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小飞出了戏园子就直奔东直门大街而去，只是这人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人还在半道上，终究是体力不支又昏迷了过去。天寒地冻，这样昏倒，只怕不消几个时辰，就要冻死街头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间听到一串高跟鞋哒哒哒地走路声，恍惚之间，看见一个打扮妩媚的女人从阴影处走了过来，她跪了下来，看了看袁小飞的伤口，似乎发出一声叹息声，而后她又拿出一些药简单地处理了伤口，轻轻地把他搀扶起来，口气有些哀婉道，“就知道这事只有你做得到，看到你这样，我居然也有些心疼。”
女人看似娇弱，力气却不小，扶着袁小飞走得很是稳健，刚准备把他带上车，却不想背后就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喝声，“把人放下！”
巷子的尽头站着一名英姿飒爽的少女，她半短的头发，青黑色的皮夹克、青黑色的长靴，一对长眉飞扬入鬓，稚气未脱的脸上充满了杀气。
女人回过头，露出一张极为妩媚的脸庞，正是久未谋面的陆小婉。她歪了下脑袋，朝李璇玉笑道，“怎么，小姑娘，不认识我了？”
李璇玉自然是记得到这个女人，上一次在翠烟楼和李冀家里，她们打过两次照面，李哲文也跟她介绍过陆小婉这个人，说是朱启钤的助理，跟了他很多年了，以前也是风靡京城的名媛，只是近几年低调了许多，一直在他府邸内帮忙处理私人事务，极少带出来的，李璇玉虽然是北平本地人，但是原先比较是学生，整日除了学习就只知道舞枪弄棒，对官场和社会上的事其实了解的并不算多，所以只是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却是一直没见过，直到上次因为袁小飞考核的事，才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说实话她对陆小婉的第一感觉并不好。这种不好的感觉并非因为她做了什么，而是女人的一种直觉，按照李璇玉的话来说，就是不对味、看不惯。
现在这个女人又出现在自己眼前，而且还搀扶着袁小飞，李璇玉更不喜欢了，不过她很快也判断出对方一些行为下的蛛丝马迹，第一她肯定不是恰好路过，因为她给袁小飞简单处理了伤口，说明早有预料。第二她的能力远比她娇弱的外表强大，至少她可以扶起个头将近一米八的袁小飞，而且毫不费力。第三点，她看自己的时候虽然在笑，但这笑容背后分明有一丝挑衅的意味。
这第三点是最致命的，也是最让李璇玉不能接受的，就那一下子，就把她好斗的性情完全激发出来了。她的神情渐渐冷淡，语气不冷不热道，“陆小姐，谢谢你找到了我师弟，现在我要带他回去，麻烦你把人还给我。”
陆小婉笑了一下，笑的很妩媚肆意，“他是你的人吗？我没记错的话，是你们营造三组的人把他赶出来的，怎么，这么快就又要带回去？人家会同意吗？”
李璇玉没兴趣和这女人绕嘴皮子，只是态度更冷道，“这是我们营造三组的事，想必就连朱先生也不会过问这么细的事吧？”
陆小婉故意紧紧地搀扶着袁小飞，两个人几乎是脸贴着脸，笑吟吟道，“朱先生日理万机，自然是没空过问，但是我硬要过问呢？”
李璇玉冷笑，“你要过问？呵呵，凭什么？”
陆小婉并不生气，只是轻轻道，“因为，袁小飞已经是我的人了。”
李璇玉脸色一变，失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陆小婉笑得很暧昧，“我这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呀，我跟袁小飞的关系已经不是普通朋友了，呀，看样子，李小姐还未经人事，是个处子呀？”
李璇玉又羞又恼，音量都提高了一些，“不就是上了床吗？有什么了不起了的！现在是我李璇玉要带他回去，他就得跟我回去！”
陆小婉下巴微翘，长长的睫毛上下闪动，故作惊讶道，“呀，朱先生可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小姑娘，你口气可不小呀？”
李璇玉喝道，“那是朱先生色迷心窍，把人给我！”
说着她毫不客气，一手伸过来就要把袁小飞拉回来，但陆小婉也不是个弱女子，她顺势一放，袁小飞就瘫软在地上，李璇玉直接抓了个空，但是这袁小飞有伤在身，这一倒在地上，触碰到了伤口，痛得他闷哼了一声，雪白的纱布上登即渗出了一圈血花。
“袁小飞！”两个女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叫了起来。
李璇玉大怒道，“好你个陆小婉，他到底怎么受伤的，你对他做了什么？”
陆小婉回击道，“李小姐看来眼睛不太好使，我明明是在救他！”
李璇玉呸了一声道，“救他？我看你根本没安好心！”
两个人唇枪舌战之余，手脚也没闲着，李璇玉率先扑了上前，拳脚如风而来，陆小婉虽然穿着长风衣高跟鞋，但是丝毫不影响她的动作，面对李璇玉的攻击，她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分明也是个训练有素的高手。
李璇玉暗暗吃惊，不断地加大攻击力度，她从小就随父亲练习武术，上了大学又选修了西方的格斗技，刀械棍棒是样样精通，便是对阵男性高手都不落下风，而陆小婉的招式虽然没有明确的路数，但一招一式都是绵里藏针，化招式于无形，颇是难攻破。
不过这十几招后陆小婉还是显了败象，她节节后退，加上穿着高跟鞋很有些狼狈，李璇玉再突击，陆小婉突然脱了风衣一抖，整个衣服迎风而鼓，就像天罗地网一样朝李璇玉盖了下来，李璇玉毫不客气，直接弹出自己的匕首，利芒闪现，身子飞旋，风衣片片撕碎，就像雪花飞舞，陆小婉顾不得心疼自己的名牌风衣，突然双掌一分再一绕，一条小牛筋绳已经飞舞而来，筋绳像蛇一样上下翻腾，眨眼睛就将李璇玉的双手紧紧捆缚住，她再一折对方手臂，李璇玉就背过身来，这一招正是捆缚袁小飞时所用的降魔结，陆小婉的打结又快又准，电光火石间就将李璇玉给降住了。
李璇玉愣了下道，“你会绳技？！”
陆小婉笑道，“我会得多了去，李小姐恐怕不知道这绳子在闺房之中玩起来，可是变化多端的很，你要不要试试？”
李璇玉满脸羞红，呸了一声，骂道，“都说你是个狐狸精，今天一看，果然如此！”
她双手被捆在背后，拼命挣扎，但这牛筋绳坚韧非常，哪里是人挣脱得掉的？反倒是李璇玉这么一扭动，胸前一对饱满的胸部是摇摇颤颤，让陆小婉都不禁看直了眼珠子，一边啧啧称赞，一边又拉出一条绳索，笑道，“不如我再把你的脚绑起来，像你身材这么火辣的女孩子，就这么捆绑在黑黢黢的小巷子里，真不知道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后果。”
陆小婉双手一抖，绳索如游蛇而来，直扑李璇玉的脚腕而去，李璇玉双手被缚，人又被陆小婉抓着，实在是无处用力，但她这人又不服输，情急之下，突然一脚踢起地上的匕首，这刀刃在半空中弹飞了起来，化作一道旋转的寒光，这少女也不顾自己安危，背过身一跃，直扑刀光而去，嚓了一下，竟是连皮肉带绳子一并削了下来。
李璇玉的右手被割了一个大口子，瞬间一片血红，但这人做事向来狠辣，眉头也不皱一下，凌空就一把抢过匕首，一招剑指华山，直接就劈向了陆小婉，陆小婉大吃一惊，顺手用绳子来挡，但这软绳如何挡得住这雷霆万钧地一招，寒光闪过，绳子瞬间断裂，更连带削下了一缕卷发，陆小婉还欲后退躲避，但不想李璇玉根本不给机会，身子一个加速，寒光再闪，就抵在了陆小婉的喉头上。
再进一寸，就是见血封喉！李璇玉冷冷道，“对付女人，我也一样不会客气！”
陆小婉愕然了下，显然她也是没想到，这少女做事这么决绝，冒着匕首断指的危险也要赢下这一招，这样刚烈火爆的性情曾是何其的熟悉。陆小婉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回想起多年前的自己，但很快她就笑了起来，伸出一根玉琢般的手指，用胭脂红的指甲柔柔地刮着匕首的锋刃，娇笑道，“我说李小姐，这才多大的事，为了一个男人你我姐妹至于这样大打出手，今天算你狠，这爷们就让给你一晚上，不过你可得记住了，你能抓得走他的人，不一定抓得走他的心。”
李璇玉不客气道，“你再发浪，我削了你这根手指头！”
“你啊，真是太冲动了！”陆小婉突然双指一弹，这匕首往外一震，她身子也瞬间闪出了五六步远，这女子在黑暗中站定了个漂亮的身姿，自顾自地点了根烟，轻轻地吸了一口，柔声道，“天色不早了，人也给你了，李小姐该回去了。”
李璇玉哼了一声，像得胜的公鸡一样很是得意，她这会甩了甩手掌上的血，也不觉得疼，更不觉得刚才那招有什么危险的，她只在乎，自己最终赢了。
李璇玉架起袁小飞就往大街上走去，这半夜也没有坐车的地方，袁小飞的伤口又不轻，她只有这样搀扶着一深一浅往医院那边赶，走到半道，快到了时，袁小飞似乎清醒了过来，他看了看四周，问道，“我们是快到社里了吗？我不回去，我已经出来了就不回去了。”
李璇玉没好气道，“我们去医院，不回营造学社。”
袁小飞哼唧道，“我没事，回旅店里躺一躺就好了，小伤。”
李璇玉有些心疼道，“你这还小伤，都捅这么大个窟窿了，你告诉我，是哪个干的，明天我去收拾他，给你报仇！”
袁小飞没有说话，李璇玉又问道，“是不是跟那个狐狸精有关？”
袁小飞这才说道，“阿玉，你不该为难她的。”
李璇玉气道，“你还替那个狐狸精说话？要不是她……”
她看了看自己满是血的手，这会是真觉得疼了，手掌上一块皮都被削没了，冷风一吹火辣辣连着心的疼。她现在恨不得把陆小婉吊起来一顿打，她都多少年没受过这种伤了。
袁小飞摇了摇头，说道，“你真的不能怪她，她在帮你们。”
李璇玉愣了下，问道，“她帮我们什么？”
袁小飞如实道，“这一次是她救了你们，她去找警察厅的鲍处长求情，才把你们放出来的。”
李璇玉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是你去找的陆小婉，请她帮忙的，对不对？”
袁小飞点了点头，说道，“其实我知道，她跟鲍处长做了一个交易，所以我也跟她做了一个交易，很公平。”
李璇玉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一切的来龙去脉，袁小飞的受伤，其实根源都在于救他们几个人，只是她还是很生气道，“她做了什么交易，你又做了什么交易？我看你连命都快没了，你还替她说好话，袁小飞，你怎么这么傻？”
袁小飞道，“我替她取一样东西，能不能取到只凭我自己本事，选择权在我手里，而她是羊入虎口，她虽然没告诉我真相，但我不傻，我猜得到。”
李璇玉问道，“她到底跟鲍处长做了什么交易？”
袁小飞抬头苦笑道，“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漂亮女人身上的什么东西最值钱？”
李璇玉似乎明白了什么东西，她的心突然间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关于陆小婉这个人，江湖上，官场上，黑白两道里实在是有太多的风言风语了，有对她疯狂迷恋的，也有对她弃之如敝履，但最多的是关于她的风流韵事，据说城里的达官贵人有出价几万大洋只为了求与她一夜春宵而不可得，也有传闻她一掷千金只为了与某位公子吃一顿饭。她虽然说是朱启钤的助理，但两者之间的关系更像是互惠互利的合作者，陆小婉需要朱启钤在官场中的平台和关系网，而朱启钤也常常需要陆小婉替他解决很多明面上不好解决的问题，所以即便面对陆小婉的不良风评，朱启钤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正因为这些，营造学社的大多数人对陆小婉是避而远之，平日里也不怎么谈论她，总觉得会脏了这纯净的学术风气，李璇玉也是这种想法，虽然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真人，但是印象中也是很差的，尤其是在见了几次面之后，就更觉得没必要再接触了。只是现在，当她听到袁小飞说陆小婉是为了救他们，把自己献给那个丑陋恶心又变态的鲍处长时，她还是觉得心里一阵难受，说不出是可怜还是愤怒，抑或是其他的什么情绪。
或许是同为女性，感同身受吧。
总之她很不舒服，她觉得自己没必要让人这样救她，陆小婉也没必要把自己的身子当做交易的筹码，如果是她，她宁愿死也不会让不喜欢的男人碰她一下，更何况那个鲍处长是出了名的变态。她怎么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名誉和身体？这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
前门大街旁的长巷里，北极星已经落在了街道的尽头，北平的天就快亮了，陆小婉终于抽完了最后一口烟，她的手摸索着一枚玉佩，神情有些冷漠，北平的深秋，天已经有些冷了，她没了外套，只穿着一身贴身的薄衫，身材玲珑有致，卷发红唇，微微泛着光泽，确实是人间尤物，京城的极品女子。她也不知道，自己这幅皮囊上爬过了多少臭男人，以后还要爬多少男人，在她看来，那都只是一堆或油腻或老态的肉而已，连畜生都算不上，他们爬上爬上，进进出出，跟她做着各种各样的交易，这一切都是自己选择的，也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可是真的是心甘情愿吗？她生下来就该做这些下贱的事吗？她陆小婉凭什么就不能过清风白月、贤良淑德的生活。她想起了李璇玉，那个直冲冲却又洋溢着朝气的少女，居然还是个处子，那青春的可以掐出水来的身体，应该会有很多男人想要吧，她微微有些嫉妒，也有些怜惜。
“我以前应该比她更好吧，可惜，这就是命吧？”
背后的吉普车终于缓缓地开了过来，车窗摇下，露出了一名带着帽子的老者，这老者白发白须，虽看不清他完整的样貌，但一双眼眸却十分锐利，他沙哑着声音问道，“陆小姐，东西拿到了吗？”
陆小婉笑了一声，将玉佩递给了他，“我陆小婉有失手的时候吗？”
老者微微颌首，而后打开了车门，问道，“不进来坐坐？夜深露重，我送陆小姐一程。”
陆小婉笑了笑，“算了，好久没认真看看北平的夜色了，我打算自己走走，就不麻烦您了。”
说着，她将车门推了回去，而后自己摇曳着身姿缓缓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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