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人在窃窃私语,袁小飞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乱糟糟的,一会是奉天城飘扬的大雪,一会是地下黑色的水潭,还有和尚、道士、怪物,李哲文、梁思齐、黎光耀等等,甚至连他很不喜欢的何耀文也出现了,可就是没有李璇玉,好像这个少女从自己生命里消失了,他不停地奔跑着、寻找着、大喊着。奉天城内的雪越下越大,这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一个人在用力狂奔,没有尽头……
“阿玉!阿玉!”袁小飞突然被自己给叫醒过来了。
眼前景物渐渐清晰,这是一处陌生的地方,不远处,一名清秀的年轻人正在轻轻卷动着一方白帕子,他见袁小飞醒了,轻轻抖了抖白帕,这白帕竟然化作了一只白色的鹦鹉立在自己手中,年轻人将鹦鹉放在自己肩膀上,走过来,轻笑道,“你醒了?”
“你是谁?”袁小飞警觉道,可是很快他就觉察出对方身上没有任何敌意,这个年轻人生的皮肤白净,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一身长衫如水,举止也甚是斯文儒雅,只是看起来不是那么容易亲近,天生带着一副遗世而独立的清冷感。
年轻人淡淡道,“在下白慕远,津门远山堂白家后人。”
袁小飞扫了一眼,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竹藤桌椅,字画兰草,布置的很简洁清雅,只是桌子上摆了很多银环、铁珠、绸布、木刻的金鱼等,像是彩立门的道具,加上之前他变鹦鹉的手法,袁小飞猜想这应该是个彩戏师。
彩立门也是五花八门之一,与老荣行的人都算是江湖中人,袁小飞虽然已经不做老荣了,但是心中的江湖规矩还在,于是起身施了个礼,问道,“阁下是个立子门的戏师?”
白慕远还未回答,他肩上的白鹦鹉却摇头晃脑叫道,“津门白家,戏法第一家,顶呱呱,顶呱呱!”白慕远笑着拍了拍鹦鹉的额头,说道,“你倒是会叫卖,平时上客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积极。”
袁小飞又问道,“是你救了我?阿玉呢?”
白慕远道,“你说的是那位姑娘?她受的伤严重一些,可能还要一会才能醒。”
袁小飞长舒了口气,片刻他才想起自己还没有谢谢对方,于是急忙又拱手道,“多谢白兄救命之恩!”
白慕远摆摆手道,“你不必谢我,我救你们,只是见你颇有几分义气,不过你们运气也真好,那条罗刹鱼先前吃够了尸体,没有一口把你们吞了,不然谁也回天乏力。”
“罗刹鱼?你说那条黑金色的怪鱼叫罗刹鱼?”
“恩,其实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夔。”
“夔?”
“对,罗刹鱼的记载始于元代,但在元代僧侣的记载中,其实这种鱼出现的远比他们还早,而且名字就叫夔,只不过他们认为十一面观音是为了降服罗刹鬼王而现世的,所以给这些怪鱼取名为罗刹。不过这种说法在当时还是引起了一些争议,因为有僧侣认为,这些夔并不是怪物,而是守护神兽。他们举出的证据就是,先秦之前的青铜夔纹很可能就是从这种生物上发现并模仿下来的,古人认为此乃神兽,守护着洞天福地,所以把夔纹也镌刻在青铜器皿上,有守护之意。”
白慕远的解释让袁小飞有些意外,他再回想,自己还未看清鱼的全貌,只是看见那一面鱼鳍和部分身子,确实很古怪,黑得发青,金得明艳,一道道金色纹路确实就像古代青铜器上的花纹一样复杂而神秘,应该说整条鱼感觉就像一只巨大的青铜鱼一样。
白慕远道,“那是一种很远古的鱼,一直穴居于地下,不为外人所知。这种鱼不但身形巨大,还会在水里释放电流,你跳入水中,很容易就会被电晕过去,所以我说你是太冲动了,若非当时我们路过,你和那位姑娘必然性命不存。”
“路过……”袁小飞有点不太相信,“额……那地方,你怎么路过?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这事你们不必再问了,就到此为止吧。”白慕远口气转冷道,“另外,地下通道的事你们也不要再去探查了,否则下一次没人会来救你们。”
“为什么?”袁小飞好奇道,
“你问题太多了。”白慕远直接转身出门,只是走了一半又说道,“独乐寺里的那几个人没什么事,我已经安排人送他们回去了,等下午那姑娘醒了,你们休息差不多了,就可以直接回北平了,这件事我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还希望你们对外保密。”
“对了,还一件事。”袁小飞急追了两步,又问道,“那些人呢?他们也在追查地下城的秘密,你们要怎么处理他们?”
“我再说一遍,你问题太多了。”白慕远一副忍无可忍的模样。
袁小飞心中的问题确实很多,只是白慕远显然不想再多回答任何问题,他径直走出了房间,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到了中午便是几个下人过来送了些吃食和茶水,都是些北方常见的诸如卷饼、枣泥糕、沙果等,袁小飞再问话,这些人就跟哑巴似的,一句话都不会回答,直到下午三四点的样子,李璇玉终于是清醒过来了,那个叫火爷的中年人才带着李璇玉过来,交给袁小飞,并替他们安排了一辆车子,送袁小飞和李璇玉回北平。
这是袁小飞与白慕远的第一次照面,儒雅、温和、冷静,一切都很客气,也很有礼节,但终归是带着一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淡,这个人仿佛就像绝壁幽兰,只能远观却不能亲近。不过袁小飞有个强烈的预感,他们在不久的将来,一定还会再见面的,这个人似乎是命中注定要与他纠缠在一起的。
到了北平已是晚间的时候,只有林玉庆和何耀文在社里,何耀文说李哲文又带着其他人去独乐寺找他们去了,估摸还要一两天才能回来。何耀文看着李璇玉安然无恙地回来,原本还是很高兴,但看着肩并肩进来的两个人,神情又开始有一丝丝的不对劲,他想到当日自己是如何不惜牺牲自己性命也要保全李哲文,如何想要护得李璇玉安全的,他死都不怕,只是希望李璇玉能明白他的心意,能知道自己是爱她关心她,可以为她做一切事情的,可是似乎这一次自己的做法并没有在李璇玉心里加了多少分,反而是这个袁小飞与李璇玉走得越发得亲近了。
何耀文很不是滋味,也很不甘心,只是到了嘴上还是微笑着说道,“阿玉你没事就好,我这两天真是连觉都睡不好,对了,你那只猫我也是每天给它喂吃的。”
李璇玉人已经清醒很多了,就是还有些虚弱,她草草谢完了何耀文,见桌上还有吃的,丝毫不顾仪态,拿起来就狼吞虎咽,末了才又说话道,“这次简直是鬼门关走了一遭,还好路遇贵人,不过小飞师弟,这次你表现不错,关键时刻反应很灵光,来,师姐赏你个鸡腿。”
“谢谢阿玉师姐!”袁小飞接了鸡腿,笑嘻嘻道,“不过我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啥后福啊,你还真信这个。”李璇玉随即又叹了口气道,“其实在那里,你不该跳下来救我的,太危险了。”
“你咋知道?”袁小飞愣了下,随即又了然,“他告诉你的?”
“嗯。”
“没什么啦。”袁小飞旋即笑道,“我袁小飞一向命硬,这不,化险为夷了,人生中的一个小小的波折而已,不值一提。”
“你瞧你说的,那多危险呐!”李璇玉拿筷子戳了戳米饭道,“反正你记得,以后这种情况就不要救我了,我自己死了便死了,不要拖累别人,我这辈子啊最怕欠别人人情了。”
何耀文听到这话,心中一慌,急忙关切道,“阿玉,你在水道里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对啊,差点死了。”李璇玉心有余悸道。
“那,是遇到什么了?”何耀文更慌。
“哎呀,算了算了。”李璇玉放下碗筷,摆摆手,“这事等李叔回来再说吧,省得我还要说两遍,我现在说话都觉得没力气,你让我先休息一会吧。”
何耀文有些讪讪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李璇玉道,“没事了,我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吗?对了,我的阿绒呢?呀,在这啊,好几天不见,你好像还长胖了啊,偷吃谁家的饭去了?嗯?”
她抱起阿绒揉了揉,就笑眯眯地往自己寝室走去,何耀文也不好再问,他看了看袁小飞,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开口问他。
倒是林玉庆很关心,接着问道,“小飞,你们在水道里遇到什么了?”
袁小飞刚想竹筒倒豆子地讲述开来,但马上他又想起白慕远临别前的话,要他守住秘密,他只好硬生生地把话憋回去了,挑了一些无关白慕远和罗刹鱼的事,含糊其辞道,“是有点麻烦,那条水道好像是个军事通道,作用就类似上次你们说到的地下长城,而且还不止一条。”
“军事通道?!”两个人都惊了下。
“具体呢?”林玉庆道。
“具体我也没怎么看清,通道有好几条,具体通向哪里我也不太清楚,我和阿玉都摔晕了,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天津市里了,有一伙人救了我们。”
“这多关键呐,怎么能不认真看呢?”林玉庆焦急道,
袁小飞愣了下,心想那时候自己命都快保不住了,谁还有心思去留意这些细节,林玉庆这书呆子也是太强人所难了,只是毕竟人家是前辈,他就含糊回答道,“光线太暗了,我就算是猫头鹰,有铜铃大的眼睛也看不清啊。”
何耀文却一拍桌子,很肯定道,“这通道肯定与地下城市有关,我记得很清楚,进去的时候有苦海和幽州两个城门,我们进的是苦海,那个幽州虽然打不开,但后面一定有通道,你们两个肯定是误进了前往幽州的军事通道,只是太可惜了,你们后面摔晕了,不然很可能你们就看见了地下幽州城的入口了。”
袁小飞心想,这蓟县跟北平还有一百多里路,自己要在地下漂这么远,不知道得有多少陷进关卡,何耀文说得轻巧,要真这么走过去,不知道具体情况,只怕得死十几回。
但何耀文显然很喜欢这样推理分析,毕竟这很能展现他的所思所学,“很幸运,这次我也跟了进去,看到了一部分的场景。我个人认为,那个溶洞在早期的时候是作为宗教用途的,用于储存肉身佛的,但是很可能从元代或者明代开始,这里就被其他人发现,开始用于军事用途,我们进入的那条道,包括袁小飞阿玉进入的那些通道应该都是后期修建的。”
林玉庆好奇道,“为什么这么说?”
何耀文侃侃而谈道,“一个是砖墙的时间年代,通道里的青砖明显是元末明初的样式,而溶洞里那些栈道建筑样式却更古老,有不少具有晚唐辽代时期的风格,比如屋面平缓,斗拱多作双抄双昂四出挑,瓦片亦以陶质灰瓦为主,更重要的是十一面观音流泪的设置,那应该是一种结合地理环境制造出来的奇观,那天下了暴雨,雨水沁入地下,汇聚成水流从观音的眼睛中流出来,提升地下湖的水位,而后灌入通道,这样就可以将士兵很快地运输到不同的地方,若是这个通道连接到天津或者北平,那必然可以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出现一支奇兵,在古代的战场上,这是不可想象的。但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是它的入口在哪里,我们一直没有找到,很可能,这个入口就在某个湖边,可以通过水道的方式,一样将肉身佛或者是士兵运送进来。”
不得不说,何耀文的分析是十分合理的,从这点能力来讲,袁小飞也是有些佩服的,林玉庆更是欣喜若狂道,“若真是这样,这可算是我们这么久调查以来最重大的突破了,这个地下北平的发现是指日可待了!”
何耀文这会开始谦虚道,“这只是我个人的分析,一切还要等李教授回来定夺。”
过了两日,李哲文等人也回来了,听说李璇玉和袁小飞没事,他竟是激动的喜极而泣,老泪纵横,这对李哲文这样一个刻板的人来说,是十分少见的,末了他也叹气起来,说独乐寺只怕是不容易再去了,因为从他们离开的那天,就有的军队重新驻扎在那里,似乎是从天津过去的,外人根本不能再靠近那片区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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