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天幕山的人总算是来了。
往常那逢年过节,只有沈煜缺席的道理,偏今年她因为等天幕山的人,便把这中秋团圆节给错过了。
这个时候的青丘州已经有些冷了,北州那边听说更冷,所以阿酒将那些厚衣裳披风,全都放在后面那辆马车里。
出城这日,陈夫人和顾夫人前来相送,因为明玥的举手之劳,使得他们两家的生活条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其实不止是他们两家罢了,就说那平崀山一带如今都有着像样的街道了,人也多,村子里的人除了农耕之外,做些小生意,也逐渐富裕起来。
更不要说各坊里的工人们,因为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使得家里的条件也好了许多。
所以除了他们,还有不少老百姓依依不舍地来送她。
多希望明玥能留下来。
明玥也没想到,这一次从青丘州离开,因大家的送别而显得伤感难过。
只放下车帘,收回那已经酸涩的目光,不在看他们。
阿酒见此,也是有些遗憾,“咱也在这里住了好几年,怎么也是有了感情的,要不是那狗皇帝非得要主子留在北州,过两年夫人说的州府学堂也建起来了,还有那供给穷人们看病的医馆。”
明玥的确是有些遗憾,好不容易把沈煜熬到了有些权力,终于能在本地推行这些政策了,没想到却又要换地方。
不过转而一想,“罢了,到了北州,也是一样的。”到时候若是北州推行成功,那么这西北几个州府一样能照葫芦画瓢。
她的车队很快便消失在了城门开众人的视线,两侧皆是那高地起伏的山峦,因已经入秋了,所以那山上各样的黄色交错,真真是万紫千万,一眼望去,也是有一种秋日里别有的韵味。
当然,如果不是这气温那样低,风那样刺骨的话,明玥是能一直掀着车帘看到天黑。
只是太冷了,那风像是刀刃一般,一刀一刀砍来,冷得她和阿酒忙将车里的炉子给点燃,等着那银霜碳泛出星火来,这马车里才有了许多暖意。
但阿酒觉得还不够,趁着停下喂马的空隙,到后面将那厚绒毯给拿下来,在马车里铺了一层,然后才垫上褥子。
明玥见她这一层又一层的,觉得太夸张了,“这还没入冬呢!”
“青丘州是没入冬,可是北州听说比这边冷多了,到了那腊月里,跟一座冰城一样。”当然阿酒没去过,都是听双镜他们说的。
明玥也知晓那边冷,更是因为到了冬天后,温度总是处于零下,所以到处都结满了冰,老百姓们秋天的时候,几乎就已经将整个冬日的物资给储存好。
这有些像是神女山上的曜族人们。
也正因为到处是现成的冰块,所以那北州城的上元佳节到处都是美轮美奂的冰灯。
想到此,明玥对于北州也是有几分期待的。
而且那北州虽然冬天来得早,冬日里也难熬,但是春夏却是分明的。
尤其是夏日里,和南方其实一样的。
连带着那旁边的青柠塔也是如此,也正是这样,沈煜也才舍不得那现成的草原,只怕等着春天温度一上升,绿意盎然的嫩芽就全都冒出来了。
想来也是了,这冬天冷,一个冬日里几乎将那地里的虫子都给冻得差不多了,来年那草没有虫害,自然是肆无忌惮地长,不怕牛羊没得吃的。
马车上的生活,明玥早就习以为常了,毕竟当初从澜州那样远来青丘州,都能熬,更不要说这青丘州去往北州,只需要穿过绛州而已。
所以也就走了半个多月,便到了北州府。
北州的州府城池也叫作北州,但是地理位置却偏靠着原来的边境,出城二十来里,就是原来的秦峡关。
所以到了北州后,她也是走了五六天,才赶在重阳节那天,到了北州府。
错过了中秋,但好歹赶上了重阳,只是她来得不巧,孩子们都去了城外飞霞山登高望远去了。
这里比不得青丘州那莲城外,雪山戈壁沙漠一样不少。
而此处虽然冷,但是城外却有山有水。不过一出了秦峡关,便就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青柠塔了。
所以这北州和青柠塔,仿若两个世界一般。
而飞霞山下面,到处都是野生的□□花,连绵不断方圆几百里都是。明玥知道这北州的菊花茶也是有几分名声的,但是怎么都没想到,居然是野生的。
也难怪陵夫子能大方的给孩子们放假了,只怕这飞霞山是他自己想去的。
明玥来得早不早晚不晚的,沈煜在外还没回来,她沐浴吃饭后,也不觉得累,便让三师姐领着在院子里转悠。
“这里的院子肯定是不能同青丘州比的,而且咱们现在住的这院子原本也没这么大,不过阿煜让人把隔壁两个院子的墙都给推到,重新简单修葺了一回。”三师姐一边领着她顺着廊下走,一面指着那花圃里精神抖擞的各类菊花,“这几日晚上的霜越来越厉害,怕是也开不了几天就要被冻掉了。”
说到这里,只又兴奋道:“你来了正好,巧袖早就邀我去城外摘菊花泡茶呢!只是她现在有了身子,我可不敢乱带着她到处跑,不然有个万一,你柳师兄不得扒了我的皮。”
明玥却只接收到一个信息,“巧袖有身孕了?”
三师姐‘嗯’地应了一声,“也是糊涂,启程后肚子不舒服才发现,亏得你鲁老爹在,不然的话,还不知道从哪里弄这样一副好的保胎药来。”
来这北州的路即便是官道,但大部份都十分陡峭险峻,又多的是弯道,整日在马车里颠簸,对于一个孕妇来说的确是不好。
不过明玥心里想,巧袖素来不怎么爱茶,想要去城外飞霞山下采菊花,怕是想用来做糕点吧?便道:“既是这样,明日咱们去呗。”
只是哪里用得着她和三师姐去?别看巧袖和灼云她们姐妹几个中间年龄差不小,但因时常聚在厨房里研究新糕点,所以那关系自然十分要好。
巧袖如今想要吃菊花糕,她们今天跟着去飞霞山,哪里会不给巧袖带回新鲜的菊花?
所以都没等到他们回来,那还未登山前摘的菊花,就叫人给送来了,好几个品种,专门泡茶的,或是泡脚做糕点的,反正一辆马车是五六筐。
明玥见了,难免是觉得有些夸张了,“他们这跟进货一样。”
负责送这菊花回来的空青却笑道:“这算什么?这会儿那飞霞山四处都是人,路边也全都停满了马车了牛车,还拴了不少驴子,摘花的人数之不尽,可热闹了。”
而且离飞霞山不远处那平坦的地方,有商家专门在那里搭了篷,收购大家手里采来的菊花。
明玥听罢,心想这才是真的靠山吃山!
又问空青,“那陵夫子几时带大家回来?”
空青摇着头,“这倒没个准话,不过他们晓得夫人今日到,必然是会回来吃团圆饭的。”又因他还有旁的事情,便同明玥告退了下去。
明玥虽没亲眼看到空青口中的场面,但也觉得十分壮观热闹,“这北州果然是个好地方。”
“自然,不然你以为那些北戎人折了许多兵马,也为什么要闯进来了。”只是那秦峡关不大好过。“不过除了这老天爷赏的漫山遍野的菊花,听说最让北戎人痴迷的,还是等来年这河里湖里的冰融化后,水里会长出一种花,到时候河里湖里到处都是打捞的人。”
明玥有些惊讶,“竟然这样的花,怎从前不曾听过?”
三师姐只解释道:“那冰凌花有个奇怪的味道,咱们夏人不大能接受得了,不过听师弟们说,炖羊肉挺香的。”
明玥就越发好奇,到底是个什么味道,让北戎人痴迷,夏人害怕。
两人正说着,闻讯得知明玥来了的高华芝就带着秦果果来了。
见了明玥一脸的高兴,“你总算是来了,你不在这府里,总觉得少了什么,好没趣的。”
明玥却觉得高华芝今日格外精致,头面戴得整整齐齐的,不像是在青丘州时,也同自己一般随便绾个发鬓。不免打趣道:“你夫君在身边就是不一样,人都仔细起来。”
高华芝听出她在拿自己玩笑,忍不住伸手假意推攘了她一下,“胡说八道,我一向是这样精致的好吧?只是那青丘州张口就要吃风沙,出门不是帏帽就是面纱,我收拾那么好看干什么?纱巾一挡,什么都看不到,和锦衣夜行一个道理。如此我何必去花费那些时间收拾打扮,还不如多睡会儿呢!”
别说,她这话倒是挺对的。
但是没办法,那青丘州有沙漠有戈壁,吹进城的风里少不得是夹着些沙子。
“对了,果果他爹说,青柠塔有好几个大湖泊,等着入冬结了冰,咱们去凿冰抓鱼。这里的老百姓可没有青丘州那些规矩,鱼随便抓随便吃。”高华芝一向爱吃鱼,可奈何青丘州有许多老百姓都很忌讳,他们虽然不阻拦别人抓鱼吃鱼,但大家也不好当他们的面吃,毕竟他们是拿鱼做祖先神灵供奉的。
以至于在青丘州的时候,很少吃鱼。
明玥听罢,自然满怀期待。也不知道是不是那青丘州环境太差了,导致她现在一下就爱上了这北州。
正说着,秦果果咳了一声,顿时给她们吓得不轻,连忙带回房间里去,生怕孩子给冻着了。
“这里好是好,可惜没有用不尽的银霜碳了。”这是高华芝唯一惋惜的。
虽然能从青丘州那边运送过来,但这运送费用实在高,哪里能像是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地用?不然那就是直接烧银子,不能叫作烧碳了。
明玥也是有几分遗憾,“是啊,若是交通方便些,运费减下来还好。”可惜那路实在是……每到这个时候就开始挂念那个世界的交通。
只是明玥知道,这个世界要达到那个世界的水平,即便现在有人拥有那个世界的所有知识,但真正建造成那样,怕也是要几十年的。
烟有些熏,明玥起身将窗户打开了些,这才得空问起大家,是否适应此处的生活。
“青丘州都能适应,莫说是这里了,你不必担心,就没有一个水土不服的。”高华芝说话这当头,只拿起桌上那糯米糍粑,让三师姐拿了架子来,便要开始烤糍粑吃。
“你这是没吃午饭?”明玥见此,问道。
却听高华芝说道:“听说你们柳师兄今天做了几十道菜,还有好个是鱼呢!”所以她不但今晚要在这边过重阳,还专程留着肚子来吃饭。
明玥听罢少不得要笑她一回,“你怎同孩子一样?别伤了胃。”说罢,只要起身去叫人给她送些软和的糕点来。
但被高华芝给拦住了,“不必了,到时候我多吃了,晚上又吃不了多少菜,算了。”
明玥只好作罢。
只是没想到高华芝吃了那个巴掌大的糯米糍粑,却是积食了,又叫人去零嘴铺子里买了些山楂糕来吃。
肚子倒是顺畅了,但也吃饱了。
明玥见了,心说她这又是何必。
就这样折腾,天也黑了,陵夫子带着孩子们回来了,一个个少不得是要凑到明玥跟前说近期发生的事情。
很吵闹,但明玥并不觉得烦,反而十分认真地听着他们说,时不时附和或是发表自己的意见。
而今日在这边过重阳节的,不单是秦家四口,还有宫家四口,只是可惜那宫兰亭在边境上,仍旧是缺席。
高华芝抬着脖子看着早就被孩子们淹没在中间的明玥,好生羡慕,只与旁边的云绮说道:“总感觉,我家这大儿子是替明玥生的,你看我这么大一个人坐在这里,亲娘啊!可是他硬是跟没看到一样,直接就冲明玥跟前去了。”
云绮却已经习以为常了,不过见高华芝吃味,便也是十分不客气道:“你不妨仔细想一想,往日你家晚风同你说话的时候你在干嘛?”
她能干嘛?当然是忙自己的事情了?所以对于秦晚风的问题十分敷衍,有时候甚至都不等秦晚风说完,就没耐性听下去了。
高华芝意识到这个问题,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有些不甘愿地承认道:“如此说来,还真是我这个做娘的不称职。”不过旋即又释然道:“这样也行,反正明玥又不会真把小风子拐走。”
只是见萝莎因为个头小,被挤在外头,不停地垫着脚要往里挤,不由得啧啧了两声。但是并没有上去帮忙,反而埋怨起萝莎的父母。“那两口子真不像话,跑去游历什么鬼?我看他们分明就是不想带孩子。”
云翎和莫桑海,在宫家队伍带着萝莎没到的时候,他们夫妻二人就离开北州了,说是去游学……
云绮只笑道:“这不是吃准了大家不可能不管萝莎么?更何况萝莎那样可爱招人喜欢,他们自然是没有不放心的。”
说起来,云绮和云翎同祖,却不同宗,两家虽都是在上京,但极少来往。
所以云绮如今也不知道,那云翎原来是高华芝的嫂子。
大家陆陆续续来,沈家这边的老爷子们一个个落了座,厨房里已经将那上了年份的好酒给拿上桌,沈煜和秦道几才一起结伴回来。
正好饭菜也都摆好,大家拥着入了席,好不热闹。席间又有行酒令,不过主力军是这堆孩子对阵沈煜和陵夫子。
但是孩子有大有小,所以果酒也摆了上来。
大家一直玩到夜深,这才散了场,明玥也趁着席间同几位老爷子说了些家常,见他们身体都好,也放心了许多。
这些老爷子里,最叫她担忧的便是沈老爹,但也亏得有鲁老爹的医术,沈老爹的身体不但没什么问题,而且这几年看着,反而竟然比当初在澜州还要有精神。
等着明玥和沈煜回正房的时候,外面冷飕飕的,借着廊下的月光,是能瞧见那瓦上或是地面的白霜。
沈煜将她的手抓来揣进自己衣襟里,“冷么?”
“有一点。”明玥实在没想到,这晚上居然会变得这样冷,早知道刚才三师姐劝自己拿手炉的时候就不该拒绝。
而她话音落下,便觉得脚下虚空了,反应过来发现沈煜将她整个人都抱在了怀里,然后快步朝着正院去。
这会儿虽然不早,但这府邸不如澜州那边宽敞,家里人多,密度就小了。如此即便是有些晚了,也少不得是要遇着一两个。本来想挣扎下来,但奈何沈煜怀里是真的暖,于是便扯了他的披风将自己的脸挡住。
沈煜见此,忍不住低笑,“掩耳盗铃罢了。”难道自己怀里还能抱别的女人么?
明玥不理他,“你管我呢!”反正只要自己没看到,就没事。正是应了那句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正院这边,她今日才到,才沐浴吃完饭,就叫三师姐给拉着去府里晃悠,所以大部份行李都还没来得及收拾,这会儿进来难免是觉得有些乱糟糟的样子。
进了房,她从沈煜怀里挣扎下来,“这里可还有什么暗室机关没?我好多东西都不能放在外面。”不然得叫人日夜把守。
可那样又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有,图纸在桌上,我先去沐浴。”这边早有人将沐浴的热水准备好,沈煜指了她便直接到隔壁洗浴间沐浴。
明玥只朝那桌前走去,果然看着这府里的详细图纸。大概是以前在澜州看多了,以至于她拿着这图纸,一下就判定出来,这些暗室机关都是沈煜在推翻那几道墙壁后,才新修的。
她就选了自己隔壁厢房的那机关,便开始收拾自己那些小件。
只觉得没忙多久,沈煜便出来了,自然是不可能给她继续收拾的机会。
毕竟夫妻二人间,也是一年多快两年不曾见面了。
想不想的话,也是用实际行动来证明。
只是每一次证明,明玥都觉得就自己需要付出代价,她每次事后都跟被车轧过一样,而沈煜精神抖擞的。
一直到那鸡鸣时,才收拾好,她却是没了睡意,躺在沈煜怀中问到:“你从北戎人手里买马,会不会太冒险了?”银子打了水漂倒不要紧,反正有出才有进。
明玥最主要的还是负责去交易的庞龙和熊七师父出事。
沈煜却是答得轻描淡写:“夏王朝这皇室都不见得一条心,那北戎人也是一样,何况这一次北戎王开战,他们国中也一样劳民伤财,早就引得大家不满,去年他们又遭了灾,北戎王顾不上,他们只能想办法,拿几匹马跟我换点银子买粮食怎么了?”
明玥一听这话,似乎倒也说得过去,这会儿人都要饿死了,还顾得上什么?
一面朝沈煜仰头瞧去,“亏得夏王朝有你这么一个大冤种,不然国库一样空荡荡。”
不料竟然听得沈煜叹道:“早就空了。”若是不空,他也不会全力负责边关兵马粮草。
因为他知道,朝廷是真的一点都指望不上了。
明玥闻言,满脸的吃惊,“怎么可能?除了前些年澜州和吴州闹灾之外,其他州府都没什么天灾人祸,怎么可能会空了呢?”而且那时候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赈灾。
“谁知道呢?如今那兵马到了蓝鹤唳手中,他想来很快也会发现这个问题了。”只是发现了又如何?朝廷就是军饷都发不起。所以沈煜和宫兰亭商议着,不然的话,现在只能让他们暂时解甲归田。
但解甲归田谈何容易?所以只能让他们到青柠塔上去放牧,开春后大片肥美的草地就长出来了。
青柠塔原本的北戎人只在最边上放牧,所以这空闲下来的草地,沈煜是打算将军营搬到那里。
到时候让将士们去放牧,应该是自给自足了,没准年底卖羊卖牛,还能多发军饷呢!
但是,这前提是得蓝鹤唳同意,然后一起上书,不然的话,怕是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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