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寄雪不会直接给出否认。
那只是碍于在场的老玄女和曲和光这两个人。他的师尊不喜欢把事情闹得难看。
殷涉川也不明白这么发问,有什么意义。他当时脑子一热,就问出口了。
曲和光的鼻头还是红红的,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殷涉川忍不住的时候,也会想掉眼泪。比如阿姐死的时候,比如唐寄雪骂他的时候,比如这会儿。他觉得他比曲和光要更爱阿姐一点儿,曲和光都没见过阿姐。
但是他会哭,殷涉川从来不会哭得这么丢人。所以唐寄雪去安抚他了。
“就这样吧。”唐寄雪轻声说。
“涉川,你回去练剑,孟长老会好好教你的。”唐寄雪将袖口上的褶皱抚平,“你将来,会成为比我要厉害上许多的人。好好练罢。”
“前辈,玄女宗那边的魔修,也已经清理干净了。”他疲惫地揉了揉如眉心,指甲盖里还残了些血渍,“若是有曲教主的新动向,我会找人告知你们。”
“我就先去了。”老玄女起了身,一身的银饰叮叮当当地响起来,“小唐,别把自己逼太紧了。”
“您…保重。”唐寄雪说。
“要是有人说我做错了事,您也不用急着争辩什么。”唐寄雪又道,“犯不着的。”
女人走到门前的梧桐树下,回头望了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今日便先这样了。姑姑那儿的事情,我还没来得及处理,放着不管又要出乱子。”唐寄雪望着她走远了。
“和光,你要跟着我去看看姑姑么?”唐寄雪轻轻拍了拍曲和光的背。
“师尊,我同你去罢。”殷涉川说。
唐寄雪这会儿有点儿累了。应付一个脑子里始终缺根筋的曲和光,已经够他头疼了。再应付殷涉川这个时不时要刺他一下的刺儿,想想就够让人身心俱疲。
风停下来了。
从窗口的位置,恰好能看到天上的云在向远处慢慢地浮。太阳在云层中心划开一道,光从那儿透出来。
唐寄雪用袖口小心翼翼地擦着曲和光的眼泪。
他手上的动作还是很轻,连着曲和光的面都没擦红:“不哭了。男子汉可不能总是掉眼泪呀。”
“我又不是……什么男子汉。”曲和光一抽一抽地掉眼泪,“……小唐哥哥,可是我真的好难过啊……”
“我以为我娘至少是喜欢我的……”曲和光说,“我爹…”
唐寄雪有些嫌他烦人了。
他哄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仅仅限在不妨碍他的那一块圈里。
殷涉川小时候那种程度,便算得上反复在他底线横跳了。但殷涉川比他懂得把握好自己的尺度,不至于惹得他恼火。殷涉川不总是掉眼泪的,就算掉眼泪,也知道自己躲起来擦干净了,再走出来,留给唐寄雪的目光总是神采奕奕。
曲和光的右手还搭在唐寄雪背上。
他被指甲硌得生疼,面上还是笑着:“不哭了。”
他看上去像只呜咽的小兽,实在是可怜的很。
唐寄雪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头:“别哭了,像只小花猫一样。”
殷涉川在那儿坐着,冷眼看着他们两个,指尖拨弄了一下桌子上的白瓷杯。
“哭够了么?”他打了个哈欠,像没了耐心,“够无聊的。”
“多哭些。”殷涉川说,“看上去本来就蠢,哭了就更蠢了。要我是你爹,我都后悔弄出你这么个没用玩意儿。”
曲和光像是被他的话刺伤了,匆忙擦了擦眼泪:“关你屁事。”
他的鼻涕眼泪一并蹭在唐寄雪的白袍子上,上头那个小小的流苏都湿透了,可怜兮兮地往下滴着水。
“别凶他了。”唐寄雪说。
“给你惯的。”殷涉川伸手又将唐寄雪方才用过的杯子端了,往里头倒了小半杯茶水,“惯着他,他将来是要吃大苦头的。”
“要是惹得人烦了。”殷涉川的手在脖颈上比划了与喜爱,“那就‘咔哒’那么一下,他的脑袋都给削下来,当球踢了。”
“要踢也是踢你的。”曲和光扒拉着唐寄雪,很没气势地嘴硬。
“那得问师尊,看师尊想不想踢。”殷涉川看着唐寄雪,“要是师尊想的话,那殷某便将脑袋拧下来,给师尊当个乐子。”
唐寄雪瞥了他一眼。
“我没这种癖好。”唐寄雪冷淡道。
“师尊当真不想么?”殷涉川稍稍有些遗憾,“我还以为是师尊会喜欢这样呢?毕竟这是一种很解气的法子。”
“要是谁教我心烦了,我定是要将对方的脑袋带拧下来,在地上揣上几脚的。”
唐寄雪又想起上辈子曲和光的死法。他的记忆里一团乱麻的,很多地方都糊掉了,只有碎掉的血肉,熊熊燃烧的大火。
谁也分不清谁是谁了。
也不是什么圆满的结局罢。
“涉川,你不该这么想的。”唐寄雪俨然一幅说教的口吻,“要是人人都如你这般样子的话,师尊可保不住你的性命。”
“人被杀,死了,那就活不过来了。”唐寄雪笑着说,“我希望你和和光都好好活着。”
“要是我让你烦了呢?你要将师尊的脑袋拔下来当球踢么?”唐寄雪反问他。
“师尊……自然是不一样的。”殷涉川小口啜了杯子里的茶,舔舐着杯子檐上的水渍,“茶凉了。”
他拿唐寄雪一点儿法子没有。
唐寄雪要做什么,要说什么,那不是殷涉川能拦下来的。若是唐寄雪真的惹得他恼火了,殷涉川还不是只得自己气着。
曲和光瞪了他一眼。
“我就该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他恶狠狠道。
“你身上有魔气。”殷涉川的语气不像是在发问,“对吧?”
“关你屁事。”曲和光在一边又气又恼。
“我知道你身上流着曲山长的血。”殷涉川说,“我也知道你不喜欢你父亲。我还知道你父亲,给你种下了很重的心魔。”
“涉川。”唐寄雪示意他点到为止。
一旁的曲和光像只被遏住后颈的猫,没敢再说话了。
“我说这些,希望你将来在我面前,夹着尾巴做人。”殷涉川自顾自地为自己斟了杯茶水,斟得太满,稍稍溢出了些,在桌面上晕出一团深褐。“就像你在他们面前。”
“别惹我心烦了。”他说,“当着师尊的面,我也不想闹得不好看。”
“那多败坏心情啊。”殷涉川像拎狗那样,单手将曲和光从唐寄雪怀里拎出来,丢在一边的椅子上,“看,师尊的衣裳都脏了,我的师尊可是最爱干净的。”
唐寄雪抓着他的手腕。
“涉川。”唐寄雪叫他。
殷涉川伏在他胸口,用袖子细细擦着上头曲和光留下来的鼻涕。
他的袖子上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上去的灰尘,胡乱地抹着。
“师尊怎么不挂我送的那个?”殷涉川的指腹重重按过他的脖颈,擦出一道红痕,“我为了那个小玩意儿,可是被人结结实实揍了一顿,还被那几人丢在铺子里,险些被卖进青楼。”
“师尊,你不喜欢么?”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殷涉川的鼻息喷在他脖颈上,又麻又痒,“林声愁送的?你估摸着也嫌恶得很。”
“下去。”唐寄雪冷冷道。
他没兴致同殷涉川玩这种没有意思的小把戏。
“师尊,我的护心鳞你怎么就喜欢呢?”殷涉川攀上去,粗糙的掌心贴在他后颈,“还留在你的身子里吧。你偶尔会想起它是我送的么?”
“你养着曲和光这个小玩意在身边。”殷涉川压低了声音,“是想借着他引出曲山长?还是希望他成你的一条好狗?”
“你觉得呢?”唐寄雪的手抚上殷涉川的脸,在他的疤痕处用力按了一下。
可惜殷涉川没有露出什么吃痛的神情。
“他身上那么重的魔气,我猜师尊想等着他入魔了,再叫他去给你杀人。这样师尊手上就永远干干净净了,一点血也不沾上。”殷涉川刻意将脸往唐寄雪手里蹭,“或许你还想在曲山长死了之后,让他的儿子帮你去控住魔教。”
“曲和光哪里有我好用?”
唐寄雪的掌心传来一阵濡湿。
“恶心。”唐寄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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