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与杜老头他们离得远些的杜鹏见着这光景,  想都没想就转身拔腿跑。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今日不管是真被当人贩子,还是怎样,  这样大的阵仗已经远超了他所预想的范围,到时候没准要被请到衙门去。

    他还要考秀才,  可不能因此抹黑,  给了卢大人留了不好的印象。

    至于杜老头、杜大仁夫妻,以及他们家三个儿子,  如今被众人团团围住,  身上也都挂了彩。

    但这还不算完,  有人提议绑了送衙门里去。

    明玥自然是没有意见,就算她心里清楚杜家一行人不是人贩子,  但能进这么一次衙门,  也能叫他们长记性。

    于是忙让巧袖找了绳子来,  大家你帮我忙,三下五除二连老带小一并给捆成了粽子。又有那古道热肠的帮着送衙门里去。

    明玥也去了,  叮嘱孟婆子看着孩子们,八角仍旧留下来看门。

    八角虽是年纪还小,  但多少是个小小男子汉,因此明月只带着巧袖一起去。

    说词她心里已经有谱了,  反正当初桂花坪被大水淹的时候,逃出的人少之又少,  而且沈煜本身和杜家又没有什么关系,  即便是不提他们偷换孩子的事情,沈煜和他们姓氏相貌都不沾边,  只要抵死不承认和他们有关系,  他们今日上门抢孩子的事儿就落实了。

    她是这样想的,  一面在心里打腹稿,要如何和衙门里的官差说。

    不想因为杜家这群人太过于嚣张,这会儿路上也引了不少人来围观,一听说他们是人贩子,就有那丢孩子的人家赶来,找他们要自家孩子。

    杜大仁和刁氏挨了结结实实的一顿,尤其是刁氏还自己摔磕了牙齿,这会儿早没了此前的嚣张气焰,眼下见众人气势汹汹围过来找自己要人,到底是有些害怕起来。

    倒是杜老头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是骂骂咧咧的,听到有人还说他冒充沈相公的爹,便气得大声辩解道:“那沈瞎子连女人都没有,哪里来的儿?还不是老子心善送他的!”

    但是他这话没人听,刚说出口就被那鼎沸人声给淹没了下去。

    至于杜子宝三兄弟,也是杜家教育有问题,此时此刻叫这么多人围着,他们的爹娘都虚了,偏偏三兄弟昂首挺胸的,好似眼下经历的是什么风光的事情一般,嘴脸上那叫一个得意洋洋。

    然就这个时候,忽然有个妇人冲到杜子宝面前,一把死死地捏住杜子宝的喉咙不放手。

    杜子宝是被反绑着双手的,那妇人又忽然从人群里冲出来,他压根防备不及,这一瞬间脸就憋得一团青红交替,身子无力倒下,那妇人也与他一并倒下,但手却依旧没有松开。

    这忽如其来的一幕,完全不由任何人控制,最后还是有人反应过来,“快,快拉开,别出人命了!”

    于是有几个人将那妇人拉开。

    妇人挣扎着,但终究是抵不过众人的拉扯,无奈只能松开掐着杜子宝的双手。但手松开的同时,她凄厉的哭声也彻夜响起,“菩萨啊!您老总算开眼,叫这恶人得报应了!”然后痛声哭起来。

    而地上的杜子宝这会儿出的气比进的多,浑身抽搐,情况并不算好,急得刁氏直大喊救命!杀人了!

    但大家都被那妇人的哭声吸引过去,很快就从认识那妇人的百姓口中得知,大半月前这妇人的儿子在街头提着篮子卖零嘴,叫几个小孩围住抢了。

    妇人母子相依为命,这城里比不得那乡下,规矩更多,她一个女人家压根不好出来抛头露面做这小本生意,所以她儿子当时是死命护住篮子不叫那几个孩子给抢去。

    但结果是,篮子里的东西都被抢完了,她儿子也被打得半死,等她闻讯赶到的时候那几个打人抢东西的孩子已经跑远了,但跑在最后还回头给了她一个炫耀得意眼神的杜子宝,这模样却深深镌刻在了她的心里。

    也正是这样,她如今见到杜子宝,如何能控制得住心中的愤怒和仇恨?

    “那她儿子呢?”巧袖也在一旁认真听,忍不住小声询问。

    她身后的明玥看了地上还在抽气,如今脸色慢慢恢复的杜子宝,依照她对这几个坏胚子的了解,只怕这妇人的儿子是凶多吉少了。

    果不其然,那知晓真相的压低声音告知道:“带回去治了两天,还是没撑过去。”

    巧袖和周边头一次听说此事的人得了这话,一个个满脸惊吓,“这岂不是叫这混账小子活活打死的?”

    那人应着,“可不是嘛,幸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有了妇人这事儿,围观的老百姓正义热情高涨,当下有人见那杜子宝站不起来,还过去抬起他。

    似乎就是死,也要将人给抬去衙门里。

    浩浩荡荡的队伍越来越壮观,很快就到了衙门里。

    那卢之翰上任澜州知府第一天,还在接风宴上就被迫下来接了案子。

    明玥作为原告之一,一会儿也是要上堂的,这当头趁着等卢大人准备的时候,她见了一样从酒楼里赶来的沈煜一面,说了自己的打算。“这样的恶毒人家,咱们是半点关系也不要和他们扯上,一会儿上了堂,我就不承认和杜家有关系,反正桂花坪那头是无人给他们作证的,咱们顶多就是一个村里的罢了。”

    就算是要查卷宗户籍,那又如何?就算这些东西没被大水冲走,可是由始至终,沈煜都是沈老爹的儿子。

    和杜家一点牵扯都没有。

    沈煜也不想与杜家有牵扯,如今有机会划清界限,自然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听你的,不过我也算是原告,我与你一同上堂去。”

    明玥愣了一下,“不了吧,你如今也算小有脸面。”上衙门去算什么事儿。

    但最终沈煜还是和明玥一起上堂了,按照明玥的意思,他坚决说是和杜家是一个村子的。

    可把杜老头急得破口大骂,各种堂前失仪,可把卢大人气得惊堂木拍了几回。

    很快卢大人那边就根据下属得了的证据,判了沈煜和杜家这群人没有什么关系。众人也觉得同是一个村里出来的,这杜家分明就是嫉妒沈家,才想着和人贩子们用同样的方法,差点就强占了沈家,简直是可恶至极。

    明玥和杜家这案子结了,杜家一行人被判了打板子。

    然后紧接着是那杜子宝三兄弟打死妇人儿子的案子。

    这案子是隔了几天才得的结果,此时孩子们已经下学回来了,杜子规尤为紧张,等八角从衙门回来,嘴里激动地喊着:“判了判了!”

    大家连忙围上去。

    就连沈老爹都十分紧张,“怎么说?”

    全家上下的眼睛都紧紧盯着八角,只听他回道:“那杜子宝兄弟三人杀人之事已经彻查属实,但因念年幼,父母亦有责,所以卢大人判了他们全家流放到汝州的采石场。”

    明玥听到这判决,心里还是有些觉得轻了。

    却听八角又说道:“十年呢!听说去那边石场的犯人,熬过三年的极少,这虽没杀头,但也比杀头要惨。”那杀头就是碗口大的疤,一了百了,可这去石场还是死路一条,而且还是被折磨而死。

    “如此说,这倒算是重判了。那杜鹏怎么说?”昨晚杜鹏虽然没跨进自家的门槛,可是那妇人儿子被打死的时候,他也和杜子宝他们在一起吧?

    明玥想这多少算个从犯吧。

    八角摇头,“小的去太晚了,那杜鹏的事儿不知道,不过回来时问了旁人,听说要捉拿回来的。”他是知道鹿哥儿和杜子规的身世,还晓得杜子规这腿断了的缘故,此刻见杜子规神情不大好,便出言安慰道:“这公道虽迟了些,但总算是等到了,你往后也不用总担惊受怕,兴许这几恶人到石场里待不了多久就没了。”

    杜子规的确是松了一口气,可是觉得有些不甘心,他想杜子宝他们要死,也该由自己来了结。

    可是自己和他们一样姓杜,性质就不一样了,自己去衙门告,却是另外一番结果了。

    这个结果,也算得上是皆大欢喜,明玥心里这块石头也放了下来,只拿了钱给八角,叫他上街买了些果子点心回来,自己带着三个女儿和孟婆子一起用红纸包了,叫着八角带鹿哥儿一起挨家挨户谢昨晚出手帮忙的众人。

    此事翻了篇,过了没几天沈煜的商队批文很快也下了,杂货铺这个时候的生意也稳定了下来,所以沈煜打算这第一趟亲自出去,也好打通这商线沿途的各路英雄豪杰。

    明玥极为担心,“这南货北卖是赚钱,可是这一路上黑白两道都要打交道,明枪暗箭的,如何让人放心?而且你这一趟去,来来回回少不得是几个月,今年的秋闱你还要不要参加了?”这复习的时间都没有。

    要说这个朝代也是奇葩,对女人诸多要求,但是对读书人,尤其是朝廷官员却有极大的福利。

    就拿这秀才来说,但凡一家出了个秀才,就可以百分之二十的税赋。

    而且还不是单一指哪一类税赋。

    所以沈煜要是中了秀才,那到时候铺子里和商队的税赋就能免去不少。

    秀才尚且可以免税百分之二十,更不提说是官员们了。所以这做官的就没有清苦贫寒的,便是自己不做生意,亲戚朋友把生意挂在他名下,一样减税。

    他帮人减税,亲戚朋友少不得孝敬他。

    这个问题起先沈煜也和明玥说过,看似给读书人的好福利,其实不过就是朝廷给了官员们一个正大光明贪污的机会罢了。

    说到底还是老百姓的血汗钱。

    他有朝一日若是登上凌绝顶,必然将这一道律例废除。

    那时候明玥听到他这般说,颇有些激动,觉得沈煜胸有大抱负。

    所以这会儿想起此事,忍不住朝沈煜问:“你以前说做了大官要想法子废除此律例,可你咱们如今做了生意,往后你真中了秀才,也开始和这些人同流合污了。”

    沈煜没想到明玥竟然还记着这话,旋即笑道:“有句话还叫做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减免的税赋,到时候给手底下的兄弟们便是,他们也一样是老百姓。”

    其实如果是以前的自己,沈煜才不会去在意这些,可是他重生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得了和前世不一样的生命体验,一场天灾让他忽然明白自己为何上一辈子手握重权,国士无双受天下老百姓爱戴,却仍旧觉得人生里短缺了什么。

    现在他知道了,自己上辈子缺的是什么了。

    而现在恰恰自己全都拥有了。

    心里有了在乎的人,要顾忌的地方多了,心也变得软了起来。

    他有些觉得好笑,但又喜欢现状。

    明玥听到他说这话,一双眼睛里不由自主还是生出了些敬佩之情,心里忍不住感慨,坦白地说沈煜还真是好男人,可惜自己只是本书的无名小配角。

    自己能改变命运,让自己活下来,而不是像原主那样落那般凄惨下场已经算不错了,再去想那有的没的,多少是有些太贪心了。

    想到此,眼里不免是有些落寞。

    这让沈煜有些云里雾里的,实在不知道明玥心里在想什么?明明刚才那目光还如此灼灼如桃花,怎么眼下又好似那秋霜打过的野花,没了半点生气。

    便以为明玥是担心自己,只朝她宽慰道:“不必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也不会耽误考试。倒是你在家里,莫要累着自己,若是觉得人不够使唤,再雇两个也一样,就是孩子们这里,要劳你多费心思。”

    说到这里,才想起来自己找人雇的两个护院,“我托人雇了两个护院,原来是镖局里的,八角已经见过他们了,到时候你给安顿在外院就是。”说罢,将那两人的契约拿出来交给明玥。

    明玥拿着契约看了看,瞧着那工钱有些肉疼,“竟要这么多银子。”

    “银子哪里有命重要?那杜鹏虽流窜到其他州府了,但过一阵子西北那边搬迁至此的老百姓断断续续就到了,说不准他就混在其中,我又不在,若是不找两个会真功夫的护院,我如何能放心出门?”

    “既如此,你怎么不教孩子们学武?”明玥觉得自己学可能没机会了,但孩子们正好年纪小,完全符合从娃娃抓起。

    沈煜也是有这心思的,只是实在腾不出功夫,“等我这一次回来吧。”只要把这条商线安排好了,下一次自己就不用跟着出去,只等往后再开辟新的商线,自己亲自去,其余时间都可以留在家中。

    那时候便有大把的时间。

    明玥听了这话,也没当他糊弄自己,“那好,要不要先准备什么?比如梅花桩什么的?”沈煜向来言而有信。

    “也行吧,给鹿哥儿用,咱家闺女们,学些轻盈的便是。”内家功夫合适鹿哥儿,至于杜子规自己想想,实在不行等往后找个机会,叫他学些奇门术数,能防身自保就好。

    夫妻俩说了半宿的话,第二天明玥自然起晚了,沈煜已出了门去,她有些懊恼,只朝孟婆子叹道:“嬷嬷也不叫我一声,他与商队第一处出行,我该去送一送才像样子的。”

    孟婆子只笑道:“老奴是有心叫您,可是爷叮嘱莫要吵你休息,他自己都是轻脚轻手的,生怕把您吵醒。”

    起晚了,露哥儿和杜子规已经上学去了,沈老头也拄着自己的新拐杖去桥边看自己的老友们给人测字写信。

    转眼过了七八天,听说西北那边搬迁来的老百姓们,第一波今日就到,他又自带了一个小马扎去城门口看热闹。

    至于三个女儿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玩耍,明玥在墙根下种的那些菜,大部份吃过一茬就已经被花给代替了。

    她本来还想去后院开垦,但孟婆子把她劝住了,说节俭是一回事,可是如今沈煜生意做得宽广,有时候不免是要请了客人来家里,叫人家瞧见了满院子的菜,总不大好。

    明玥一想,别人家院子开轩便是红梅古树,好不雅致,唯独自家开了窗是浇了大粪的蒜苗菜苗,的确不像一回事,于是就断了这心思。

    转眼城中西北老百姓越来越多,沈老爹见天都去城门口看热闹,回来就绘声绘色给孩子们说。

    这几天明玥其实也出去过几次,遇着了那些端在在城中歇息的西北人,大部份人都和自己脑子里出现过的影子一样,身上还未脱去他们在西北的服饰,许多女人都裹着头纱,或是背着帏帽。

    这让她不免是开始怀疑,莫非原主是西北人被拐骗到此处的?

    不过也是奇怪,她只要往这方面想,头就会疼。

    如此她哪里敢再继续想?

    这日天不错,莺飞草长,听说城外已经是花红柳绿一片了,正好宋嫂嫂来邀她明日去城南的石头庙烧香。

    石头庙里供奉着一尊送子观音,听说很是灵验。

    明玥猜想宋嫂嫂是想求子,于是便应了。

    正巧下午那两位签了契约的护院到了,是兄弟俩,一个就庞龙一个叫庞虎,瞧着人高马大,一背着□□,一背着一柄重剑,刚到家就把家里五个孩子的目光都给吸引了过来。

    尤其是鹿哥儿,看着庞龙庞虎兄弟的武器,眼睛都在发光,当天晚上就和明玥商量,“玥姨,我觉得我不是读书的材料,要靠读书光宗耀祖可能有些难,但如果学武的话,兴许有机会拿个武状元。”

    其实鹿哥儿是有些害怕明玥责备自己的,毕竟只有读书才是正途,因此他当时是以半开玩笑的口气说。

    没想到明玥一点都不生气,“学武是该学,往后在外也不怕叫人欺负你们,不过得等你煜叔回来给你找师父。”

    鹿哥儿听得这话,立即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欢喜,倏然站起身来求证,“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只不过书依旧要读,不然给你一本武功秘籍你都参透不了。不过既然你更喜欢学武,那读书的压力也不用太大。”反正明玥觉得孩子的兴趣也重要。

    这让杜子规一脸羡慕,只是他垂头看了看自己的嘴,还是作罢了。

    因这腿的事儿,读书他不能参加考功名,武功也学不了。要说心里不难过那是假的,不过命已如此,着实不该怨天尤人,当往前看。

    隔天一早,宋嫂嫂就来了。

    明玥想着三个女儿几乎天天都在家里,着实无趣,如今有庞龙庞虎,就都给带上。

    许久未出门的几个姐妹上了马车,就迫不得已地将头朝窗口边挤,只是街头琳琅满目的店铺,如今都不及西北那些戴着头纱的人叫她们觉得新鲜有趣。

    很快马车到了城门开,明玥将沈煜提前写好的本子递了上去,才放了行。

    她还是有些不习惯,凭何女人出个城都要通行证?但是宋嫂嫂却是习以为常,反而宽慰道:“这样其实也好,那些个被拐骗的女人想出城,就没那么容易了。”

    明玥想提醒她,乔装打扮也好混出去,便是当初自己不也是女扮男装么?若不是看大夫,他们哪里晓得自己是女人?转头看着自家在马车里打闹玩耍的闺女们,“我自己到无妨,可是一想到女儿们往后若是不在一个城里,往后回趟娘家要进城出城的,还得夫家点头。”

    想着就心烦气恼的。

    宋嫂嫂没有孩子,自然是想不到这一层,如今叫明玥这么一说,也觉得这规矩不好。“可咱们又有什么法子呢?只能认命了,怪咱们是女人。”一面转过话题,与明玥说起自家那小妾。

    宋胡子纳妾的时候,出于礼节,明玥还备礼让八角送了过去,算起来已经快一个月了。

    此刻见宋嫂搜主动提起这小妾,不免是心中好奇,尤其是看到宋嫂嫂居然还一脸很高兴的样子。

    然后只听宋嫂嫂欢喜地说着:“这琼娘倒是个争气的,这才进门就有了好消息,我算着该是大喜那晚上的。我们当家的可高兴了,让我赶紧上庙里求个带把的,我也希望生个大胖小子,往后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明玥看着宋嫂嫂发自内心的笑容,实在是没有办法感受她的快乐,哪怕这个小妾生了儿子会养在她名下,但终究是隔了一层肚皮。

    这和自己跟沈煜收养鹿哥儿和杜子规是不一样的。鹿哥儿和杜子规但凡有爹娘在,她和沈煜都不会把孩子留在身边。

    所以实在想不通。

    但因为她不言语,又在看三个女儿玩耍,宋嫂嫂便以为明玥是因为膝下没有儿子担忧,便朝她靠近了些,低声耳语问道:“明玥妹子,你身体的事情,你可是知晓了?”

    “啊?”明玥一脸疑惑,什么自己身体的事情?

    宋嫂嫂一见她这表情,立即就明白过来,“你家相公没和你说么?”

    明玥摇着头,“说什么?”她身体有什么问题么?月事上月也开始恢复了,身上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再说家里如今里外有人,她也没什么可操劳的,反正吃得好睡得好。

    哪料想竟听宋嫂嫂说道:“你这身子去年亏了,往后再要孩子怕是不可能。”她说到这里,也是一副真心实意为明玥做打算的样子,“现在你家相公越来越出息,我听我当家的说,他还要参加秋闱,要是真中了秀才可了不得了,你还是要早为自己做打算才是。”

    明玥的脑回路没有跟上宋嫂嫂,一时有些懵,“做什么打算?”心里甚至想莫不是她晓得自己偷偷存私房钱的事情了?

    正是疑惑着,宋嫂嫂就说道:“自然是想办法弄个儿子,那鹿哥儿和子规终究是和你相公没什么关系,养大了也不作数,照着我说你趁着现在他还没那心思,早些自己相一个好生养脾气又好的清白姑娘接家里来,生个儿子才算人生圆满。”

    生儿子?生什么儿子?就算能生也不生!往后沈煜是要走上人生巅峰的,大把的贵女给他生儿子,哪里轮得上自己替他操这传宗接代的心。一面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不用吧。”

    “什么不用?你难道要等你家相公像我当家的一样在外面自己找么?我跟你说,那是我运气好,这琼娘性子软好相处,要是到时候你相公挑着个歹毒又多算计的回来,有的是你和孩子们的苦头吃。”宋嫂嫂见明玥这样不放在心上,不免是有些着急起来,生怕她往后过上那宠妾灭妻的凄苦日子。

    一面恨铁不成钢地拍着明玥的手背,“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们做打算,常言说的好,母凭子贵母凭子贵,你要是没个儿子,便什么都不是,连带着闺女也外人,你相公便是挣那千千万万的家业,又和你什么关系呢?”

    明玥看着颇有些激动的宋嫂嫂,虽然她说的是现下这个环境的事实,但是让自己给沈煜纳妾,还是算了吧。

    “我知晓嫂嫂是好心意,但这事儿急不得,得从长计议。”明玥是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但见宋嫂嫂这阵仗,自己若是不答应,她多半是不会就这样作罢的,于是便敷衍着。

    说完转头见原本在马车里打闹的三姐妹俩如今都坐直了身体,齐刷刷地看着自己和宋嫂嫂,显然方才的话她们是给听了进去。

    这三个孩子早熟,这些话怕是已经听懂明了,一时叫明玥担心不已。

    只是宋嫂嫂在,有些话她也不好说,一直挨到那石头庙里,她借故带着孩子们去给在外的沈煜求平安,才和宋嫂嫂分开。

    三个孩子早没了此前的雀跃,一个个跟那霜打了的鹌鹑一般无精打采的跟着明玥身后。

    明玥见着这光景,只怕到菩萨跟前也是打不起精神来,所以见着前面有一座小静亭,便引了她们姐妹几个去坐着,一面将食盒拿出来,把里头巧袖给女儿们准备的小点心挨个放她们跟前:“宋婶婶的那些话,莫要当一回事,你们爹才不是那样的人。”

    几个女儿对这零食点心如今也不上心,心不在焉地摆弄着就是不放进嘴里。听到明玥这话,一贯最为早熟聪明的二老煌月不禁抬起头朝明玥看去,“我也觉得宋婶婶的话不全对,凭何姑娘家就比不得儿子金贵了,男孩子会的,我们也能学,兴许还比他们学得好,我们只是没有机会学罢了。”

    明玥万万没有想到这话能从自家闺女口中说出来,这多好的觉悟啊!当即只差没兴奋地拍手叫好,“煌月你说的对,女儿家并不比男儿差,我们只是没有那个机会罢了,所以断不要因为旁人无关紧要的话就否定自己。”

    明玥决定了,给女儿们请先生的事情不能再等了,反正必须在沈煜金榜题名之前巩固好女儿们自立自信的思想,千万不能叫那些旁门左道,什么重男轻女的思想给腐蚀了。

    这时候老三耀光也开口赞同,“对,我觉得儿子也不见得就好,你看杜子宝他们三个,一点都不学好。”

    老大灼云也点着头,“嗯。”还朝明玥保证,“娘您放心,我们姐妹三人一定会好好努力,将来不会叫你丢脸,更不会让人说你没有儿子,只会让他们羡慕娘您有我们三个出息的女儿。”

    这些个话和觉悟,明玥不知道三个只是平日听自己说些故事读读书的女儿们怎么悟出来的,反正此刻这些话叫她听得心花怒放的,那张经过这些时间养尊处优的脸已经恢复到了十八岁时候的明艳脸上,现在堆满了欢喜的笑容,“真是娘的心肝宝贝,你们能这样想,娘就放心了。”

    这时候耀光问,“那宋婶婶要是在提这事的时候,我们能反驳么?”

    明玥摇着头,“算了,左耳听右耳出吧,免得她又长篇大道理,苦口婆心说个不停。”若宋嫂嫂是故意戳人心窝子就算了,偏偏她又是真心实意的。

    最怕就是这种没有任何私心的‘为了你好’。

    待女儿们吃完点心,这好心情又恢复了,开始叽叽喳喳的,直至明玥带着到菩萨跟前跪下才安静下来,一个个双手合十满脸虔诚地给菩萨磕头作揖。

    明玥给了小沙弥些许香油钱,请了平安符,便去前面与宋嫂嫂碰头。

    这石头庙门口有两棵五人合抱的老菩提树,伫立在石头庙大门外的左右,上面挂满了红丝带,树底下多的是买供果点心,或是纸火香烛一类。

    当然,也少不得那测字算命的小摊儿。

    沈老爹从前就干这一行的,都是哄人的把戏,不过是花银子听些叫人高兴的话罢了,所以明玥任凭左右的测字先生怎么招揽都纹丝不动。

    又觉得有些烦,便走到边上的小廊下坐着,几个女儿也在跟前玩耍,一旁的边上,还有个好像在等人的小姐,穿着讲究,身后旁还有个小丫鬟。

    明玥正收回目光,就对上了一个穿着缁衣的老尼姑,也不晓得是哪里冒出来的肩上还挂了一页蓝白相间的袈裟,单手握着一串黑木手持,客气地走到明玥跟前,“阿弥陀佛,这位夫人有礼了。”

    明玥起身朝她回礼,老尼姑就在她旁边坐了下来,然后一脸颇为兴趣地端详着她。

    明玥叫她看得十分不自在,“师太这是?”

    “贫尼观女施主面相,只怕是前半生苦难良多,不过如今紫气东来,往后必然是大富大贵,只是……”她话到这里,环视扫了一旁好奇地偷偷打量她的灼云几个姐妹。

    本来她前面的话明玥还是认真听了,但是这个‘只是’一出来,这味道就变了,明玥忽觉得有些意思,这骗子怎么骗到自己跟前了一脸认真笑问:“只是什么?”

    “夫人膝下是否无子?”老尼姑一脸高深莫测地问。

    身旁的几个女儿皆是一怔,只差没把那句‘你怎么知道’给问出口。但是明玥却先一步,“我三女一子,不知道师太有何指点?”

    那原本准备好说词的老尼姑听到她这话后,原本一肚子的话没了用,有些敷衍地回了一句:“那夫人将来必定大富大贵,贫尼告辞。”然后这就走了。

    灼云几人颇有些不解,小声嘀咕着:“娘,您怎么骗人?”家里哪里来的亲兄弟?

    一旁本没在意她们这里的那姑娘闻言,也抬首望过来,似有些好奇。

    明玥却没留意,只同几个女儿提醒着,“那一看就是骗子,正经的出家人都在庙里呢!何况这石头庙内外方圆几里,只有男僧并没有女尼,还有那位尼姑身上还有王记的香粉味。”

    尼姑哪里会用这些,身上不该就檀香味道么?

    灼云和煌月半知半解,可耀光还是不明白,“但她说对了,娘前半生都过不得不好,而且咱们家只有我和姐姐们。”

    那位原本看热闹的小姐虽然觉得明玥的话有几分道理,但听到耀光这般说,也忍不住好奇都起身走过来,“夫人怎么就认定那位师太是骗子?”

    明玥抬首看了对方一眼,警觉性就来了,生怕是和那老尼姑一起的,但还是直接开门见山道:“这整个澜州人虽前半生不苦难?就去年洪灾瘟疫旱灾接踵而来,她那话就是碰运气罢了。”

    “至于猜中我只有三个女儿,只不过是这城中之人出门在外,极少带着姐儿出来,哪家不是带着哥儿。唯独我带了三个姐儿,她多半就想到了,我没有儿子。不过也有可能提前打听好的,但这都改变不了她是骗子的事实。”所以说那话,若是自己信了,那接下来指不定就是什么套路呢。

    但自己不信,对于这骗子也不损失什么。

    那小姐一听,仔细一想,还真是明玥说的这般,不管大户小户之家,出门在外的确极少有带女儿出门的,都是带着儿子。

    一时觉得明玥有些意思,正要上来交谈,宋嫂嫂就来了,一脸的兴奋喜悦,全然没有注意到旁边有人,神秘兮兮地给明玥看了看手上的佛珠,“明玥妹子,观音娘娘显灵了。”

    “啊?”明玥看了她手上的佛珠,怎么觉得有些眼熟?感觉和刚才那老尼姑手里的手持差不多相近。

    这时候宋嫂嫂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悦,“我方才从那门里出来,就遇着一个观音娘娘,她一眼就看出了我没有生养孩子,但只要我行好事,往后必然能有一文一武,将来还能给我讨诰命。”

    明玥已经笃定她遇到了那老尼姑的同伙了,又见宋嫂嫂身上不见了半点首饰,又好笑又好气,“你拿银子行好事?”

    宋嫂嫂忙解释,“是那位观音娘娘说她们庵里要给佛祖镀金身,做再多的好事,都及不过诚心诚意供奉佛祖,我如今要回去照顾琼娘,自然是不能亲自去她们庵里,所以只能拿了身上所有值钱的物件,托付那位观音娘娘帮忙换成金粉。”

    她说完,发现不管是明玥还是灼云几个姐妹,以及旁边这不知姓名的一仆一主都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有些不自在起来,“这是大喜事,你们怎么这副表情?”

    煌月却已经从刚才明玥的话里摸出这些骗子骗人的规律了,“婶婶,那是个骗子,方才她的同伙还来骗我娘了,不过被我娘识破罢了。你说她知道你没有孩子,那是因为你去拜了送子观音,她瞧见了。”

    灼云也在一旁问,“那个庵叫什么名字,你可问了?”

    宋嫂嫂顿时愣住了,就像是才回过神来,有些担心起来:“不会真是骗子吧?我身上才打的那一套金首饰十二两银子呢!”全摘给她了。

    还是因当家的觉得她照顾琴娘辛苦,才给她打的。

    “八成是骗子,人应该还没走远。”明玥叹了口气,实在没想到宋嫂嫂这样好骗,要去帮她找那骗子。但旋即回头看了看三个女儿,还是作罢,别到时候为了追骗子,把女儿们给丢了。

    不过还是跟着宋嫂嫂在周边找了一圈,但那些骗子得了这么一大单,早就心虚地跑了。

    还有人看到,总共四个穿着缁衣的女尼姑,走得急匆匆的。

    难怪那主仆俩跟着一起找,也没见着半个人影。

    最后还是那菩提树下算卦的一个老头说,“叫你们来我们这里花个一两文不乐意,偏要将大把银子送给那些个骗子。”又说那些是惯犯,石头庙里驱赶过好几次,可是那些女骗子都不要脸,庙里的和尚一驱赶她们,她们马上就拉开自己的衣裳纠缠庙里的和尚,非得说和尚碰她犯了戒。

    如此撒泼,这石头庙里也拿她们无法,只能提醒香客们莫要受骗。

    宋嫂嫂得了这些话,气得蹲在地上捂脸大哭。

    她方才全然在那尼姑给自己编织的美梦里,但凡当时冷静些,仔细想一想,也能察觉出来是骗子。

    因这桩事儿,听说宋嫂嫂回去被宋胡子责备了一顿,明玥好几日都没见着她,到底是有些担心,这日雨后见着天边出了彩虹,便叫了孟婆子,一起去瞧。

    却没遇着,倒是见了那小妾琼娘一身绫罗绸缎,穿金戴银地坐在廊下吃着新鲜的瓜果,旁边还有个小丫鬟伺候,至于宋嫂嫂则去找骗子去了。

    听琼娘说,宋嫂嫂这几日都没闲着,天天去那石头庙附近找那些骗子。

    明玥也就没多待,而且她发现孟婆子自打看到那琼娘后,就有些奇怪,这一出了门便忍不住问,“嬷嬷怎么了?”

    “夫人,老奴瞧那宋家的姨娘有些眼熟。”孟婆子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认错人了。

    只同明玥说起她在灾前,其实在汝州那边一大户人家做粗使婆子,但只干了几天,那户人主人家就没了钱,败落了。

    她才回的澜州,哪料想就遇着了天灾,儿子也没了。

    至于那户人家败落,只因是老爷经一位生意上的朋友介绍,纳了一个漂亮温柔的清白姑娘做妾。

    “那美妾生得和这宋家的姨娘一般模样,不说是沉鱼落雁之貌,但也颇有天香之色,娶进门没一个月,这美妾就传了喜讯,老爷子一高兴,要什么给什么,等着反应过来的时候,家里已经叫她给搬空了,这时候人也不见了,却又因那美妾肚子里有他的血脉,没去报官。”

    明玥有些好奇,“那怎么确定肚子里就是他的血脉?”

    “大喜之日落了元红,府上老爷又盯得紧,除了是他的血脉,还能是哪个的?”孟婆子回着。

    也正是这样笃定,也没报官。

    可明玥听了孟婆子这些话,撇开这琼娘和那大户人家卷走钱财的美妾相貌相似不说,这琼娘出现在宋家的情况与那位美妾吻合。

    比如是生意上的朋友介绍给宋胡子的,出生清白,相貌出挑又温柔多情,而且也才嫁了这么短的时间就有孕了,宋嫂嫂夫妻俩都料定是宋家的。

    想来这位美妾也是大喜之日有落红……

    那么这元红有待考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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