年,看口型也是“阿离”。
“阿离”也还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少年,倒不像同伴那样聒噪,但也比叶澜舟认识的那一个更活泼一些。
眼角眉梢常挂着笑,不见半点孤寂寥落。
只有一双眼睛没有丝毫的变化,亮如星辰,偶尔侧过脸投来一瞥,也是惊艳漂亮动人心魂。
叶澜舟清楚那个虚影视线的尽头绝不是自己,但在他弯起眉眼露出浅笑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心脏一阵狂跳。
但那短暂的悸动很快又冷却了下去。
幻境中某个清晨,天刚蒙蒙亮,“阿离”独自出现在了僻静的山谷,神色晦暗不明,将手放在光秃秃的崖壁之上,嘴里呢喃低语着什么。
他低着头,长发挡住眼睛,只露出半截苍白的下巴,叶澜舟也无法分辨他说了些什么。
下一瞬地动山摇。
碎石纷纷从山崖上砸落,“阿离”不闪不避,只是像是听见了什么动静,转过头看向身后。
他的某位玩伴站在山谷的出入口朝下看,脸色黑如锅底,夹杂着惊慌与恐惧,手指都在颤抖。
大喊大叫的声音掩藏在轰隆隆的山崖震动之中。
“阿离”朝他笑了一下。
也就是那一瞬间,叶澜舟在他脸上看到熟悉无比的影子。
以至于当他抬起头,看到站在另一边的楚辰离时,还以为那同样也是自己产生的错觉。
这个楚辰离仍是十八九岁少年时的模样,长发早已剪短,只是许久没有打理,发尾扫到了脖颈。
衬着那张年轻精致的脸,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只是那一双漆黑藏星的眸子里再没有往日的信赖与温情,只有一闪即逝的疑惑与随之而来的警惕。
叶澜舟撞上那陌生的眼神,心底没来由的一阵刺痛。
“澜舟?”楚辰离的视线很快从他身上移开。
周遭还是幻境里的模样,只是已被无数的碎石掩盖住了人的身影。
那些碎石从他们的头顶上坠落,却像投影一样在落到身上之前便不见踪影。
是他误入了幻境。
不远处的叶澜舟同样跟这场熟悉的幻境场景格格不入,楚辰离想起之前贺子月说见到过叶澜舟的事,很快便反应过来。
现在他们两人被卷进了同一场幻境当中。
不知是不是楚辰离意外闯入带来的影响,原本只存在于幻境中的震颤逐渐传导进现实。
脚下开始地动山摇,但幻境中的两人都没有动。
“阿离。”叶澜舟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才发觉这个名字不知何时就已经变得有些陌生了,就连发声都开始有些困难。
又或许是那场漫长的幻境带来的压迫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
他第一次从一个完全陌生的角度去看向楚辰离。
既不是曾经那个保护他的人、他满心依恋的人,也不是不久前虚弱到令他难以适从的幸存者。
叶澜舟忍不住想,天灾和楚辰离,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理智告诉他,楚辰离一个人理应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况且他自己也完全可以算是天灾的受害者,就算有那样的能力,他也没有任何理由去引发天灾。
但那个村落被山石掩埋的场景历历在目,楚辰离误入这个幻境之时,叶澜舟看到的最后一眼便是长发的“阿离”孤身站在那个寂静的村庄当中的场景。
原本热闹的屋房之间只剩下“阿离”一个人的身影。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叶澜舟的声音并不太有底气,但这并不影响他追问下去,“刚刚那个,你看到了吧。那个人……是你吗?”
楚辰离看了他一眼,说:“大概是。”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比起解答叶澜舟的疑问,他现在更关注该怎么离开这个幻境。
但叶澜舟很在意这个问题,他差点直接问楚辰离是不是跟天灾有关系,最后的理智叫他不要那么尖锐。
“应辰基地的人说你跟天灾有关系。”叶澜舟说道。
“嗯。”楚辰离淡淡地应了一声,问,“你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打听到的吗?”
叶澜舟摇头,心却跟着沉下去。
在他看来,楚辰离这个回答便是默认的意思了。
于是他紧跟着又问:“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那些事?”
楚辰离说:“你从来没有问过我。”
叶澜舟一时哑然,那时候年纪轻轻的大学生,怎么会想到身边孤零零的搭档会有那样的过往。
“这么重要的事……”
“那样的事,”楚辰离与他同时开口,“就算知道了也没有任何用处。”
解决不了麻烦,拯救不了世界。
连很多人的命都救不了。
那原本也不是他的责任,而是另一波人的。
楚辰离并不擅长于讲述自己的过往,但触及到叶澜舟越发复杂的眼神时,他怔愣了一下,不由失笑:“你怀疑是我引发的天灾?”
叶澜舟辩解说:“没有。”
但他不自觉闪躲的眼神已经说明他真实的想法没有差到哪里去——无论是认为楚辰离与天灾有关也好,还是觉得他瞒而不告是心里有鬼也罢,他心底是觉得楚辰离做错了的。
最轻的情绪也能叫做失望。
楚辰离意外于自己竟还能轻易地分辨出叶澜舟情绪的变化,但原本不介意说出口的解释又尽数咽回去。
他其实并不恨叶澜舟,眷恋着过去旧影的同时还有几分爱屋及乌。
如果叶澜舟在他面前遇到危险,楚辰离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去救他。
只不过如今这个叶澜舟的优先级是排在队友之后的,但也在很多陌生人之前。
心平气和的谈话当然更不会是什么问题。
刚刚离开南洲基地的时候,楚辰离也想象过万一未来他们再度相遇,或许还有机会退到普通朋友的关系,见面问候寒暄两句,道别擦肩而过之后找到各自更亲近的人,或许还会稍稍感慨怀念一下过去。
这便够了。
但此时此刻,楚辰离才突然发现自己想得太过简单了。
他也并不是真的一点也不介意。
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楚辰离忽的感到意兴阑珊,在那一瞬间就失了所有再开口的欲|望。
好在随着幻境内的震颤坍塌,他看见了幻境的裂痕。
那里通常是幻境的出入口。
楚辰离在离开之前顿了顿脚步,侧过头,最后看了眼叶澜舟,低声说:“从这里离开之后……祝你能好好活下去。”
这就是他最后对叶澜舟的祝福了。
“至于我们之间,就这样吧。最好不要再见面了。”
但幻境坍塌带来的巨响陡然间在叶澜舟的耳边炸开,轻易地吞没了楚辰离的声音。
叶澜舟只看得到他转身前最后一个习惯性的笑。
就像他们初见的时候一样,万事万物仅仅从眼膜的倒影中飘过,不留一点痕迹,却又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一样,孤寂寥落又掺着几分苦涩。
但楚辰离还会露出那样受伤一样的神情吗?
叶澜舟总觉得自己是看错了,但此刻也无法再去深究,楚辰离的身影隐没在裂缝之后,脚下的震颤越发明显,他不再多想,连忙冲向那条裂缝。
他想要活着回去。
踏出幻境的刹那,他一脚踩空,漆黑的深渊看不到底,身体失重浮空,然后坠落……
叶澜舟想叫,却发不出声音。
这样近乎窒息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他忽的感觉到眼前一花。
刺眼的白光照在眼前,他下意识伸手挡住眼皮,随后反应过来自己能够重新掌控自己的四肢,也开始能够呼吸,便又按住喉咙,开始大口的喘气。
整个人趴在地上,活像是一条搁浅缺氧的鱼。
“你没事吧?”旁边传来或担忧或警惕的声音。
“这个人怎么突然从这里冒出来的?”
“会不会是应辰基地的人?”
“我没见过他。”
手电筒的光在叶澜舟的眼皮子底下晃了两圈,终于拿远了一些,一个穿着实验服的年轻男人蹲在他的面前,打量了他片刻,还算关心地问:“你现在好点了吗?要喝水吗?”
叶澜舟费力地摇了摇头。
他被灯光晃得眼花,但耳朵没聋,听得出面前这一群人对应辰基地的警惕与畏惧,为免自己被他们当成敌人一起清理掉,他还是尽快地强撑起精神,撇清与应辰基地的关系。
“我是叶澜舟,是南洲基地的。”
“真的?”
“我原本是接了中央基地的委托,跟队友一起来解救应辰基地的实验体的……”
“叶队?”远处传来一阵惊呼,打断了叶澜舟的话,“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是来救我们的吗?”
南洲基地那几人看到叶澜舟先是一喜,随后看到他衣衫褴褛的狼狈模样,才反应过来,叶澜舟的状态显然没好到哪里去。
叶澜舟有些尴尬,但更多的还是松了一口气。
有了队友的作证,周围那些人也相继放下了敌意,反倒跟着问候关切了几句。
叶澜舟本该安下心,却莫名感觉到脊背陡然窜起一股凉意。
然而抬头去看,却也只看到最开始就主动来关切慰问他的那个年轻人,脸上仍然挂着和善的笑容。
撞上叶澜舟的目光,他也没有躲闪,反倒笑了笑,说:“原来是叶队长。久仰大名了。”
听起来好像是应和崇拜者的语气,配合着脸上温和的笑意,却总有种难以言说的微妙违和感。
叶澜舟觉得自己大概是神经太过敏感,强行压下那点狼狈带来的尴尬,清了清嗓子,尽力维持着声音的稳定。
“谢谢。”叶澜舟说道,“对了,还不知道你们怎么称呼?”
年轻人微微扬了下眉,回答道:“我叫方洗羽。”
……
漆黑的通道尽头,连接着一片开阔的平地。
脚下是凹凸不平的黑色岩石表面,仰头是漆黑的夜空,繁星点点,才叫人不至于在这片纯粹的黑暗中心慌到抓狂。
穆言深拉着楚辰离的手腕,将将把人从幻境之中拉回来,他不敢再松手。
幻境破碎之后,脚下仿佛活过来的石头又一次陷入了沉寂。
“当力量散发出去一部分之后,它会暂时回归到平稳的状态。”楚辰离说道,“不过现在的话,大概稳定不了太久。”
“哥。”穆言深很少这么叫他。
楚辰离微微顿了顿,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那天夜里,我梦见陨石坠落的场景。大概就是这种微妙的不详感,前所未有的强烈。然后……”
穆言深握着他的手愈发的用力,须臾又觉察到这一点,放松了力道,愧疚性地用指腹轻轻地摩挲了一下被按住的地方。
虽然那里连一点红印都没有掐出来。
楚辰离没有理会他隐晦的劝阻,慢慢接着后面的话:“——天灾就降临了。”
不再是传闻当中区域性的灾难,感染源好像遍布了全世界,就连埋在地底深处的小块碎石也开始散发起不详的气息。
预言中真正的灾难便那样突兀地降临了。
“或许是因为世代离那块最大的石头太近了,我们那个地方有时候会出现类似预知的能力,偶尔能够看见未来发生的事,通常只是一个零碎的画面,还有一些微妙的预感。但也仅限于此了。”
天灾必然会降临。
这是他有意识以来便隐约预感到的事,并且随着年龄增长,这种预感越来越强烈。
直至那个清晨,困扰了他十几年的不安感终于化为了现实。
他的预知能力也断在了天灾降临的那一天。
“你不用勉强自己。”穆言深说道,“你本来也没有拯救世界的责任。”
“我知道。只是我突然想清楚了一件事。”楚辰离转过头,看向穆言深,微弱的星光也照得他目光炯炯,不像是痛苦难堪的模样。
穆言深被那双眼睛看得一怔,剩下的话下意识便咽回去。
自楚辰离突然消失起堆叠起的种种烦躁不安慢慢消散,眼瞳的颜色逐渐变深,好像又恢复到往日阳光开朗的模样——虽然那也只是表象。
穆言深蓦地反应过来,楚辰离只是单纯地想告诉他那些事而已。
“钟小姐说的,其实也没有错。”楚辰离继续说道。
“你是指异世界的事?”穆言深安下心问。“我不太确定那算什么,也不知道那里是否真的比我们现在所在的世界更加安全。”楚辰离说道,“不过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有人提出来,如果世界末日必然降临,那么有没有可能将人类转移到适合生存的新世界。”
“比如外星什么的?”
“也许吧。”楚辰离笑了一下,在游戏世界里的时候,他也跟着队友一起看过一些科幻作品,“所谓新世界的信息,我们是不被允许知道的。我只知道可以在哪里打开通道的门——这是我们唯一的任务。”
“在天灾降临的时候?”
“对。”
“你为什么没有跟着离开?”
“开门的人没有办法穿过通道。”
“……这就是你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的原因?”
“原本应该是另外一个人留下来做这件事。”楚辰离说道,“不过在当领导者这方面,他比我擅长得多,怎么看都是他跟更多的人在一起会更有用一些。我的话,一个人的自保能力也比他稍微强一点。”
说起那些事的时候,楚辰离看起来并没有太难过。
穆言深不会像别人那样去怀疑他话里的真假,无论听起来多么匪夷所思。
除了本身毫无保留的信任以外,他也能够感觉得到楚辰离情绪的变化。
说起“另外一个人”的时候,楚辰离的语气熟稔怀念,甚至说是“怀恋”也可以。
至少也曾是极为亲密的朋友,也毫无保留地信任。
这样的态度就算是在面对队友的时候,也是相当罕见的。
穆言深暗暗磨了磨后槽牙,当着楚辰离的面也不好直说自己其实有点嫉妒。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可能连其他的队友都还比不上。
穆言深原本就是个与现实毫无关系的npc。
还是反派boss那种。
虽然后来跟其他队友也混得熟了,但从初始身份上来说就已经比其他人差了一截。
穆言深原本算不上什么斤斤计较的人,大部分时候表现得小心眼也只是因为队友担心被记仇而紧张的样子很有趣而已。
但那些漫不经心与恶趣味,从不会落到楚辰离的身上。
楚辰离永远都是那个唯一的例外。
也只有涉及到楚辰离的时候,穆言深才会失了理智,胡思乱想,耿耿于怀。
偏偏又不愿表现出来,只能硬生生忍着,最多就是当作玩笑一样开口酸上两句。
酸的另一边是涩。
穆言深没有怀念人的经验,但想到过去那些已经混熟了却再也不能见面的队友,他也会觉得遗憾。
换成自幼一同长大的亲人、朋友,那些遗憾与惋惜大概会成倍递增。
“以后我陪着你。”穆言深脱口而出这么一句,握着楚辰离手腕的手已经不知不觉地握到了他的掌心。
楚辰离没有挣扎,不知是没有觉察到,还是不在意。
“那个石头,在能量外溢的时候,偶尔会去回应强烈的欲|望,或者愿望。”楚辰离的视线从星空转移向穆言深的脸,“当然大部分事情它实际上是没办法真正实现的,比如很久以前我的心愿是灾难永远不要降临,世界永远都那样安稳……但是,一些偏向或许是存在的。”
“除了天灾本身,我梦见的都是尝试着结束灾难的人。”
黑黢黢的通道深处隐约传来脚步声和含糊不清的人声。
穆言深没法分神去留意,他的注意力全都在楚辰离的脸上,看他的嘴巴一张一合,那些和缓轻柔的声音如同温暖的水流,顺着耳道缓缓流向心脏的方向。
楚辰离对穆言深说:“我也梦见过你。”
只是直至初次见面,他都显然不知道游戏与天灾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穆言深想起初见时楚辰离蓦然停下的手,恰好扎偏的刀,本能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看来不是楚辰离天真善良,是他命大。
穆言深苦笑了一下:“所以那时候你才没有动手?”
楚辰离说:“算是吧。”
穆言深又问:“那你后来有后悔过吗?”
最开始跟队伍磨合的时候,他的表现可算不上多好。
穆言深不知道楚辰离是不是过于信任自己的梦境了。
楚辰离却摇了摇头,用温柔的语气说着恐怖的话语:“如果我真的怀疑你,你现在不会有站在这里跟我说话的机会。”
穆言深再一次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但并没有被真的唬住,反倒眼神发亮——
换句话说不就是楚辰离一直都在信任着他吗。
贺子月和花瑾跟在沈玄意身后走出那条细长蜿蜒的通道时,便正好看到穆言深那一副傻不拉几愣神的模样——相当罕见。
紧跟着便是楚辰离问的那句话:“如果游戏也跟这个石头有关,那么真正的通关条件是什么?”
沈玄意的脚步停在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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