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往西,到了五道胡同21号。
这条胡同颇为宽阔,两侧还种了榆钱树,若是开春之时,满树挂满榆钱串子,一定很是可观。21号大门房檐下挂着两个通红的灯笼,描金写着王字。袁小飞确认了下,就敲了几下门,开门的正是李冀,这人与李哲文差不多年纪,不过身形要瘦小一些,穿着一身长衫,活脱脱一副老学者的模样。袁小飞把信交给了他,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以为到此任务就结束了,不想李冀却很热情地把袁小飞引进屋内,说,“他们已经等你很久了。”
“他们?”
“对,进来坐坐吧。”
推门而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座院子,院子里有花有树,十几盆或黄或粉的菊花开得正艳,还有一株石榴树也挂着十几个开始发干的石榴果,正面是一间由客厅改成的会议室,座椅上已经坐了五六个人,李哲文、梁思齐、林玉庆、何耀文等人都端端正正坐在里面,不过这里面还坐着一个让袁小飞很诧异的人,陆小婉。
这女人怎么也在这?
她怎么还来得这么快?!
而且这女人居然还抽空换了身很正式的衣服,黑色的礼服,黑色绣着金色花边的帽子,加上拘谨的坐姿,微微低着头,全无方才的妖媚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正襟危坐的乖乖女模样,与青楼里放荡的样子形成强烈的反差。
果然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袁小飞实在是有点看不懂这个女人了,都说女人善变,可是也不至于善变到这个地步,这完全是变脸了!那,会不会不是同一个人?他故意盯了她一眼,陆小婉虽然还低着头,但眼角却轻轻飞了一下,没有说话,但也算是回应了。
袁小飞暗叫道,“他娘的,还真是她!”
李哲文先发话了,“小飞,我交给你的信函呢?”
李冀摇了摇手里的信函,笑呵呵道,“在我这,还请哲文兄亲自过目。”
李哲文取过信函,先观察了信封,这信封他专门用了火漆封口,这信封口完整,火漆未见损坏,显然没被开启过。李哲文打开信函,抽出了一叠白纸,点头道,“这第三道题,你完成的很好。”
“第三道题?”袁小飞没猜错,这果然是李哲文给他出的第三题,只是他未曾料到过程会如此复杂。他又看了看假装乖巧的陆小婉,问道,“那她也是你们的人?”
李哲文点头道,“陆小姐是朱先生的助理,这次她过来给我们送信件,我便刚好拜托她帮忙参与这道考题,想不到小飞内心是如此正直,当真是叫李某人刮目相看。”
李哲文说得朱先生,就是营造学社的创办人朱启钤,没想到这个妖孽一般的女子居然是朱启钤的助理,这老儿平日里据说做人做事比李哲文还古板挑剔,没想到居然会找陆小婉这样的女人做助理。
对面,陆小婉微笑地点了点头,应答道,“袁先生既有仁爱之心,面对美色和威逼利诱,又能不动声色,意志之坚当真是少见,小婉也是很佩服。”
她还站了起来,朝袁小飞尊尊敬敬地鞠了个躬,要不是刚才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他还真就信了这个善变的女人。
李哲文道,“小飞,你三题都通过了,我也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你,今后你就在我们营造三组做事,这份差事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是一日三餐,每月几十块钱还是有的,更重要的而是,这是事关我们国家文化命脉的大事,须用心谨慎以待!我营造三组与其他两组相比还略有些区别,可能要常年外出考察,又是还具备一定的危险性,这一点你务必要有心理准备。”
李哲文说得慷慨激昂,但袁小飞却像是是打翻了五味调料品,很不是滋味,一来觉得自己被营造学社的一群人给骗了,二来呢他一想到以后要跟这群老学究一起共事,尤其是那个带金丝眼镜的何耀文一起,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好高兴的。他本来就是抱着争一口气的目的来参加三考,只是这三考真一过,他反倒没那么期待了。
他现在很想做的一件事,便是当面拒绝这几个老家伙,叫你们一天天牛逼哄哄,考我这考我那的,现在不是爷留不下,而是不想留了,只不过下一秒钟,他就改变注意了。
陆小婉主动走了过来,很得体地说道,“恭喜袁先生,以后我们就是自己人了,接触的机会就更多了,方才在翠烟楼里,袁先生的一番高谈阔论让小婉很受启发,希望可以改日再叙、多方交流。”
话说得滴水不漏,末了眼角却像带钩一样,轻轻地钩了袁小飞的心尖一下,就这么一下,袁小飞也觉得口干舌燥,血脉翻涌,他甚至有些后悔方才在翠烟楼里自己怎么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了这个尤物,不过陆小婉的话也说得很明白了,只要自己留在营造学社,以后接触她的机会就不少,这也算留下来的一个额外好处?
他原本想要拒绝的话瞬间又吞了回去,伸出了手,也客气道,“初来乍到,以后请多多指教。”
“指教?呵呵,小婉怕是受不住呀。”
陆小婉也伸出了手,葱葱玉指,很是娇嫩,袁小飞轻轻一拢,这美妙的感觉还未细细体会,这女子突然就开始发力,娇嫩的五指力道是一点也不差,袁小飞暗暗吃惊,心想这娘们还真是不好对付,要吃定她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他嘿了一声,也不客气地加大力气,两个人正暗暗较劲着,突然大门嘭地一下被人撞开了,却是李璇玉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她率先看见了袁小飞和陆小婉,很是诧异道,“怎么,你们都在这?”
显然她也不认识陆小婉这人,李璇玉愣了足足几秒钟,又很快恢复焦急之色,说道,“教授,崇文门镇海寺里出现了一具尸体!”
众人有惊有惑,纷纷问道,“什么尸体?这么惊慌!”
李璇玉平复了情绪,解释道,“一具僧侣尸体,初步判断是具古尸,但是却没有完全腐烂,甚至保存的还很完好。”
听到这里,袁小飞猛地一惊,他心想,这不就那天自己在锁龙井下看到的那一具怪尸?难不成是同一具?
李哲文站了起来,急声问道,“是在镇海寺哪里?可是在铁龟池中?”
这镇海寺修建于明永乐年间,最出名的便是镇海铁龟,大小一米有余,蛰伏在水池正中央,据说是镇守这里的一处神秘海眼,不过有没有海眼谁也不知道,池水确实是几百年从未干过,只是不知为何李哲文对此事很是在意。
李璇玉点了点头,又补充道,“镇海寺的僧人说,这尸体是今天中午突然从水下冒出来的,整个铁龟池的水都黑了,像黑油一样,臭不可闻。”
李哲文的神色罕见地变了一下,说道,“玉庆、耀文,我们赶快去看一看,时间久了怕这尸体要变样。”
梁思齐很识趣道,“既然是营造三组的事,那我们法式组就不过多掺和了,这边我和世襄兄还有其他事要商量,你们小心一点。”
一群人急忙收拾东西就要往崇文门赶,袁小飞也立即跟了上去,他有两个想法,一来这尸体古怪,自己也确实好奇,很想再一探究竟。二来他一直怀疑自己那夜把手电筒落在了井下的僧侣身上,他刚才听得李璇玉的说,这尸体是从水下冒出来,那有没有可能这尸体就是那晚自己看到的那具怪尸,若真是这样,这手电筒说不定还在它身上。
一群人纷纷推门而出,但在门口何耀文却把袁小飞拦了下来,他把袁小飞堵在门内,远远地与其他人隔绝一段距离,而后用一种很生分的眼神看着他,淡淡道,“袁兄弟,这事我们去就可以,你暂时就不必跟着。”
何耀文的口气很客气,但总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感觉,这让袁小飞很不舒服,他愣了下,问道,“为什么?”
何耀文冷冷道,“你今天也很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袁小飞冷笑了一声,“我累不累我还不知道?不累,一起去吧。”
何耀文终于有些不耐烦道,“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去了。”
袁小飞自然是不会听他的话,尤其是这件事与自己还有莫大的关系,当然这其中的缘由他也不可能告诉何耀文,甚至说是没必要,他只是笑了笑,回话道,“我现在也是营造三组的正式成员,只要是与营造学社有关的事,尤其是李教授、阿玉关心的事,那就是我的事,怎么能说无关呢?”
他推开了何耀文,准备大步流星而去。
何耀文却罕见地失了态度,很愤怒地喝了一声,“你给我站住!”
袁小飞回头冷笑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何耀文的脸色微微有些发青,像是努力克制自己的怒火,“李璇玉是你师姐,你乱喊她什么?她跟你很熟吗?另外,不要把你那些江湖习气带到我营造学社!”
袁小飞算是看出这人的妒火,这妒火之中还有浓烈的醋意,看来何耀文是真的很喜欢李璇玉,所以才这么在乎,连袁小飞说一声亲密的阿玉都不行,他也有些明白为什么从两人第一次见面,何耀文就表现出与自己的不对味,原来是一种直觉带来的嫉恨。都说女人直觉准,可是一个男人一旦很爱很爱一个女人,他的触觉也会变得敏锐而多疑,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比女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袁小飞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后,他对何耀文的所作所为就少了一些厌恶,多了几分可怜,原本想要挖苦的话语也不自觉吞了下去。
他淡淡道,“不过是好朋友罢了,她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
何耀文又道,“她的事也就作罢,那我再问你,你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一身江湖习气如此之重,倒是个什么出身?”
袁小飞冷笑道,“怎么?还查起户口了?我无业游民,自力更生不行吗?”
何耀文低喝道,“你在撒谎!你眼神时常飘忽,手脚功夫又灵活,我猜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说,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袁小飞愣了一下,失笑道,“你疯了吗?我今天才进营造学社,你就问我有什么企图,再说就算我有什么问题,也该是李教授来责问我,你算什么东西?滚开,别挡道!”
何耀文是李哲文的得意门生,专业知识十分渊博,可谓年青一代的翘楚,一向自视甚高,不论是年少求学,还是进入营造学社工作,都从来没被人这样羞辱过,他显然是不能接受一个像袁小飞这样的混混鄙夷他,还骂他是什么东西,让他滚开!他浑身颤抖,脸色是一阵青一阵白,两根手指狠狠地戳向袁小飞,哆嗦道,“你,你,你……你这个人真是太过分了!”
袁小飞原本就不想多理会这人,但是何耀文的紧缠不放也着实让人恶恼,眼下他也不想跟对方多做口角之争,只是抱了抱拳道,“你我话不投机,说多都是浪费,我先走了!”
他大步离去,只留下何耀文呆立原处,这人浑身颤抖不止,继而咬牙切齿道,“袁小飞,我一定要让你的真实身份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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