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人到了,  明玥和沈老爹商议着,为了万无一失,还是决定想办法叫这原来被琼娘骗了的何大官人,  也就是何德祥去看一眼才是。

    只是将那琼娘请家里来,明玥是万般不愿意的,沈老爹也不答应,  所以瞧见那何德祥早没了此前的风流倜傥,满脸的皱纹又是弯腰驼背的,  便合计着给这何德祥乔装一回,让明玥带着去宋家那边。

    不过宋嫂嫂不在家中,  所以明玥便先去了地母庙一趟。

    这会儿宋嫂嫂的状态好了许多,  见着明玥来也不似此前那般总是控制不住抹眼泪,  只拉着明玥的手说道“这两日我想通了,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打算和他在一并过了,  反正我不会生,今儿就算没琼娘,往后还会有媚娘娇娘,大不了  往后到这庙里来给人添油点香,  也好过受这些个闲气。”

    明玥听她这话是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心说这又是何必呢?便劝道“庙里的日子偶尔来小住倒不打紧,  可往后长年累月地待在这里,断绝红尘,哪里有那样简单?你也先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我今日来是要同你说,  从前被琼娘骗的那人来了。”

    宋嫂嫂一听,  整个人一下坐直了身体,  “千真万确?”

    “此事我还能哄你不是?只不过你须得先回家去,我领着那人到你们家,叫他瞧个一二。”明玥点头说着,另外又同她商议,“我叫八角去打听了,当初给琼娘号出喜脉的牛郎中,是拿了琼娘银子的,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到时候还要多找几个郎中过去。”

    宋嫂嫂立马就要起身去收拾东西,如今她是不怕宋胡子被骗什么?而是觉得对不住沈煜,这么大的家业可比从前自家那布坊大了不少,沈煜就这样交托在宋胡子手中,哪里晓得宋胡子这般不争气,她怕再拖下去,宋胡子得把整个杂货铺都给搬空了。

    明玥这里也回家做准备,正巧遇着沈老爹怒气冲冲回来,但这气倒不是对着自家人,屋子里又都是三个孙女,他满腹的怒气无处可说。

    如今见了明玥立马迎上去,“这个天杀不知感恩的,看他死了下不下阿鼻地狱,实在是没有良心了!”

    早上两人是一起出门的,自己去地母庙找宋嫂嫂,沈老爹则去杂货铺。所以自不用多说,怕是杂货铺那里有出了事。

    但明玥明显是小看了一个被女人迷得晕头转向的男人失去正常的判断和理智后,是多么的愚不可及。

    只听沈老爹愤怒道“往日他言语略有嫌弃我,只撺使铺子里的杂工不给我添茶就算了,今儿却直接将我从铺子里赶出来,还说我这整日到铺子里去,是不是不信他,还不要脸地搬出了阿煜压我老头子,你说着是个什么东西!”

    沈老爹显然被气得不轻,有些语无伦次的。

    明玥也黑了脸,心说这宋胡子怎么就成了这般模样,一般安抚着沈老爹,“您别为这般人生气,气着了着实不值当,我这马上就将何德祥带过去,马上当众揭穿琼娘的身份,让庞龙将她押去衙门里。”看算衙门现在没空受理升堂,那也先给关着。

    反正人证物证都有了,就待她将同伙都招出来。

    灼云煌月也连忙递茶给沈老爹,耀光则搬了小马扎到他身后,踮着脚给他锤肩膀,奶声奶气地安慰,“爷爷不气哦,等爹回来让爹教训他,或者直接把他赶出去。”

    煌月也道“对,他若是敢拿当初救娘的事情做说辞,那也不怕他说咱们不知恩。反正当初宋嫂嫂也一起救娘了,更何况是爹救他们夫妻在先,又是给车送他们去汝州,又是给银子的,如今还带着他做生意,这是他自己不知道感恩。”

    明玥其实也一直想着宋胡子当初终究救了自己。而且不是因他和宋嫂嫂救自己,自己也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就遇着沈煜了。

    没准就那样错过了。

    不过按照煌月这逻辑,好似一切因果天注定,沈煜先救了他们种下这善果,才有了后面的相遇。

    如此倒是什么恩不恩,情不情的就两清了。

    这样一理清楚,这事儿似乎也好办了不少。沈老爹也听着孙女的话,十分赞成,“是这样了,撇开了这事,就是你爹带着他赚钱,他不知道感恩!还吃里扒外!”居然还想把自己赶出杂货铺子。

    反正沈老爹是越想越气,只催促着赶紧吃饭,快去宋家。

    巧袖那里早就准备好了的,如今听到沈老爹催饭,只赶紧给摆了上来,对于明玥他们要去宋家的事情,也是十分积极,“夫人带着我一起去呗。”到时候真要动手,自己力气大也能帮帮忙。

    这种事情其实不是看人多,又不是去打架,只讲究对错,但是明玥想了想,还是给答应了,“过去瞧一瞧好,权当是长见识,以后挑郎君的时候,可要檫亮眼睛。”

    巧袖完全就是想去出出力,哪里晓得明玥扯到这上头去,到底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有些红了脸,不大好意思地嘟嚷着,“我才不要嫁人呢!孟嬷嬷说了,那些个大户人家里不嫁人往后做姑姑的多了去。”再说嫁人有什么好?还要防着像是遇着宋胡子这样的男人。

    说罢,凑到明玥身边似那小娃儿一般撒娇着,“夫人和爷努力努力,往后我就给你们煮一辈子的饭。”

    巧袖初来时候瞧着老实模样,但这熟了,实际是跟个大孩子一般,又不像是孟嬷嬷那般大半辈子都在给人做奴婢,所以即便明玥让孟嬷嬷不必那样委屈自己,不必一口一个奴,但是孟嬷嬷就改不了。

    巧袖就不一样,她从前家里没遭难时,也是爹娘宠爱的小女儿,所以明玥不要她自称奴婢,她就乖巧地应着。

    沈老爹已经上了桌子,听得这话抬眼看了她一眼,“胡说八道,姑娘家家的,总是要嫁人的。”

    巧袖不怕沈老爹,嘻嘻一笑,“又不是谁都有夫人这般好的运气,能遇着您这样的公公和爷那般好的夫君。我想着往后嫁人,还得要给人煮饭,不但如此还要生娃养娃伺候老小,一年忙到头没得半日休息就罢了,还没得工钱,十分不划算呢!”

    明玥听得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念头她曾经还没到这个世界时也想过。

    的确很不划算!

    灼云姐妹几个却是将这话给听了进去,皆转头朝明玥往来,“巧袖姐姐说的十分在理,娘以后我们也不要嫁人了,不然那样回来瞧您和爹一眼,若是不在一个城里,还要人家写条子。”

    沈老爹原本是要训斥巧袖几句,觉得这女娃娃简直是一派胡言,可是转而听到孙女们这话,心头顿时就软了,仿佛已经看到了往后孙女们想要来看爹娘时,还要低声下气求丈夫给签条子。

    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也顾不得去教训巧袖了,只好声好气地哄着孙女们,“好好,咱不嫁,就算要成亲,也要招那听话的上门女婿来。”

    明玥见着沈老爹这态度转变得有些飞快,懒得再加入这个话题了,不过女儿的话的确叫她十分揪心。

    做父母了就很奇怪,一样的苦头自己是能吃的,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可能会吃这个苦,这心里就难受得不行。

    灼云几个也是把沈老爹的话当回事了,家里饭桌上又没那大户人家讲究的食不言寝不语,所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那煌月也不知道是哪里听说要有钱人家的姑娘才能招上门女婿,便有些担心,“咱们家没有钱,又不算大户人家,怎么会有人愿意做上门女婿呢?”

    “那有什么,叫你爹努力努力就行了。”沈老爹一筷子小炒肉夹进碗里,说得那叫一个轻轻松松。

    而此时此刻正与一方山贼交涉的沈煜在这五红六月里,就忽然打了个喷嚏。

    耀光却是听爷爷要爹努力,回头看了看一旁还站着不去吃饭,在这里听他们闲话的巧袖,“我爹可真可怜,为了巧袖姐姐能在咱家煮饭一辈子要努力,现在还要为我们以后有条件招上门女婿努力。”一面忍不住看朝明玥,“不会把爹给活活累死吧?”

    只是她这话音才落,沈老爹就十分迷信地放下手里的碗筷,连忙双手合十,很是虔诚地求着菩萨“呸呸呸!小丫头说胡话,菩萨老爷们别当真啊!”

    说着这些个闲话,倒是叫沈老爹忘记了被宋胡子惹出来的气,这会儿吃完饭,只让庞龙带了何德祥,又叫八角去多请几个郎中,这就一前一后往那宋家去了。

    且说宋家这头,琼娘正恰意地躺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乘凉,那宋胡子对她可谓是掏心又掏肺,不但买了个小丫头专门来照顾她不说,这新鲜的瓜果只要她要,便是多少银子也不眨眼就马上买来。

    说实在的,这宋胡子虽然长得不俊俏,但比起以往那些肥羊要年轻不少,人又好骗,让琼娘有些动了留在他身边的打算。

    毕竟常在河边走,她也怕有那湿鞋的一日。只是可惜那些人只怕不愿意就这样放了自己。

    心里不免是有些可惜,往后怕是再难遇到这样傻的男人了。

    想到此不免叹了口气。

    一旁伺候她的小丫头贝儿是琼娘进门后才买进来的,宋胡子又只叫她专门伺候琼娘,因此是以琼娘为主子的。

    又见宋胡子见天给琼娘送金送银的,倒是那原配的宋杨氏不会生娃,因被骗了十两银子的首饰,还叫宋胡子出言责备,这心里就有了计较,这个家里她想要混出头来,到底还是要跟着琼娘才是。

    因此也是事事替琼娘打算谋划。

    眼下见琼娘忽然叹气,以为她是因宋嫂嫂回来心情不好,便朝着宋嫂嫂那屋子看了一眼,“姨娘不必因那人生气,爷如今眼里左右就只有你,更何况你这肚子里有着哥儿呢,怕个什么。”

    琼娘苦笑,“你如何晓得我心里愁个什么?”那宋杨氏,她压根就没放在眼里,不值一提罢了。

    一面收回心思,这条路只能一眼走到黑,那些人哪里能愿意放了她,让她从良呢?因此也不多想着事儿了,还不如想法子趁着这宋胡子心在自己身上,再多骗些银子实在呢!

    这些天里,宋胡子里送自己的金银细软加起来,不过二三百两罢了,另外给自己这里放了四百多两的银票,算起来是不少了。

    可是一想到宋胡子手里掌管着那么大一个杂货铺,听说每日能赚几升子的铜板呢!那一升就足足一斤多呢。

    这么赚钱,那姓沈的官人也不在,全都是由着宋胡子把管,他却只给了自己这么点钱,没准其余的给了宋杨氏。

    想到这里,忍不住朝宋嫂嫂那紧闭着的房门看去,只朝贝儿低声询问。“她不是在那庙里好好待着么?怎就想着回来了?”

    贝儿如何知晓,只摇着头。但见琼娘不愿意宋嫂嫂回来,便主动出着注意,“姨娘不喜欢她,奴婢有的是法子赶她出门去。”说罢,便凑在琼娘耳边小声低语着什么。

    琼娘一听,脸上顿时露出欣喜的笑容,一面夸赞着贝儿,“你倒是个小机灵鬼。”

    宋嫂嫂在屋子里,心急如焚地等着明玥带着那何德祥等人来,却不知晓门外院子里这琼娘主仆俩,却是商议着如何将她赶出去。

    实在是急,也就坐在桌前干喝茶,转眼间那一壶满满当当的茶水就叫她填了肚子,这最后一口茶水咽下去,便有了如厕的意思。

    只能起身开门出来,一眼就见着那桂花树下恰意的主仆,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往才茅厕那方向去。

    但却叫贝儿给唤住了,“喂,姨娘叫你呢!”

    宋嫂嫂才不想像是从前那样做个冤大头呢!“我要上茅房去,有什么事情再说。”不不耐烦回了一句,就走了。

    贝儿见了,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只同琼娘说道“奴就说吧,姨娘您还说她是个好人,待你十分好,那都是做样子的,您看这才没多久,她就不耐烦了。这一会儿回来,您再叫她,必然是会发脾气的。”

    琼娘也是这样认为的,“她一会儿就要过来了,你现在可以去把爷喊过来,好叫他瞧一瞧。”

    原来方才两人合计,找个机会叫宋胡子撞见宋嫂嫂对琼娘动手。

    就算宋嫂嫂不动手,但只要她声音大,琼娘都会‘肚子不舒服’。只要事关肚子,那都是大事,宋胡子自然不会轻饶宋嫂嫂,把她赶出去更是理所应当的事。

    主仆俩说着,贝儿便去前面找宋胡子,算着时间,一会儿贝儿和宋胡子来时,正好会遇着宋嫂嫂对琼娘动手。

    可是贝儿去了好一会儿,琼娘这里却久不见宋嫂嫂从茅房那头出来,不免是有些着急起来。

    却不晓得宋嫂嫂在那地母庙里吃了这么多天的素,回到家后见琼娘不要的鸡汤还没坏,觉得倒掉太可惜,就给喝了。

    不想这肚子没个缓冲的机会,一下进了许多油浑,自然是有些不耐受,她又回房一个劲儿地灌茶水,眼下就待在那茅房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了。

    琼娘却已经急得从躺椅上起来,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子,眼睛一直盯着茅房那个方向,心里已经把宋嫂嫂诅咒了个遍儿。

    正是急得上火,偏已经听到贝儿添油加醋状告宋胡子,宋杨氏是如何阳奉阴违苛责自己的声音。这一着急,有些头晕目眩的,摇摇欲坠,果然一副像是被欺负了的样子。

    恰好宋胡子正掀起帘子,见着她娇娇弱弱地站在桂花树下,那叫一个心疼,一步作两步冲上前去,“琼娘你这是怎了?”一面伸手扶着心急如焚的琼娘,一面张口就责斥宋嫂嫂“杨氏,你怎如此不知好歹,你……”

    他责备的时候,还不忘去寻找宋嫂嫂的身影,却才发现这院子里除了琼娘和跟在自己身后的贝儿之外,哪里有什么宋嫂嫂。

    不禁皱起眉头来,“她人呢?”

    “她……”琼娘张着口,不知如何说才好。本来算着时间,那宋杨氏早从茅房里出来,必然会和自己在这院子里撞见的,可那宋杨氏跟掉了茅坑一般,这么就都不见来。

    贝儿也一脸疑惑,急急地看着琼娘。

    偏正是这会儿,隔断铺子和后院的帘子后面,那穿堂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少说也是四五个人。

    宋胡子疑惑,只扭头瞧去,却见这帘子被打起的时候,明玥那张与当初灾时简直就是天差地别的脸出现在帘子后头。

    宋胡子怎么都想不到,当初瞧着干瘦得像是个野猴子一样的明玥,这养了不过半年的功夫,竟然是成了那画里的仙女一般。

    早些时候没得琼娘的时候,没少叫他在心里羡慕沈煜命好,有这么个美娇娘,难怪当初沈煜愿意不要命地找。

    他就想这若是自己的女人,自己也愿意像是沈煜那样去找。

    “弟妹这是?”以前他唤沈煜恩公,叫明玥夫人,但做了这杂货铺的掌柜后,手底下管着账房杂工等七八号人,自己又比沈煜年长,因此这一声弟妹很自然就叫出口了。

    “听说嫂嫂回来了,我来瞧一瞧。”明玥回着,扫视了院子里一眼,最后目光落到宋嫂嫂的房门上,“嫂嫂在么”

    琼娘是处于正常反应,她也不知道为何,在明玥面前,总有种天生自惭形秽的感觉,脱口就回道“她去茅房了。”

    宋胡子却盯着明玥身后的一行人,除了同自己板着脸的沈老爹之外,还有好几个老头,都是城里的郎中,一时间也是有些摸不清明玥的来意,“他们是?”还有沈家的几个下人都来了,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明玥这时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笑着答道“嫂嫂这阵子在地母庙里日夜求着菩萨,就指望菩萨给赐个大胖小子,今儿回来之前,特意去和我说昨晚做了梦,见着菩萨说琼娘这肚子里是儿子,要我帮忙找几个大夫来确认。”

    琼娘听着那些人是郎中的时候,脸色就有些不对劲了,如今连忙扯出笑容回道“这才一个月不到,如何晓得是男女?夫人莫不是开玩笑罢了。”

    明玥见她那闪躲飘忽的眼神,心中已经有了数,这琼娘果然是怕大夫诊脉,“那也无妨,既然郎中都请来了,也是嫂嫂的一片心意,诊一诊脉,总是没有错的。”

    宋胡子虽然觉得宋嫂嫂多事,但既然郎中都请来了,把把脉也好。便扶着琼娘坐下,一面道“既如此,叫他们诊诊脉,看看我儿子在你肚子里怎样了。”

    琼娘有些着急,以往遇到这样的事情,外面的人都会提前安排好,可是这一次他们觉得宋胡子这人蠢笨,宋杨氏又是个傻的,觉得是头肥羊,压根就没给自己做准备,都往吴州去套其他的羊了。

    因此有些慌了神,只挣扎着,“我没事,不需要诊脉。”

    不知情的贝儿却还跟着宋胡子一起劝“姨娘诊脉罢了,您怕什么?”

    琼娘自然怕,这没提前打招呼,而且还是好几个郎中……她肚子里又没货。

    哪料想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那些个郎中已经挨个儿走了过来,她是一点拒绝的余地都没了,心里只想着装晕。

    可若是装晕,那郎中给自己诊脉就更顺理成章了,一时急得跟那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愿意伸出手。

    宋胡子却只当她年纪小任性,还耐着性子哄道“琼娘听话,叫他们摸一摸脉,回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这般温软的口气,若不是亲耳听到,谁能相信是从宋胡子这么个粗鲁的男人口里说出来?

    宋嫂嫂不知何时来的,正好瞧见了这一幕,成婚这么些年,他可从没这般同自己温柔过,眼眶还是不争气地湿润了。

    只是宋胡子这个时候一心都在不愿意诊脉的琼娘身上,哪里留意到宋嫂嫂那湿润的眼眶里满是失落失望。

    琼娘到底是敌不过猪队友贝儿和宋胡子,叫他二人按在躺椅上坐下,第一个大夫也开始诊脉了。

    只是诊完了后,他没言语,只退开身让第二个大夫诊脉。

    不想第二个诊完就看朝他,“不是说有孕了么?怎没诊出来?”然后一脸疑惑,又重新要诊。

    第一个便开口了,“赵兄你没诊错,我也没诊出来。”

    他二人这话说出口,不管是知道要出事的琼娘还是宋胡子,脸上都变了。

    尤其是宋胡子立即就激动地跳起来,“胡说什么?上次王大夫明明诊出了喜脉,而且琼娘这一阵子喜酸,胃口又不好,怎就没有喜脉呢?我看你们都是庸医。”然后让还没诊脉的郎中继续。

    但得的结果仍旧是没有。

    他不甘心,让最后一个面生的郎中上前。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里作用,他怎觉得这最后这个面生的郎中,那眼神奇怪得很。

    话说这最后一个面生的郎中,哪里是什么郎中,而是当初被琼娘一伙人骗了个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何德祥。

    如今他到琼娘跟前,没诊脉,反而一把恶狠狠地抓住琼娘那白嫩的手腕,怒气冲天地骂道“你个贱人,我哪里对不住你?你却将我骗得家破人亡,无处可庇!走,与我见官去!”

    琼娘被这何德祥的粗暴举动吓着了,但随后何德祥这话一出口,她就认出来眼前老得不像话的何德祥,顿时吓得花容失色,一边挣扎着,“你放开我,我不认识你,胡子哥救我!”

    宋胡子也被这忽如其来的变故惊吓到了,不过听到琼娘这娇滴滴呼叫声,就立即反应过来了,凭着自己年轻力壮,一把将垂老瘦弱的何德祥一把凶悍地推开,一面怒骂,“哪里来的疯子?”

    宋嫂嫂这个时候却已经走过来了,“我看你才是疯子,色迷心窍了,难道还看不出来么?她是骗子!”一面指着此刻一脸娇弱惊恐躲在宋胡子怀里的琼娘。

    这个时候的琼娘已经十分慌张了,可怜地躲在宋胡子怀中,浑身颤抖,又因有一副好容貌,越发娇弱可怜,叫宋胡子看得好不心疼。再看宋嫂嫂,便觉得她又老又丑,连带着那心都是歹毒的,也不要琼娘开口,简直就是色令智昏,只朝宋嫂嫂骂道“你个不下蛋的母鸡,这么些年我好吃好喝养着你,你却要我宋家断子绝孙,还伙同外人来害琼娘,我真是瞎了眼,去年该拿你去换粮食才是。”

    宋嫂嫂是对宋胡子绝望,但也没真到了恩断义绝的地步,她以为夫妻间的情义总归还在。他骂自己生不了孩子,她是能忍的,只觉得他没说错。可他后面那句话,叫宋嫂嫂彻底地失望了,整个人只觉得像是被抽了所有的精气神一般,软软地跌坐在地上,满目绝望地看着鼻孔朝天的宋胡子,“这样说来,我倒也谢谢你当时没把我换了粮食。可你不想想你活到如今,能在这城中立身,没有我杨家帮扶,你一个外来人,如何安家立业?”

    她家虽不是城中人,但兄弟亲人多,当初她嫁了这外来的孤家寡人宋胡子,父兄见宋胡子机灵又有头脑,就凑了钱给他做生意,没想到还真叫宋胡子支棱起来了,方有了如今这铺面小院。

    但宋胡子却没理会她那话,只冷哼一声,骂了她一句不知感恩的贱人,便要驱赶明玥一行人。

    明玥没料想到男人真会因美色而没了智商,气得只想要骂醒他,但那何德祥却见着曾经将自己哄骗得家破人亡的琼娘这副模样在宋胡子怀里,干瘦的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像是头气急败坏的公羊一般,直径朝宋胡子怀里撞过去,竟然生生地把宋胡子连带着琼娘撞退了两步。

    那琼娘也从宋胡子怀里摔出来,然后叫何德祥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领子。

    宋胡子见着光景,哪里看得美妾受辱,要上前去厮打。

    但被明玥示意庞龙给拦住了,他气得直骂明玥多管闲事,又说明玥见不得他家好,撺使宋嫂嫂和自己离心就算了,还要害琼娘。

    这还不算,又朝沈老爹怒骂“还有你这老不死的东西,见天跑这铺子里来,便是你儿子也没这般待过我,你算个什么?”

    沈老爹是不能忍的,扬起拐杖直接朝他胳膊打去,“真是个没救了的混账东西,原以为你是个好的,没料想这样不成器,一个女人就将你迷得是非不分,你家里没镜子么,你要没往铺子里挪银子,这女人图你什么?”

    明玥却让巧袖扶着沈老爹退后,见着老人家气得涨红了脸,生怕出事。自己则到那被挟制住的宋胡子边上,“我们两家,那是过命的交情,我夫君救你们,你们又救了我,放眼这天底下,哪里还能寻到这样的缘份?也正如此,我夫君信任你,把这家业都交托到你的手中,可是你扪心自问,铺子里那些账目怎么回事?”

    明玥并没有骂宋胡子,只觉得这样的人,如今骂他都是多费口舌。说罢转头看朝那何德祥,“你先与他说,你是怎样变成这般模样的。”

    何德祥一肚子的怒火,瞪了同样红着眼睛挣扎的宋胡子,又看看那吓得被八角抓住的琼娘,“我何家虽非大户,但于那镇子上也是有些钱财在手的,我去年认识一个朱相公,他是做那水产生意的,说亲戚家有个小娘子正要出阁,托付给别人不放心,只瞧中了我的人品相貌。”

    说到此处,似想起了当时的场面,忍不住自嘲一笑,“也是我自己蠢笨,叫他一顿夸赞,自己几斤几两就不知晓了,又听他说愿意嫁给我做妾,只瞧中我家世清白为人正直,不求个什么,连着那彩礼也都不要,可笑天底下哪里有这般好事,我偏信了高高兴兴的雇了轿子吹吹打打迎着她进门,不想着却是引狼入室,将我家骗得家破人亡。”

    何德祥说着说着,大哭起来,捂着脸跪倒在地上,直呼对不住祖宗。

    而宋胡子听着他这番话,脸色万般变化,似半信半疑了,看看地上的何德祥,又看看脸色不好的琼娘,一时竟然分不清楚谁真谁假了。

    到底还是何德祥说的这些,和自己娶琼娘进门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明玥见他没言语,猜着多半是信了几分,也直接道清楚琼娘的来路,“她的身份,我们已经查了,原本是花船上的姑娘,前几年叫赎了,多半就是这姓朱的一伙人,四处就挑着你们这样的人作骗。”

    又说因没人报官,正是因为她走的时候,还怀着孕,受害者都为了孩子忍气吞声。

    可笑的是这孩子却由始至终都不存在。

    宋胡子转头看朝琼娘,如何也不敢相信明玥这些话,还在为琼娘说话,“可她是个清白姑娘,我能证明。”

    但何德祥马上啐了一口“呸!当初与我也是清白身,亏得我还信了,如今叫人提醒,才晓得那才不是什么元红,不过是些许鸡血罢了。”然后走朝琼娘,就要动手抽她。

    不过让明玥给拦住了,“直接送衙门里便是。”

    听到要把自己送衙门,琼娘到底是害怕,如今那姓朱的也不在,她没个依靠,怕这些个罪全撇到自己身上来,那可是要砍头的,于是慌了神连朝明玥求道“夫人饶我,我也没得选择,我若是不替他们做事,他们便要我的命,何况这些个银子,我也没得半分。”都在那些人的手里。

    其实这个时候宋胡子还是不信自己被骗的,哪料想这琼娘如此没胆,一下就道了出来,他顿时就泄了气。可回头一想又十分不甘心,觉得琼娘是被明玥他们恐吓的,“你莫要被他们吓到,我会替你做主!”

    琼娘见宋胡子还在为自己着想,心头又软起来,哭道“胡子哥,这些人里,唯独你对我最好,我是真想和你过下去的,可是入了这一行,哪里有什么回头的路?我对不住你!”随后哭起来。

    但还没放弃希望,继续朝明玥求道“里面像是我这样替他们行骗的有五个姑娘,去年被人打死了一个,眼下他们觉得胡子哥好骗,所以带着别的姑娘去了吴州,您若是愿意饶我,我可将他们都骗过来,只求您菩萨心肠,给我一条生路。”

    说罢,就要朝明玥不停地磕头。

    八角这个时候已经没挟制她了,但还是盯得紧紧的,至于那个本以琼娘马首是瞻的贝儿早就被这些个错综复杂的事儿吓得失了魂,呆若木鸡地站在树下捂着小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眼下见着琼娘哭哭啼啼朝明玥求情,还交代了团伙在吴州,方反映过来,被被当做同伙,连忙撇清关系,“我与她可没有什么关系,是牙行里正经出来的。”一面还要宋胡子拿出契约来给她作证。

    宋胡子这才像是从那失魂落魄中反应过来,看着哭得一塌糊涂的琼娘,却只关心一个问题,“如此,你果然是没有身孕?”

    琼娘却不敢看他,只哭着摇头。

    于是宋胡子彻底没了精神,倒在了地上。

    这一场闹剧,最终以琼娘被送衙门,几位郎中与何德祥作为证人,宋嫂嫂为被告为结束。

    至于案子,得延期审,不过这当头,正好等琼娘将那姓朱的一行人骗回澜州来。

    铺子这一头,因宋胡子拿给琼娘的钱财,因那姓朱的一行人没在,所以都给追回来了,明玥这里则拿出沈煜的亲笔信,给宋胡子结了一笔情义钱,将他家后院和铺子砌砖隔开。

    铺子是租给了沈煜的,租金已经付了三年,他是没多余的银子毁约,所以只能如此。

    至于铺子里沈老爹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大好,自然不可能去做这掌柜的,明玥作为女人就更不方便,最后是沈老爹拿主意,推荐了那孙少卿。

    明玥觉得这人也磊落,便暂时定了。

    宋胡子这头,琼娘是骗子的事情对他的打击竟然没有琼娘肚子里没孩子给他的打击大,杨氏也觉得没意思,与他和离,一分银子没拿,自己就收了包袱,从那铺子后院搬出来,暂居到地母庙里。

    明玥知晓后,气得不行,“你怎如此软弱,我给他结那笔钱,我原本就是想正大光明给你,想着你肯定不愿意和他住在那院子,有那笔银子,也好有个安身之地,哪料想你竟然一个子儿不要。”

    杨氏苦笑,“他是个什么人,我心里有数,我若要钱,他是不会与我和离的,正好我一根线也不要,好叫他再能娶一个进门生孩子,不然怎可放我走?”

    要说还是多年夫妻了,杨氏真真说对了,和离不过几日,那琼娘给同伙的信只怕还没到吴州,宋胡子就取了一个寡妇。

    那寡妇的男人和三个儿子在去年灾里都没了。

    宋胡子就是瞧中她能生儿子,所以就以二十六两白银为聘,吹锣打鼓把她取进了门,就盼望着能早日抱上儿子,替他宋家传宗接代。

    只是如今铺子租了沈煜开杂货铺,他自己反而是没了营生。本来以为自己做了几年的掌柜,生意这路子又熟悉,想着随便找个铺子做个掌柜是使得的,可却因在沈煜杂货铺里贪墨的事情,因琼娘被送官也没瞒住,如今哪个敢再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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