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回过头来, 那穿着补丁衣裳的书生已将东西清理。
几人却是不知方才这一转头的功夫,还有这一变故,一个个还嬉皮笑脸地等着一会儿到门口检查的时候,这补丁书生会被查出舞弊, 然后赶出考场, 剥夺终身参加科举的机会。
于是也不闹腾了。
加上前面的队伍一直在往前移动, 转眼间竟到了他们跟前。
沈煜这边也轮到他了,只让庞虎将东西挑上去例行检查,自己则与明玥说话:“快些回去吧,等着我的好消息。”
明玥看着沈煜如此自信的目光, 一度怀疑莫不是他才是这个世界的天选之子,不然他连书本都没翻看一下,哪里来的底气十足叫自己等他的好消息?“好, 信你信你, 只是你在里面,也要顾着自己的身体,不管如何, 身体第一位,那考试是其二。”
沈煜笑应着,还要说什么,前面的检查行李的官差已经在催促。
明玥这便与他挥手, 只目送沈煜上前拿出帖子。
那官差瞧了一眼, 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看沈煜, “你是那沈记杂货铺的东家?”沈记杂货铺是这雍城最大的杂货铺, 沈煜还组建了一支商队, 当初出去的时候, 将这城中滞销的不少物品都给一并带出去卖了, 好叫上头的大人们夸赞了他一回,说是什么商业奇才。
只是这商业奇才,怎想着跑来参加乡试了?而且他记得这商队也才回来不过两日?
沈煜这边颔首应着,这官差就越是诧异了,将帖子递还给他,放了行。
另外一组,那补丁书生也顺利进去了,在他后头那几个衣着华贵的公子顿时脸色有些难看。其中一个似想起了什么,看了看跟明玥站在外面目送沈煜进去的庞虎,显然是反应过来了,皱着眉头和同伴们低声说了什么
大家便晓得,是沈郁伙同他这仆从坏了他们的好事情。可是如今那补丁书生已经进去了,他们也奈何不得,只能将这气出在沈煜身上。
加上刚好听那官差说沈煜是一介商贾,所以哪怕晓得沈煜如今进去了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可见着沈煜的娘子明玥还在这里,就呈那口舌之乐。
几人声音不低,满是嘲风之味,“这澜州真是叫人大开眼界,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参加科举?莫不是真没人了,怕让我们西北来的考生比了下去,所以随便拉人来充面儿?”
明玥本已经早不关注这几个人的,虽然觉得他们说话的口音十分熟悉,甚至有种自己脱口也能说出类似口音的感觉,但因几人品德实在不好,她也就没放在心上。
可没想到这都要走了,忽然听到他们这狗嘴里蹦出些屁话,竟然嘲风起沈煜和澜州。一向算得上是沉得住气的她竟然立即出口反驳:“各位说这话之前,当是先看看自己的户籍帖子再发言,一口一个西北,你要是西北人如今怎出现在澜州?是那西北不要你们了,还是你们自己在那边待不下去?”如此丧家犬,怎么好意思到处犬吠?
几人没想到明玥一个娘子,居然还敢当街出言不逊,当时就怒了,要上前。
只是那门口的官差虽非澜州本地人,但听到这几个西北迁移来的考生的确是不像话,也冷喝了一声,斥责着,“你们几个不进考场就让开道。”
那几人才不甘不愿地收敛了。
只是进去之时,还恶狠狠地朝明玥瞪了一瞪。
明玥没作理会,只叫了龙虎送自己回去,到了家中只让八角去打听这几人的身份。
八角就擅长这事儿,麻利地领了任务去,连晌午都没回来吃,直至下午些大抵是酉时一刻他回来了。
只同明玥回着:“那几人家底都不错,其中有一个在西北那头,也算得是上排名的世家。”不过八角实在是好生奇怪,只朝明玥疑惑道:“这样的人家就算是在西北那边排名末尾,但在本地有着盘枝错结的复杂关系,怎么就愿意和那些普通老百姓们一起搬迁到这陌生又没有半点人脉的澜州来呢?”
明玥却一下心中有了数,“有句话叫宁头不做凤尾。那人有句话没说错,咱们这澜州的确是没什么人了,是有那么几户大家族,可是都被去年的天灾影响得不小,要恢复少不得是需得花上几年的。”
而如今大量的西北人迁入澜州,他们虽来了此地,但心却还是一颗西北的心,那户世家只怕也正是瞧中了这一点,才做了决定迁移到西北。
这样的话,那西北人就下意识以他们这一家为马首是瞻。
本来澜州本地人不过剩下那么两层罢了,西北人如今却占了五层,这个世家一下就坐稳了澜州第一家的位置。
也不得不说,做这决策者的人倒非等闲之辈。
只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再怎么厉害的人家,那养出来的晚辈也是参差不齐。又问起了补丁书生的身份。
八角机灵,不但打听出了这书生的身份,还晓得这身份为何叫那些人陷害。
原来这穿着补丁的穷书生姓李。
要说着李是在西北可是大姓,西北那五州中最大的世族可就是李氏一族,他们族长的弟弟还娶了临安长公主。
这临安长公主虽然只是当今圣上的堂妹,但却是先皇唯一的独女,若她是个男儿,这如今的九五之尊位,如何能轮得到当今的陛下?
也正是如此,当今圣上将那西北三州都拱手给了临安长公主作为封地。
原本盘踞西北五州的李氏一族,听说也是要看临安长公主的眉眼行事。
不过西北那边多沙丘,其实有一部分人的生存环境尤为艰难,几乎生在那戈壁滩上,也正如此,这一次才从那边迁了不少人过来。
“这个穷书生,听说和那李氏还有些关系,但因他父辈犯了李氏家规,被逐出了族,那边他是没有办法再继续参加科举,因此这一次赶上了西北迁移到咱们澜州的东风,便过来了。”
所以那李烬在外人看来,就是李家的罪人,这些贵公子们少不得是为了讨好李家的人,因此故意刁难此人。
八角却是有些担心,“夫人您和爷是好心,可却因那个李烬惹了这么一帮二世祖,这可如何是好?”待他们出了考场,怕是要来闹事。
明玥也着实没想到,会牵扯这么广泛,但也没多担心,她觉得目前为止,叫她最害怕的便是去年干旱,自己吃了满肚子的土,以为要死的时候。
那时候离恐惧如此之近,都挺了过来,这个时候吃饱穿暖,难道还没多余的心思去处理此事?
只让八角放心,“不是什么大事,那些个公子哥儿,最多也就是呈口舌之快罢了。”更何况,他们的第一目标由始至终都是那个倒霉的李烬。
八角见主子不急,自己急也没用,便只盼着沈煜真高中,那就什么都不怕了。
一家子都耐心等着沈煜的消息。
只不过这些天城里城外各处道观庙堂就热闹了,都是那求神拜佛的,连带着杂货铺的生意都好了不少。
但明玥没上街,也没亲眼看到这街上到底是怎么个热闹场面,只在家中听沈老爹说,倒是三个女儿十分感兴趣,想央着明玥带她们上街去。
可正是因为人多,明玥哪里敢?就怕转眼间女儿们不见了影子,就都给驳了回去。
总共是要考四天,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明晚就几乎都出来了,明玥是掰着手指巴不得这时间过得快些。
心里盘算着沈煜的那些干粮,只怕也吃得他口干舌燥了,就指望带着的那些果子能解解渴。
至于水存放了两天,那考间不通气,也不敢给他多带,就怕喝坏了肚子,耽误考试不说,还伤身体。
她自己想到这里,又觉得这条件好了,人反而精细娇贵起来了,去年这个时候,便是喝那泥水都觉得解渴,哪里想着什么会不会喝坏肚子的事儿。
正是这个时候,八角高兴来禀,说是杨氏来了。
明玥听得这话,高兴地立即迎出去,却见杨氏穿着一身崭新的蓝底碎花裙子,外罩着一件宝蓝色的马甲,用同色的腰带扎着,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的,若不是那眉眼还是杨氏,从这气色精神上,明玥真当她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有些难以置信地叫了一声:“杨姐姐。”
自打杨氏和宋胡子和离了,明玥就改口叫杨氏姐姐。
杨氏挽着小包袱快步走来,“好一阵子没见你了,前天下午才听人说乡试开了,我琢磨着你相公多半也要进考场的,正好家里的梨摘了不少,我便给你送来,来瞧一瞧。”
明玥这才看到,八角身后有一个筐子,里面是些绿皮梨子。
这种梨最脆甜,而且皮薄,算得上是澜州特产之一,只是可惜去年不是被大水冲断了,就是后来旱灾后活活干死,如今已经极少。
物以稀为贵,她这一大筐还不晓得可以换多少钱呢!明玥不免是觉得礼厚重了些,“你怎摘了这么多?拿几个哄孩子们就是了。”说着,只让八角捡了,余下的让杨氏拿回去。
杨氏连忙拦住八角,“莫要听你夫人的,这些全都留下。”一面又去拉着明玥往里去,“家里好几棵呢!另外正逢秋收,我们自己虽没种,但在集上另外买了新鲜的瓜果蔬菜,一会儿我那表兄弟就送来了。”
她这样客气,明玥反而不好意思,只忙斟了茶,叮嘱叫她那表兄弟来家里吃晚饭。
只不过杨氏给拒绝了,“庄稼人呢!这一次来他也有些土货要卖,没这闲工夫。”
两人聊了会儿,灼云姐妹几个也来了,挨个儿给杨氏行礼。
看着这些个越发生得漂亮的白玉娃娃,杨氏那叫一个喜欢,可惜自己不能生,所以眼里多到底是有遗憾色。
明玥察觉出来,忙转过了话题,哪料想杨氏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还有一桩事要同你讲。”
见她那略带羞涩的表情,明玥有些疑惑,但也看出来了,孩子们在跟前她不好意思,就给打发去厨房那边找巧袖吃梨子。
这才问:“怎了?”
杨氏垂着头,没好意思看明玥,只低声说道:“我幺姨婆给我配了一门亲,人是个西北来的杀猪户,带着个七岁的哥儿。”
看她情形,显然是欢喜的,所以明玥便细问,“人见过了?品性怎样,孩子可是乖巧?”
哪料想杨氏已经和这西北来的杀猪户成了亲事,所以她才这样不好意思,觉得难为情,毕竟还没和宋胡子和离那会儿,她还信誓旦旦说要去庙里绞了头发做姑子呢!
因此那声音也是细弱蚊蚋,“见了,因前些时日有个极好的日子,就在家里帮衬下成了亲,他待我极好。”
这也太快了,明玥惊得张大着嘴,“所以你已经成婚了?”这也太草率了些吧?
杨氏头垂得越低了,“他那边给了我十二两银子做彩礼,我身无分文,幺姨婆这边招呼着表亲们给我凑了些嫁妆。”因一个是再嫁,一个是再娶,所以婚事也是办得简简单单的。
但这不要紧,杨氏断然没有想到那样一个手起刀落满身猪血的西北糙汉子,居然那样好,处处同自己考虑,那哥儿也听话。
她只觉得如今自己掉进了福窝窝里。
见明玥不说话,以为她是替自己担心,便连忙道:“我如今过得真的好,他手里有十文钱,愿意给我花八文,余下的两文他和娃儿一人一文。”这可比宋胡子好多了。
当初自己娘家那样帮着宋胡子在这城中安家立业,可是他赚了一百文,也不见得会给自己两文。
所以现在杨氏算是明白了,就算是嫁到了大户之家,若是不真心疼你爱你,那跟嫁了穷苦家夫妻一起吃糠咽菜又有什么区别呢?
明玥听到她这样为对方说好话,又是她亲人们帮忙牵线的,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有些责备,“既是成亲这样的大事,你该找人来知会一声才是,当初那么走得急,只说是在大岚镇,我又不知是哪个村,更没想到,你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成了亲。”
杨氏那幺姨婆一家老小都在村上,但如今她嫁了这西北的杀猪户,跟人住在镇子上,好在村子离镇子不远,她闲时没什么事儿,如今她男人早上杀猪,下午若是早些收摊,就和她一起去看幺姨婆。
反正这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
她晚上在这里留了一宿,第二天才和她那表兄弟回去,明玥得了她的薄皮酥梨,又有许多新鲜的瓜果蔬菜,虽说这城里是能买到,但终究是人家一片情义,老远从那大岚镇带来的。
便让孟婆子和巧袖帮忙准备了些干货做回礼。
既然人家乡里有的,她便不重复拿,因此又喊八角去杂货铺里拿了些干虾鱼菌,想着那边杨氏亲戚朋友多,也给准备了些如今澜州也开始流行的头纱,孩子们的头绳等等。
另外送了她几匹料子,算是补了新婚的礼物。
杨氏只觉得自己拿来的都是自家地里摘的,便是买的瓜果蔬菜也没值几个钱,明玥却给了这许多东西,甚是过意不去,“这料子你拿回去,旁的我收了就是。”
明玥哪里答应,只将那料子硬放到她表兄弟的板车上,“这些料子的颜色花纹,也不见得都合适你,你且拿回去给你幺姨婆裁衣裳或是送礼都使得。”最后又塞给她一个小包袱,“你不要嫌弃,里面都是鹿哥儿穿不得的衣裳,还半新,你改一改给你孩子。”
这个杨氏倒没有推脱,鹿哥儿上私塾,那衣裳都是成衣铺子里出来的,只再次谢了明玥,便上了板车,与她表兄弟回去了。
明玥站着门口挥手,只见着人消失在街头人群才收回目光,与孟婆子一并进去,“她一句没问那位,可见如今是真的过得好。”明玥口中‘那位’,正是宋胡子。
宋胡子如今在城里做苦力,给人背砖扛瓦,赚回来的工钱却不够那新娶的媳妇花销,两人见天吵架,骂声总是从杂货铺后面传过来。
不过大家已经觉得没有什么新鲜劲儿了,司空见惯了。
但沈煜回来后,宋胡子找了沈煜一回,也不晓得沈煜同他说了什么,垂头丧气离开,然后再路过杂货铺的时候,便要往这头啐一口。
显然,沈煜是没给他什么好话了。
孟婆子对于杨氏忽然嫁人的事儿也挺意外的,不过却觉得是好事情,“她还年轻,又没有什么正经的依靠,总不好跟着亲戚家住一辈子,嫁人是正途。”
明玥倒不觉得单身女人就该嫁人,但也没同孟婆子争个一二。不想竟然听孟婆子忽然压低声音说道:“那宋胡子成亲也这么久,他不是瞧中了那寡妇能生儿子,可也没听着有什么动静?别是他自己不会生吧?”
这方面明玥也想过,可是别说是这个世界了,就是自己那个世界男人真有难言之隐,也是坚决不承认,都觉得是女方的过错。
所以想让宋胡子去看大夫,确认到底是谁不会生,这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如今听到孟婆子这样说,很是赞同地点着头,“没准真是这般。”但又有些担心,“杨姐姐这男人家里有孩子,又是个儿子,就怕娶她就是因她不会生,免得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待他儿子不好。”
孟婆子没想到这一层,一时也不知杨氏这桩婚事是好是坏了。
中午的时候,忽然听得街上热闹,隔着墙头都觉得人声鼎沸的。
灼云几个孩子激动不已,以为是有什么热闹的事情发生,晓得后院有巧袖放在那里上屋顶晒干货的楼梯,就到跑了过去,想偷爬楼梯。
不过叫巧袖逮了个正着。
正被揪着到前堂,就见八角从外急匆匆回来,与明玥说:“考场抓了几个作弊的,卢大人气得不行,将他们五花大绑在大街上游行呢!”说什么以儆效尤!
这都最后一天才抓着?明玥一下来了精神,“可晓得都是何处的考生?”
八角却忽然眉开眼笑的,“夫人怕是想不到,再也没有这样的好事情了,竟然是那天您叫我打探的那几个。除了那个世家子黄公子,旁的都在列。”
这果然是好事情,明玥团扇遮面,也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果真是好事情,不过怎么这个时候才叫发现?”心想着卢大人到底是个厉害的角色,果然是严惩不贷,这一圈转下来,那些书生自己丢人就罢了,他们的家里怕是也要跟着蒙羞。
不过后来沈煜和明玥说,是那些人家仗着有些财势,并不怎么守这澜州的规矩,给卢大人的工作进度造成了不小的难度。
那卢大人虽是一心愿意给老百姓做事情,但他也不是活菩萨,任人欺辱,所以得了这机会,自然是不会放过。
也算将那几户人家敲打一回。
当然,这是后话。
眼下只听八角一脸严重的兴奋,“料你们如何也猜不出来,这些人是如何作弊的?”
耀光急得不行,催着他:“哎呀,谁要猜了,八角哥哥快说。”
于是只听八角绘声绘色地说着,那几人藏的书,有一个绑在大腿内侧,至于被发现,是他如厕的时候书掉进恭桶里,那声音考官听着不对劲,上前一查看,果然有猫腻。
八角一边说一边学着那考官捏着鼻子去检查恭桶的样子,仿佛他当时也在场一般,可把灼云姐妹几个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其余的也是,胳肢窝,衣服夹缝里抄着书,或是薄毯夹层里干脆用布抄了整整一本。
如果不是这个如厕的率先被发现,后面那些个只怕也就这样躲过了。
也是闹了这一出,明玥与沈老爹带着庞虎去接沈煜的时候,发现那出来的考生衣裳几乎都没缝边,被子也都被拆了,管你是薄是厚的。
显然那几个舞弊的人被发现后,大家的东西都再次接受了粗暴的检查。
加上在里面几天几夜不梳洗,如今破衣烂被,真真是像极了从哪里逃难来的。
即便这是最后一天,可一个个本来在里头就难熬,如今还这副模样出来,如此不体面,害得大家丢人现眼,自然是恨透了那几个人。
原本被西北考生们拥簇着的那位黄公子如今也是形单影只,见着他家人来接,忙按着自己同样被剪破的衣裳上了马车,就走了,没敢多停留半刻。
明玥也没去关注这位黄公子,只忙在人群里找沈煜。
沈老爹垫着脚尖,一手撑着拐杖,本就眼神不好的他到处找,硬是没见着沈煜的银子,“这人海茫茫,一个个都跟那逃难似的,如何分得清楚哪个是阿煜?”
眼前的确是茫茫人海,有的还披头散发,可见这些读书人大部份生活是不能自理的,几天没人梳头,那头发散了就散了。加上衣裳被褥又都被拆被剪,的确是狼狈不已。
庞虎也是睁大了自己的眼睛,也一样没找着沈煜在哪里。
反而是明玥个头最矮,按理还被前面高个当了视线,但还是一眼就发现了人群里的沈煜,激动得直接举起手朝他挥动着大喊,“相公,这里!”
她这一声欢喜的相公,引得无数人目光齐齐聚集过来。
同样,也包括沈煜的目光。
他一样没逃过,明玥特意给他挑选的新衣裳,袖口袍裾都绣着锦鲤,愿他好运连连,锦鲤附身,可是如今叫这考场给折腾得鲤鱼都没了尾巴。
庞虎急忙上去接了行李,沈煜苦笑着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示意着明玥,“你先上车,我这几天没洗漱,身上脏得很,就不扶你了。”
可话音才落,就被明玥一把抓了手,拉着一起上车。
沈老爹在头乐呵呵地笑着,跑去要和庞虎分担行李。
不过庞虎哪里要他动手,只让老爷子快些上车。
只是沈老爹也不进车厢,就与庞虎一起坐在车板上。
考场与家里离得其实不算近,但因街上人多,这路口又满是来接自家考生的,所以显得拥挤,马车慢吞吞的,好半天才挤出去。
沈煜见和自己坐在马车里的明玥,生怕闷着她,抬手想要去将窗帘卷起,明玥却比他先一步,“我来,你休息。”
于是他又去取水,明玥又先一步。
一时叫沈煜哭笑不得,“我没那么娇弱,你歇着吧。”
明玥无奈,只好坐回原位,但一双美眸仍旧在他身上打转转,忍不住好奇地问起考场的事儿,但没问沈煜考得如何?
又说起那孙少卿,“我还以为他也要去参考呢,早就等着他开口请假,不想他居然没打算参加科举。”这点明玥很是好奇,那孙少卿,看着是有些才情的,字又写得好。
“你恐怕不知,他祖父原来是上州辖下一处知县,十年前因一桩案子被牵连,他们举家被流放到汝州石场,后又因大赦天下,活下来的得了除去罪身,但根据律例,这三代之内是不可参加科举。”不管文举还是武举。
明玥听得这话一脸震惊,“你如何知晓的?”对沈煜又有些崇拜,这是把人家祖上三代的消息都挖了出来?
“若是不知晓底细,如何敢用?”沈煜最后留下孙少卿,也正是看中了他不可能去参加科举,求不得功名,想要得出路,只有行商这一条。
回了家,沈煜先喝了碗粥润腹,才去洗漱。
等出来一家人围着团圆吃了顿饭,老小都没敢问沈煜考得如何,只叫他早些休息。
也是了,沈煜这眼脸下有些青,可见这考场是没休息好。
哪里晓得第二日沈煜又一头扎进商行里,压根就没有作为一个考生的觉悟。
按理这个时候考生们该到处活动,拜访前辈大人们才是,即便是没考中,因此留个好些的印象也好。
可他倒好,压根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一心一意扑在他的生意上。
从外带回来的货物一部份直接转给了别的商家,另外的进自家的杂货铺囤起来,然后便要开始备货,歇半个月后,商队就要启程。
反正左右就是赚个差价钱。
他今日又去了下面的县里看货,沈老爹见着光景,心想后日放榜,都不用做什么准备了,只与明玥说:“要真能中,他怎能如此安心到处在外跑?你也不必准备什么红包了。”
但明玥想着原著,应该还是会中的,“还是准备一些吧。”
“还准备什么,你不出去,不晓得外面那些书生都在明里暗里笑你男人呢。”所以沈老爹这两日总是气鼓鼓的,本想逮着沈煜问一问他到底考得如何?若真有些希望,自己也也好去回嘴。
可如今人都见不着,叫沈老爹如何跟人吵?
反正沈老爹是一肚子的憋屈。
明玥听这般说,不免就想起了当初那黄公子一行人的话,心想没准和那行人有关,果然他们就只会这样的手段。就更不放在心上了,“爹何必把这些闲言碎语放在心上,咱们又不认识他们,犯不着为了陌生人这话气恼。”
一面又同沈老爹说,“不管相公是否能上榜,咱们都照旧过日子,莫要因他没中,到时候说些冷言冷语伤人心。想他这一年到头,也没什么时间看书,一大家子的担子都在他身上呢!没考上也没什么。”
沈老爹本是有些被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给影响到,但眼下听明玥一说,倒是清醒了过来,忙不迭地拍着自己的脑壳懊恼道:“是了是了,他也不似那些书生有大把时间整日挑灯看书,他得养活咱们这一家子呢!”
又说还是明玥细心,险些自己就伤了儿子的心。
如此这般,他也不理会外面的那些话,管人如何冷热嘲讽,反正一律就当那些人嫉妒沈家发家快。
要说沈煜这生意,算是借着澜州恢复的这东风,若是换做寻常的话,不会这么好就起来的。
所以要说除了他自己的本事,这运势也占了几层的。
转眼到了这放榜日子,激动人心的一刻,各家没等天亮就打发人去等放榜。
明玥家这边沈煜反正也不在家,大家也觉得大概率中不了。至于明玥觉得就算中,也是在后面,报子会先去前面榜上的人家报喜,大概率下午才会到家里。
所以打算吃了早饭,在让八角去等放榜。
哪里晓得今年的榜单放得早,她这手里的饭碗还没放下,门就被敲响了。
八角也在吃饭,听得大门被敲得砰砰响,手里拿着筷子就去开门,一个胸前绑着大红花团的报子就闪了进来,马就扔在了门口,嘴里高唱着:“恭喜沈府老爷高中榜首第一名解元!”
声音不小,传到了后面吃饭的明玥一家子口中,这会儿鹿哥儿和杜子规都还没去上学呢!一个个瞠目结舌,以为都听错了,你看看我看看你。
于是外面又再度响起另外一个声音,“恭喜沈府相公高中第一名!”
是第二个报子来了。
沈老爹还有些不相信,只朝旁边的鹿哥儿喊了一声,“掐我老头一下。”
鹿哥儿真上手,沈老爹疼得老脸扭成了一团,“你这小子还真掐啊!”不过此刻他满是欢喜,哪里顾得上去责备鹿哥儿,只难以置信地朝明玥激动地喊道:“中了,中了!第一名,你男人得了第一名,往后就是解元老爷了!快,快快,红包呢!”
他激动得推开椅子,只差没手舞足蹈,见着庞虎来了,指挥着,“炮仗呢?准备的炮仗呢?快给点起来啊!”
厅里一时叫他这样一张罗,竟是乱了一团,大家也不知到底该去作甚才好?
最后还是明玥回过神来,只吩咐着,“先把饭菜撤了,请人进来先喝杯茶,庞虎你去拿鞭炮,巧袖那里我叫你准备的茶点给端上来。”
亏得明玥觉得沈煜会上榜,所以到底还是做了些准备。
但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榜首……这叫那帮挑灯夜读的读书人们如何接受得了?
不过此刻她也不多想这些了,几乎是饭菜才撤下,明玥和孟婆子才把厅里收拾好,那些报子就进来了,先是同沈老爹作揖道谢,“恭喜老太爷了!”然后说了许多吉祥的话。
沈老爹高兴得连说好,却没反应过来,人家那吉祥话不要钱地往外说,是在等他的红包。
刚才明玥已经塞给他了,可叹沈老爹太高兴太激动,这会儿哪里想得起来,只乐呵呵地听着那些吉祥话。
于是只得同一旁的孟婆子使眼色。
孟婆子方上去把明玥另外准备的喜钱送了上去。
这些个报子才到明玥跟前道喜,仍旧是得了报喜钱才在院子里椅子上坐下。
眨眼间,院子里就有七八个报子了,明玥见着这一个个胸前扎着大图花的人,突然明白为何那些普通人家中了榜,有报子来时,需要邻里拼凑东西又借钱。
就凭着这些报喜钱,也是要花不少,另外还要喝茶,也不能叫人只干干喝茶,多少得配着些点心瓜果才像话。
另外还有那闻讯老沾喜气的人,如今院子里是坐满了人。
鞭炮这个时候已经在大门外响起了,好不热闹。
可明玥是女人家,哪怕是自家相公中了状元,但也不是她一直在外招呼的道理,更何况都是些男客。
但沈煜偏不在家,沈老爹又高兴坏了,这些招呼客人的章程他是行不来的。加上他那帮老友闻讯而来,他只顾着听人羡慕他,哪里有余空招呼旁的客人。
好在这个时候那孙少卿过来了,满头的汗,气喘吁吁的,一边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同明玥歉意道:“东家有事儿耽误,昨晚就给了信说今儿让帮忙过来。”只是他也没想到东家会中榜首,还先去了杂货铺里理事。
直至听人说沈相公中了榜首,才急匆匆地和铺子里的人打了招呼,撩着袍裾跑了过来。
“这里交给我便是,夫人怕要多安排几桌酒水才是。”孙少卿说着,环视了一下这满院子的人,少说也要五六桌,家里多半是做不出来了,也来不及啊!
明玥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连连点头,“你是及时雨,这里劳烦你辛苦些,酒水的事情你就不必担心,我马上去办。”她本要去喊八角,却发现家里没有丫鬟,如今八角和庞虎都充当着那小厮的角色,正给客人们端茶递水,忙得脚不沾地。
庞龙在门口迎客。
孟婆子和巧袖那里又在给瓜果摆盘,还要忙着烧水沏茶。
这人太多了,小炉子都给点起来,不然茶水根本就续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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