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丽丝并没有在菲尔德老宅久留。
她对保守封闭的小镇有着从心底生出的厌恶和轻蔑,见过大都市的奢靡开放后,谁能喜欢上空间狭小的鸟笼子?
克丽丝就不喜欢。
克丽丝想走就走,她谁也不在乎,也没告诉任何人,第二天菲尔德老夫人叫她起床的时候,才发现已经人去楼空。
或许,对于克丽丝来说,这里已经不是家,只是一个免费的旅馆而已。
菲欧娜已经非常习惯这一点了,习惯了失望,习惯了自己不被母亲所爱。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趴在祖母的膝上,让祖母温厚的,带着岁日痕迹的手掌抚过她的额发,在轻风送来金盏花的淡香中沉沉睡去。
菲欧娜一直坚信一件事:无论多糟糕的事,睡上一觉就好了。
她总是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
当菲欧娜在暗沉的黄昏睁开眼时,对上的却是一双幽冷的碧色眼睛,似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她脸上蹭了蹭,轻轻地跃进了她的怀中。
“拉奇。”
菲欧娜顺手抱住了猫,直起了身子,才发现自己正睡在柔软的沙发上,而外祖母正坐在对面修剪花瓶里新买回的玫瑰。
祖母买来的玫瑰花娇贵,每一片花瓣都是精心培养的美丽,不像外边的野蔷薇,每一点生长的根系都是生存的渴望,烫卷的花瓣都在抗争。
菲欧娜格外欣赏这种生长的野性,虽然她会去浇水祈祷,但她从没想过把野蔷薇挖到盆里精心照顾。
有些花生来荒凉,人类无需打扰。
黑猫热切地在她怀里打了个滚,欢喜地在她身上乱蹭,亲人得让人无法抗拒。
拉奇和西弗勒斯倒是一点也不同,又黏乎又缠人。
菲欧娜被它逗得发笑:“别闹了,拉奇。”
菲尔德老夫人颇是高兴地看着这一幕,评价道:“还真是一个特别的孩子。”
“当然,拉奇长得就与众不同。”菲欧娜捏了捏拉奇格外大的耳朵,微笑起来:“它没准儿是一只了不起的魔法猫呢。我觉得它比别的猫聪明多了。”
长相奇特的黑猫似乎听懂了一样,机灵地抖了抖耳朵。
“您瞧,它知道我在夸它。”菲欧娜骄傲地向外祖母展示她的小朋友。
菲尔德老夫人对小姑娘的异想天开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她包容地说道:”是的,娜娜,拉奇当然是个聪明的孩子。不过我说的可不是这个,我记得你之前说它是一只流浪猫,对吗,亲爱的。”
“是的,西弗勒斯发现了它,还给它治了伤,但西弗勒斯似乎不能养猫。”
菲欧娜用祖母剪去不用的花枝逗弄着拉奇:“所以我把拉奇带了回来。”
“问题就在这里,亲爱的。”
菲尔德老夫人放下了剪子,“拉奇是一只流浪猫,流浪猫可不会亲近人。如果它们是被人类抛弃而流浪,它们通常会充满疑心,小心地躲藏起来,因为它们不再信任我们了。而如果它是在野外出生,为了生存伤痕累累的它,只会对人类充满敌意。”
"没有人在被伤害过后还愿意轻易交付信任。”菲尔德老夫人总结道。
菲欧娜的心里沉甸甸,像是压上了什么:“拉奇它很亲近我。”
"这就是我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
菲尔德老夫人感叹着将保留下的一枝玫瑰递给她:“在吃过那么多苦,受过那么多伤以后,拉奇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你——这是我见过最宝贵的信任了。”
“人有时候,不如动物伟大。”
菲欧娜低下头,拉奇正专注地看她,碧色的猫眼幽深却懵懂,碧色让她想起冷漠的克丽丝,不同的是拉奇信任着且爱着她。
“谢谢你,拉奇。”
她的世界似乎又明亮了一些。
泛黄的日光让旧街显得更加陈旧了。西弗勒斯坐在报社前的台阶上,人们行色匆匆地从他身前掠过,有的衣着体面,姿态端庄,有的衣衫破旧,满脸惶恐。
旧街是镇上最鱼龙混杂的地方,绅士与流浪汉擦肩而过,富商和贫民近在咫尺。
这是个人人都能来的地方,所以更能体现出人与人之间可笑的等级关系,贪贱者向富贵者卑躬奴颜,高阶者对低阶者颐指气使。
人与人是不平等的。
西弗勒斯对这一点认知深刻,他知道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公平,而这正是它的公平之处。
他坐在台阶上,望着缓慢沉没的夕阳,那座小山坡正好遮住了一小块落日,以至于小山坡上的白房子变得格外显眼了起来,被绚丽的霞光染得好像公主的城堡。
“西弗勒斯?”
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肩,年轻人顺势坐在了他的身侧,放松地将腿搁在了最下面的台阶上:“久等了。”
西弗勒斯懒得理他,从挎包里取出打包好的火腿三明治带着几个零钱递给他:“这是你要我买的晚餐。”
艾文只拿走了三明治,示意西弗勒斯把剩下的零钱拿走。
“辛苦你了,西弗勒斯,这些算是我给你的报酬。”
西弗勒斯坦然地将所得扔进了自己的口袋,他可不是什么做好事不求回报的笨蛋,相反他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小混蛋。
而且这是他的劳动所得,他收的心安理得。
要不是艾文会给报酬,就算艾文饿死了,西弗勒斯也不会管。
艾文也没回报社,就地和西弗勒斯坐在台阶上解决自己的晚餐。但艾文显然不是个安分的人,他是个好动的笨蛋。
很快,他就跃跃欲试地过来搭话:“西弗勒斯,你和朋友吵架了吗?”
西弗勒斯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和那些除了送报什么都不会的笨蛋可不是朋友。”
艾文耸耸肩,指指山坡上的白房子,“我是说菲尔德,我记得你有朋友住那儿吧,那儿和你年岁差不多的,只有菲尔德家的女孩,听人说是叫菲欧娜,是个漂亮姑娘呢。”
西弗勒斯有些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我之前说过,我只是好奇,那里没有住着我的朋友。”
艾文看着男孩难得的孩子气,忍不住微笑起来:“可是,西弗勒斯,你最近每天给送我晚餐的时候,都在看那个白房子呢。”
男孩沉默了许久,才低声用坚定的语气否认了他的判断:“学文学的人都那么爱编故事吗?白房子有什么好看的啊,我只是在看夕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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