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璟给宋晓曼安排的身份是,刚刚领回府的两个侍寝宫女的侍女。他府上多用小厮,鲜少侍女,刚刚从皇宫里带回来的两个侍寝宫女,正好给了他添加几个侍女的机会,将宋晓曼安插进去极其自然又不引人注目。
安排好宋晓曼后,齐璟将视线转移到了另一旁的脏兮兮的小贼身上。
衣衫褴褛的衣裳,碎成一条条,挂在身上,从头到脚都乱糟糟的,满身脏污,只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的盯着齐璟,像只全身竖起刺的刺猬,防备又警惕。
这是自己的府邸,齐璟不必有任何的掩饰。刚刚对于宋晓曼的安排,齐璟完全没有避讳面前这个小贼,是因为,一个将死之人,何足挂俱。
他眼里卷起细沙,似风暴前夕,任谁都能觉出他的汹汹杀意。
在场的几人,反应各不相同。
展风抱剑在旁,面无表情。小贼则是起身作势,要往外逃。反应最大的要数宋晓曼,还跪在地上的她,又一个弯腰磕头,额间撞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王爷,奴家还有一事相求。”
齐璟侧眸看她:“何事?”
“小豆子是个可怜人,从上饶逃荒至此,王爷可否饶他一命?”
说着朝另一旁的小贼“小豆子”使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跪下求饶。
小豆子混迹江湖多日,自有几分眼力见,早就看出面前这人,不像之前招惹的那些肥头大耳的愚蠢富商官人,极不好惹。即使自己现在夺门而出,估计安全脱身的机会也几近于无。况且,西京固然富饶,却远不是他这等卑贱之人能沾足之地。
既然如此,何不在此一搏?
心里有了决断,小豆子立即身形一移,动作极快的在宋晓曼身旁跪了下来。
“求王爷救命!”
小豆子年纪只有十三四岁,嗓子却像是被烟熏过一样,宛若老朽,破旧嘶哑。
除了之前跟他有过交谈的宋晓曼,齐璟和展风二人,听到这不相称的刺耳嗓音,都不禁微微蹙眉。
齐璟:“上饶乃鱼米之乡,物资富饶,你是上饶人,又何谈逃荒之说?”
小豆子:“王爷有所不知,上饶去岁多雨水风暴,不少粮食被淹没,恰今年县令又加了三成税赋,不少百姓家里都难以为继,与征税官员起了冲突。”
“小的,小的阿爷在争夺稻米时,被收粮官差推到石头上,没了性命。小的家里没了粮食,我与小妹都饿的前胸贴后背,阿娘不知从哪儿得了块肉,烹于我二人吃。”
“我与小妹有了食物果腹,终不至于饿死。可,可我阿娘却是越发苍白削瘦,直,直到她不堪饥困,被饿死。我与小妹收殓尸体时,才才才,发现原来当初,我与小妹食用的,竟是阿娘身上皮肉。”
小豆子说到最后,几度哽咽,涕泪横下,脸上只余凄苦,再无之前逃跑时的机灵狡诈。
天道不幸,食人肉,官道不慈,吞人骨。
自古至今,耕种者,宛若蝼蚁,仰老天官府鼻息过活。
宋晓曼早时已与小豆子交谈过,但也只是大概知晓他以往生活艰难,却未想到背后事实竟是如此。她不禁鼻侧微酸,眼眶泛红。
听完小豆子的话,齐璟也沉默了。底下有些地方官员横行霸道,私自征税,中饱私囊,这些他也是知道的。却没想到竟腐败至如斯地步,逼人以身为食。
“此事本王会派人去查,若属实,本王会设法解决。若为假,”齐璟盯向小豆子的眼神倏而变厉,“本王绝不绕你!”
“谢王爷大恩!”小豆子满脸泪水,匍匐在地,又恳求齐璟,“小的来京路上,与小妹走散,王爷可否再发发善心,帮助小的寻得妹妹。”
“只要寻得妹妹,小的下半辈子愿当牛做马,为王爷驱使!”
“本王可从来不是什么善人!”齐璟起身往外走,被门户半掩的屋外白光,照到他的一半脸上,勾勒出他冷峻的脸部轮廓。
话虽如此,齐璟终还是在离屋之前,留下一句“将你妹妹相关信息线索交于展风,他会去查。”之后昂首阔步,大步离开。
展风没有跟上,而是留下,处理齐璟刚刚吩咐的事。
展风处理事情速度很快,约莫一个时辰过后,便有一轻骑,背着个轻便包裹,从安王府小门,悄悄弛马而出,往上饶方向奔去。
“主子,宋姑娘已经在后院安排好了,也已经派人去了上饶暗中查探。”
展风进了齐璟书房,朝他汇报。
齐璟自小病弱,拜了慧觉寺方丈了禅大师为师。为了调理身体,一年有大半时间都在外云游,不在西京。故对西京官员情况并不十分熟悉,他此时正在拿着卫皇后特意为他整理的,西京官员分录,仔细阅读。
闻言,他放下手里的书札。
“那个小贼呢?”
展风楞了下,立即会意,齐璟说的是小豆子。
“属下将他安排在后院,跟宋姑娘一样,伺候新进府的两个女眷了。”
展风跟了齐璟多年,深知他的脾性。刚刚既然齐璟没有当场下杀令,那便是放过小豆子了。所以,他对小豆子做了跟宋晓曼一样的处理,也安排进了后院。
只是,此时,齐璟再次询问的目的是?
展风拿不定齐璟的意思,正要开口询问,齐璟已直接摆了摆手,道,“就先这样吧!”
“对了,先前让你追踪的那个女子,你有眉目了吗?”
“属下有罪,没追上!”
原来当初安王齐璟突然收到一枚飞镖,上面缀着一封告密暗信,上面没有写信人,却写明了宋晓曼的位置,以及斩鹰卫即将前去捉拿她的消息。
宋晓曼之父,于齐璟有恩。齐璟不能见死不救,但,这寄信人未知的信件,却也让人放心不下。故,齐璟当即立断,派展风前去调查飞镖主人,而他,只身前去飘香阁,营救宋晓曼。
这也是当时,齐璟没有直接带走宋晓曼,而是将她藏在衣橱里的原因。当时斩鹰卫兵临楼下,邢易武功虽不及他,可光天化日之下,他带着宋晓曼飞檐走壁,太过招摇明显,极易引起斩鹰卫追击。
所以,他才故意打开窗户,做出有人溜走的假象。正好误打误撞闯进个女子,配合他演了一出戏,迷惑了邢易等人的视线,将他糊弄过去。
虽然那出戏拙劣不堪,漏洞百出,但是至少当时骗过邢易了不是。反正之后他已经让展风将人偷偷带了过来。即使身为斩鹰卫首领的邢易,之后反应了过来,没有确足证据,也绝不敢堂而皇之的闯他的王府。
一切事情的发展看似都没什么大问题,只有两件事不太让人满意。
其一,展风并没有查到任何飞镖主人的信息。那人是在闹市中动的手,随后借着人群掩匿踪迹,展风没能寻得其丁点信息。
其二,当时闯进宋晓曼房间,配合他演戏的那名女子,显然也是这次救援的知情者。他后来派展风去查觅其踪迹,但很遗憾,也失败了。
展风对此,感到十分内疚。
上次他们在雪地里斩杀刺客,遇见两个女子目睹了一切。虽然齐璟没有杀她们,却下令让他追寻二人踪迹,弄清二人身份。但当时雪大,很快掩盖住了二人足迹,再加上那二人的行走路线毫无规律。展风花了许久,才查出那树上的刻痕。只可惜的是,循着那刻痕出了林子,却是再也寻不见人的踪迹。
加上这一次,他已经两次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在自己手上逃脱了。
“主子,都是属下办事不力,先后两次跟丢了三名女子。”
“三名?”齐璟玩味的重复着这个数字,随即一声嗤笑,“不见得吧!”
看着不解望向自己的属下,齐璟一字一顿道:“那苍鹭山中的主子跟飘香阁中女扮男装的女子,分明就是一人!”
展风闻言心间一紧,这样看来,那女子知道他们的秘密就太多了!
“那属下可要加大审查力度,将人”
展风抬手,做了个砍人的手势。
齐璟抬手,“不必!”
“诚如本王之前所言,那女子身份贵重,且能两次在你手上逃脱,必定有些手段。此时解决她,尚不能断其利弊!”
回想那女子两次在自己面前故意演戏,露出的狡黠神情,齐璟不禁心中一动。
“不过你也不必过分担心,那女子是个聪明人,暂时应当不会将我们的事往外乱传。”
“不过你还是要加大搜索力度,将那女子身份尽快确定下来。将所有不确定因素,尽数掌握在我们手里!”
“属下遵命!”
展风抱拳,领命出去。
只是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从胸前掏出一个红布包裹,双手递到齐璟面前。
“主子,这是从那小贼小豆子身上搜出来的偷窃赃物。”
偷窃赃物,那不就是那女子苦苦追寻的丢失物件?
齐璟眉头一动,眼神往桌上一瞥,“放那儿吧。”
展风将那红包裹放在桌上,遂退了出去。
待展风阖上门,齐璟盯着那红布包裹注视片刻,才动手,将其揭开。
嗯,两只金钗一对耳环一只玉镯?
虽然都是真金实银,却是普通款式,并不珍贵罕见。
就为了这点儿东西,那女子竟就徒身追了那小贼一路?
齐璟开始头一次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那女子莫不是什么富贵的官家千金,而只是一个不甚富裕的商户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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