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涉川没告诉唐寄雪,其实孟浮海说话的时候,他是迷迷蒙蒙有意识的,只是眼皮子像灌了铅,睁不开眼。
孟浮海说到“炼虚”“渡劫”这两个词,殷涉川在一边却连手指都动不了,心里一阵一阵发凉。
唐寄雪是炼虚的修为,孟浮海也不在炼虚之下。只有殷涉川还是个弱鸡小金丹,这个金丹还是没几日前吞了魔物才成的,人家炼虚吐口气,风就能把这个金丹吹死。
殷涉川来之前还是有些心高气傲的。他在北地,方圆几百里没个打得过他的,更何况他是蛟龙血脉,前程不可限量。
这些日子,忽然见到这么些厉害人物,金丹便显得不够了。唐寄雪要不是魂魄上出了问题,他还能走得更远,总之不是还停留在炼虚。十二楼还有更多厉害角色呢,还有他那个修为像怪物一样的便宜爹。
他坐在唐寄雪的剑上,唐寄雪身上的药味被血腥气盖住。
他又受伤了。上次去天香楼,唐寄雪也受了伤。殷涉川觉得自己的记忆好像又出了什么问题,他的识海里经常一团乱七八糟的。明明他只是在给唐寄雪端了碗药,眼睛一眨就被孟浮海踹了一脚,脸着地摔了跤,手里药也没有了。
就像是有人将他的光阴偷走了。
“涉川。”唐寄雪的声音略显疲惫,“我们要连着赶路,回十二楼。你要是累着了,就先睡罢。”
他的衣裳上血很多,根本来不及换。青衣裳上血迹斑驳,但是也很漂亮。唐寄雪在他眼里,什么时候都很漂亮。
“师尊。”殷涉川叫他。
唐寄雪的神情很奇怪。他明明还是笑着,但是他能感受到唐寄雪很难过,悲伤的情绪在他眼睛里锁着,殷涉川看着都喘不过气。
“涉川,怎么了?”唐寄雪御剑的速度却更快了。
那么大的陵都在他们剑下,小得像颗豆子,丢沙子里就再也找不着了。
唐寄雪没去看殷涉川,他的心情糟糕得不行。
他听见了孟浮海说的那句话,但是他不敢回头,他装作没听见跑了。跑得很快,鞋子蹬在石板路上,力道大得很,被封住的伤似乎都要裂开了。
就算孟浮海像林声愁那样强,他也不能留在陵都。唐寄雪还有他的事情要去做,他不能让偷来的这辈子白白浪费了。
要是他留在陵都,一切一切还会和上辈子一样,那唐寄雪还不如死在上辈子。
“师尊,你回头。”殷涉川似乎也看出了他兴致不高。
唐寄雪望着眼前山的轮廓,长发被吹得:散乱:“涉川,怎么了?”
“你回头,师尊。”殷涉川又说了一遍。
唐寄雪吸了口气,冷气呛进他肺里,他慢腾腾地回了头。
他没想到看到的是这样的景象。
陵都的上空应当是那种叫做烟花的玩意在烧,大朵大朵在空中绽开,比太阳光还要灿烂夺目,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落下去的火星子照着陵都城的那些亭台楼阁。
唐寄雪从来没见过烟火。
孟浮海笑话他没见过世面,最后是请他看了一场烟花。对着这种向着毁灭燃烧的美,唐寄雪有一瞬间说不出话。
“真漂亮啊。”他说。
这么漂亮的陵都城要毁在魔教手里,要被殷涉川打着“拯救”的旗号烧成灰烬,连渣滓都没有。
烟花烧干净了,陵都也消失不见了,四周还是无边的黑,唐寄雪借着夜明珠,还能看清楚地图上的标记。
走到渡劫的林声愁才不怕黑夜。他随手一挥,旭日便为他升起来,照他的路。
唐寄雪心里更憋屈了,要是天道不压制他的修为,他也不用去害怕什么魔教。
他也能走到渡劫期。那他就能救下陵都,救下孟浮海。那时候要是魔教来,他唐寄雪第一个把他们教主干趴下。
孟浮海真的是陵都的恩人,陵都很好,但陵都还是配不上孟浮海。
他为了陵都一点一点用火烧了自己的魂魄,成了鬼修,后来又把自己关在陵都永生永世不得解脱。就算他死了,那身黄袍子被人捡去擦茅厕,他连个壳子都没有剩下,魂魄却碎裂去佑护陵都的子民,尽管这些子民早就忘记还有孟浮海这个人了,只记得殷涉川,为孟浮海的死高兴得不行。
这是天道给孟浮海安排的宿命。
烟火早就结束了。
其实就是很短的那么一刹那,像是日出那样光辉万丈,直视过去眼睛会不自觉地刺痛流泪。
“师尊。”殷涉川的声音唤回他心神,“烟火没了。”
唐寄雪转过去,背对着他:“嗯。”
“你在难过。”殷涉川从后面环住他。
头上的角顶着唐寄雪的背,他有些难受。
“师尊,你的令牌要掉了。”殷涉川提醒道。
唐寄雪一低头就望见那块金令牌,亮得他眼睛生疼。
孟家的令牌上头盘着龙,他们祖上是帝王家的血脉,这块令牌还是从某个久远王朝继承来的,几千年后看上去还是这么新亮新亮的。王朝被推翻后,孟家人转行去修无情道,那么久的积攒的积攒,最宝贝的还是这块令牌。
唐寄雪不知道这块令牌具体有什么作用,但是他知道这块令牌很重要。拿着这块令牌就像见到孟家家主一般,孟浮海这是愿意将陵都借给他用。
“我都还给他了,他怎么还塞给我?”唐寄雪叹了口气,喉管里的淤血又是一阵翻涌,“唉……我当时要这块令牌,是想必要时候借用陵都的势力。”
孟浮海真的太蠢了。
叫他滚蛋,还要把这块令牌给他。
“师尊,孟浮海是个怎么样的人?”殷涉川凑过来,脑袋卖在他肩上。
“他啊。”唐寄雪轻声说,“看不透。”
“你喝过茶么?”唐寄雪打了个比方,“很贵的那种。入口是甘甜的,你不感到有涩口,但是之后就很苦,味道在你的舌尖可以持续很久很久。他是个反着来的人,嘴很臭,但人很好。”
殷涉川蹭了蹭,发丝撩拨得唐寄雪心烦:“我没喝过茶。”
陵都被甩在他们身后很远了,北地就更远了,远得根本望不见。唐寄雪望了眼剑底下,一点灯火也没,一片都是黑茫茫的。
“去了十二楼,叫林声愁给你煮茶。”唐寄雪的剑又快了几分,剑尖破开风,发出簌簌的声响。
“他很会煮茶。”唐寄雪想了想,又说。
“师尊,那他会煮给你么?”殷涉川问。
“有时候会。”唐寄雪笑不出来,“他煮茶的手法还是向我家哪位先祖学的。我煮茶的手法倒是不好。”
他又想到孟浮海。
看他喝茶那股骄揉矫作的劲儿,孟浮海应当也是煮茶的好手。他要学这些东西,一定是要吃很多很多的苦,花上很多时间的。林声愁都说以前自己的手经常一手水泡。
“师尊,你走神了。”殷涉川的手动了动,“你不要想孟浮海的事了。”
“反正也不会再回陵都了。”殷涉川笨拙地安抚着他,“姓孟的反正在陵都过得也会很好。你操心他做什么?”
唐寄雪又叹了口气。
鬼气让他的感官都有些迟钝。
“嗯。”
殷涉川说的是对的。他不管怎么想,好像都是没有用的事情。
人总要往前看的,就像他们的剑一路从陵都的地界到西陵,再往十二楼赶,不能回头。
“最迟后日,我们就能到十二楼。”唐寄雪借着夜明珠的光,仔细看了眼罗盘。
“十二楼是个怎样的地方?”殷涉川索性趴在他腿上,毛茸茸的脑袋蹭上他的手。
唐寄雪将手放上去,泄愤般地抓了抓他油光水滑的长发:“是个很好的地方。十二楼在一重山上,云雾缭绕的,旁边就是下界最好的桃花林子。”
“涉川,你到十二楼去,会交到很多新的朋友。”唐寄雪抓得他头发乱糟糟,“认识很多新的人,大家人都不坏。”
“我不想要朋友。”殷涉川埋在他腿上,吹了口气,碎发被他吹起来。
“人没朋友就会孤单的。”唐寄雪语重心长道。
他不介意和殷涉川维系这层平和的表象。
既然他杀不死殷涉川,那不如将殷涉川放在他眼皮底下,上辈子没用到的地方继续用。天道总不能妨碍他利用殷涉川,驯化殷涉川。
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就像他和曲红绡打得你死我活,原著里只字未提的。剧情就要开始了,这次他要掩藏下他的禁术…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
剧情就要开始了。
“十二楼有没有会说话的剑?或者是会开花的剑?”殷涉川忽然仰起脑袋,看着他问。
“涉川怎么会这么想?”唐寄雪收了收神。
“阿姐和我说十二楼的剑冢是个好地方,什么剑都有。”殷涉川眼睛像在发光。
“等我带你到剑冢里去,凭你的资质,那些剑都会上来抢着认你为主。”唐寄雪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剑。”
殷涉川很慎重地想了想,半晌才说:“要配得上我的。”
唐寄雪想了想他上辈子的剑。
殷涉川本命剑叫练时日,好像是世上最后一柄神剑,本身就和天道有渊源,是剑里的帝皇。其他的剑都会本能畏惧它。
除了不留行。
“我想要一并好剑。”殷涉川伸手去摸了摸不留行的剑柄,“像不留行那样的。”
“不留行确实是一把好剑。”唐寄雪笑着说,“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挺喜欢剑的。”
殷涉川又不说话了。
“师尊,林声愁的剑好用么?”殷涉川问他,“你是不是还认识其他男孩子?”
“我没见过他的剑。”唐寄雪扒开他的爪子,“他是树妖,平日里用功法,不用剑。倒是我家先祖喜欢用剑,听说林声愁还打过一柄好剑赠给先祖。”
“那我也要比他的剑还好的剑”殷涉川愤愤道。
“会的。”唐寄雪应道。
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云层往下有点儿亮光,看上去快要出太阳。
他们就要到十二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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