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长望了眼荆廷州,见荆廷州神情淡泊,连忙应声使了家丁去收粮,自己举着一壶茶招待,却不料荆廷州起身走向厅外,踩在了入户的地垫上,目测着家丁办事。
家丁吓得冒了身冷汗,慌慌失失的接过农户的粮。
如此反常倒让荆廷州心中有疑,他拿过家丁的册簿,对着面前的农户,对问:“陈满,年岁二十有八,家中十一口人,除去垂髫两人,今年需交官粮九口人,合为十八斗米,是否属实。”
农户欲摇头,家丁忽然咳了一声,农户连忙改成点头:“属实。”
“且慢。”童绾指了指家丁脚边的粮,质问:“官粮上缴可大可小,我怎不见家丁斗量是否属实,还是你不敢量。”
从入门她就留意农户扛着的粮袋,又何止区区十八斗。
咚的一声,家丁腿软得跪住了,哭哭啼啼:“我什么都不知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荆廷州记了个冷眼投向里长,里长冲到他身边欲张口,被雷逸一把拦下。
“陈满,如实交代,你上缴了多少官粮。”荆廷州放声问话,无形的压抑感让一旁的里长近乎吓晕。
名叫陈满的农户咬牙切齿,泪眼花花,连忙接着荆廷州的话,说:“四十五斗。”
“什么?”雷逸听此言,瞠目结舌。
里长伸手想荆廷州求饶,荆廷州立于原地,手挽着华袖甩向身后腰间,以审问的冷语逼向里长:“前年明华律例已修,官粮缴纳已从原来四斗米将至三斗米,陛下更是念及广元县贫瘠多灾减去了一斗,你却让农户人均缴纳五斗,累及民生,违抗旨意,其心可诛。”
他翻起粮册对给里长看:“交给户部的官粮账目公然造假,哪来的歪心邪意,反了是吧,若我上交朝廷,你将被押到京城送审,到时,已不是人头不保,而是九族可诛。”
又是一声咚,里长跪下求饶:“王爷听奴才解释。”
里长终究是好对付的,荆廷州冷眼相待,良久,发声:“将账目交出来。”
他要的实账,并非虚账。
自知是一个自保的机会,里长找出了实账供荆廷州翻阅,又狼狈的全盘托出:“知县大人要每人缴纳的粮里分出一斗,县丞大人也是如此,奴才没办法,只能让他们交来。”
“还有一斗呢。”童绾目不斜视,盯得里长心发慌,不得不说:“是是奴才吞了去。”
从中渔利,为图是利,世风日下,童绾叹了叹气,难怪这西郊成了死地方。
“私吞的官粮悉数归还农户,我尚可向户部上书保你九族。”荆廷州不能把他送到官府,这广元县的官府,已经烂到根里了。
“谢殿下恩典。”里长老泪纵横,磕着头谢恩。
从别人手里抢来的东西,终究会吐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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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里长府上离开,地面起风沙了,漫天黄尘,荆廷州见童绾有几声咳,为她带上菱绸面纱挡尘,将绸带勾在耳后。
三人身后,有几个身影鬼鬼祟祟跟在身后,像群小猫似的。
“小童儿,我认得你,别躲了。”雷逸在路边摘了跟干草,学着小孩儿勾在嘴里,见没味,呸得一声吐了出来。
“我不叫小童儿,我叫陈福。”稚嫩又不畏生的陈福,一本正经的向三人介绍。
陈福身边站着几个同岁小孩,是跟着陈福过来的,皆眼巴巴看着三人,眼里那股好奇劲儿就没再三人停留过。
“为何跟着我们。”雷逸说完,陈福向三人走近,抬起手中的布袋子:“送你们。”
“为何。”荆廷州出声,陈福有些怕他,往雷逸身边挪步,奶声奶气:“爹爹说你们是好人。”
“你爹爹可是陈满?”童绾问他,陈福点点头,仰着头看向她,唯见童绾带着飘飘面纱,遮去半张脸,更显那春水碧波,明眸善睐,惹得陈福问:“姐姐可是仙女。”
“并非。”童绾眉眼弯弯,接过他给的布袋子,说:“谢过小福。”
见童绾收下他的物品,陈福喜笑颜开,蹦跶着步子跑走,随着小孩跑到田里玩。
童绾扯开麻袋一看,里面是去了壳的高粱米,虽不多,却也有半斗,见此,她和荆廷州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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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丞张全良正快活着风花雪月之事,里长被查一事已街知巷闻,传到耳里时,腿都软了,提袴连夜赶去知县大人府上商议。
“我说张县丞,如今殿下还未找上门来,你如此慌张只会先露马脚。”
“你背后有人,可我呢,我可是悬崖勒马了。”张全良憋红了脸,满眼通红。
“那你当初又敢学我敛财。”李升厌恶的瞪着他:“有心无胆。”
“好了,这事我早有计谋,也可保你不死。”李升背着手,在张全良面前踱步,慢慢道来:“若殿下查到你我府上,你我只需竭力否认此事,我自有一计。”
“好好好。”张全良连忙应声,狼狈至极。
李升面容渐显猖狂,盘着袖里经他划出的麒麟菩提子佛珠把弄着,口若悬河:“我就猜到王爷迁来广元县我们的日子不会安宁,果真先给我们一记釜底抽薪,他若非要做初一,我们定做十五。”
“我倒要让他清楚广元县到底是谁的地盘。”凌厉的双眼闪过一丝戾色,李升捏住了手中的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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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廷州与李升暗中已拉起了一场博弈。
荆廷州找上门来时,李升与张全良并无认罪,两人反咬里长一口,矢口抵赖私吞官粮一事,又在里长的府里搜出数箱金银。
嫁祸于里长,已是荆廷州所料,毕竟李升与张全良已在广元县任职数年,手段自然是不简单,但充公领回府的金银,他总觉得此事有疑,连童绾也察觉不妥。
“里长府里那批金银,已抵上他们任职以来数年的私囊,张全良与李升近年私下也买下数栋别第,他们是怎会如此快备好数箱金银。”
童绾说完,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背后有人。”
城北数十户高门大户,难保不会与李升两人有勾结。
荆廷州清楚,若再查得深,难保不会有人对他们下手,他握住童绾的手劝说:“我不在时,切忌轻举妄动。”
“清楚。”屡次见到童绾一脸当真的模样,荆廷州就心痒,总会生歪念。
“近来膝骨可还有疼。”隔着裙袴,他摸着童绾前膝,眸子露着几分狡黠。
“没了,广元县天旱少雨,膝骨也很少疼了。”倏地,童绾两颊涨红,半推着他说:“别乱摸。”
哪料荆廷州更进一步,偏要搭了下尖在童绾肩上,闻着她的皂香,长睫下压着眼底的欲,微哑着嗓音,说道:“偏不。”
他的气息渡到童绾颈理,像把软刷,撩的童绾痒痒的,童绾噘着唇抗议:“廷州,你总是这样。”
“食色,性也,绾绾不喜欢吗”荆廷州欲进一步。
“是闻常。”童绾往外一指,荆廷州猛的往后回头,门前空空,他转回身,见童绾捂着嘴笑,眸色闪烁着得逞,说:“廷州,原来你慌神是如此模样。”
“骗我。”荆廷州剑眉扬起,一把将她往自己怀里扣紧,吹着耳边风:“今晚别想睡了。”
童绾身体倏的僵着,推搡着说:“就知道欺负我。”
他哂着笑:“绾绾,这不是欺负,你知道的。”
荆廷州的声音蛊坏得不行,童绾蓦然大慌:“是闻常。”。
“又想骗我。”荆廷州正要吻住她,童绾低呼了一声,用着力推了他一把。
荆廷州被她一推,无设防的冷哼了声,见她神色慌张,往后一看,真是来人了。
“何事。”他起身问徐闻常,身旁的童绾满脸绯红,讶于荆廷州竟能面色自然,宛若无事发生。
徐闻常行作揖礼,直言:“几日前夫人向闻常问起的事,闻常回去查阅了文献,这两日去了西郊的山脚找了当地农户走了两日,臣认为此事可行。”
“好。”童绾应声,听闻自己操心的事有了回应,原来的慌失撒走大半,说着:“既然能行,那我便让雷逸他们去着手。”
见荆廷州眼里存疑,她这才想起这两日荆廷州往返关口和府邸,自己竟忘了和他提起与徐闻常聊起的这一事。
“好,闻常还有一事请示殿下,近日医馆里来了勾栏的姑娘来看诊,臣无意听了她们的聊起失足一事,竟然大径相同,皆是家中长兄或家父借了钱庄的钱无法偿还,就把姑娘卖到了那勾栏还债,以臣所见,那钱庄与勾栏皆有问题。”
徐闻常跟着两人来了广元县不久,便支了间小医馆,济施于百姓间,童绾佩服他的坚持,又想他一人不便行医,唤了阿沅去当他的副手。
他又因七尺之身,貌比潘安,投足举止如沐春风,迷得勾栏女子不得了,休沐时总会成群去医馆见徐闻常。
“好,知县那帮人信不过,近日明郦关有高将镇守,我将把了媖与逸之传来,彻查到底。”
徐闻常点点头,不再多说,在雷逸陪同下离开了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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