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镜枯靠在墙边,站立的姿势颇为随意,他不紧不慢地开口。
“忍得了。”
宁清梧揉了一下耳垂,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回答居然是能忍。她一脸悲壮,心道:谢镜枯,你的骨气在哪里,你未来剑魔大人的尊严又在哪里?
谢镜枯看她惊讶悲怆的样子,故意逗弄的心思得到满足,又慢悠悠补充道:“忍得了的那是菩萨,谢岚一介凡夫俗子,这种事情自然是忍不下。”
我信你个鬼。
宁清梧也能屈能伸假笑道:“我就知道谢郎不会让我失望。”
宁清梧的心思,在谢镜枯眼里无所遁形,他只消一眼就能看出来其中含义。
只是偶尔会对不上宁清梧的脑回路。
宁清梧站起身决定礼尚往来,一双杏眼乖乖地向上望着谢镜枯,她抬起雪白的手臂,将糖葫芦递到谢镜枯的唇边。
“作为奖励,谢大楼主来尝尝?味道还不错。”
普天之下谁敢把一串糖葫芦当做万碑楼楼主的奖励?
众暗卫感慨,唯有咱们夫人。
谢镜枯没有拒绝她的邀请,倾身向前,他低下头,嘴上含住拿在宁清梧手里的圆润朱果,咬了一口。
宁清梧眼神闪了闪,两手放在脸颊下面握成拳,期待地看着谢镜枯。
谢镜枯神色如常,他认真品尝嘴里‘味道还不错’的东西,直到吞咽下去,也没有任何被酸到的反应,声音平平顺应宁清梧的话称赞了一句。
“还不错。”
宁清梧愣了愣,她蹙眉看向谢镜枯。
“甜吗?”
谢镜枯停顿一瞬,苍白的面庞上一双藏锋的眼望进宁清梧的心底,他的回应挑不出任何不妥:“初尝酸甜适口,去了糖衣有些微酸,尚且能承受。”
宁清梧却知道这符合标准的答案完全不对,果子分明酸涩得要命,并不好吃。
“谢岚,昨夜里我和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谢镜枯这才给出反应,他眼尾微微上挑,笑意不显露在表面,叹息道:“清清昨夜里讲了许多,夫妻蜜话铭记于心,有些不甚重要的我是忘了,怎么?”
骗子。
宁清梧轻轻鼓起嘴巴。
谢镜枯不止一次见她这样,先前都勉强忍下,现在他不想忍,干脆伸出手,捏在宁清梧的脸颊,捏出了卟的一声。
宁清梧:“……”
宁清梧不敢相信他这么做,质问道:“泥做什么?”
正巧门外有人结伴进客栈,宁清梧暂时止住话题,她牵起谢镜枯的衣袖一角避开,却反被男人冰凉的手掌握住了。
宁清梧茫然地抬头,不明白谢镜枯为何这样做。
谢镜枯牵住她的手,拇指极轻极慢地摩挲了一下,他解开宁清梧的疑惑道:“清清还记得吗?我要带你去个地方,但在此之前,要先去置办一身行装。”
宁清梧举起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那这样是?”
谢镜枯没回应,他偏了偏头,乌黑的碎发挡住极其出色的侧颜,一阵止不住的闷声咳嗽之后,他虚弱开口:“去找你时我动了手,现在乏累,要劳烦清清牵好我,别让我晕在哪里被人捉去,成了当街要饭的叫花子。”
感觉像是真心地虚弱。
宁清梧一看他这副平添脆弱的易碎模样,愧疚心油然而生,她是低下头,不再找牵手的问题,屈服了。
她任由谢镜枯攥住手,亦步亦趋跟在谢镜枯身边,两个人如同寻常夫妻一样走在繁华的街上。
男俊女俏,两人皆是外表出色,穿着打扮不凡,一看便知非富即贵,身后还跟着两名暗卫扮做的家仆,来往的行人自觉避开了他们。
待小夫妻走过,两旁的商贩彼此交头接耳,自以为压低声音,实际非常激烈地争论起来。
“这小娘子美若天仙,怎么跟了个病痨鬼?”
“这个不难猜到,和那老员外一样,权势威逼嘛……”
“我赵老二公平来讲,这公子样貌也不差,说不准是反过来的。”
“唉,也是,要想人前显贵,人后想来不少受罪呀。”
宁清梧:“……”
她抬头悄悄观察谢镜枯的表情,没什么变动,仍旧是神色淡然,仿佛没听到一般,闲适地牵着她,不松手。
宁清梧手被他抓得紧抽不出来,只好也装作没有听见。
百货商铺临街而立,白日里人流穿行络绎不绝,此处没有摊贩,自然也没有叫卖吆喝和闲言碎语。
宁清梧的轻微尴尬终于消退,她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
谢镜枯耐心地问询了一番宁清梧的喜好,决定先去裁制新衣的店面。
一路上宁清梧都在看,她扯了一下谢镜枯,指着商铺右上角挂的一块铜牌,问道:“那是谁家的标识你晓得吗?我看见好些家外面都挂着,感觉像一体的商会联盟。”
铜牌上面有三道竖纹环绕一点空心圆,像凤凰尾羽的简化版,清晰易懂。
谢镜枯明白,越是不经意效果越理想,他表现得浑然不在意,就像这次选址不是他安排的一样,开始不动声色的抖羽毛开屏:“这是万碑楼商会的标识,还差一些做到完全覆盖,都是我们自家东西罢了。”
宁清梧哦了一声,心想怪不得,谢岚是真的有钱不知道怎么花,她才在新婚成了大头娃娃。
两人边说边走,抬脚刚跨过门槛,制衣店里的伙计迎了出来,忙喊道:“二位大人好,二位大人吉祥!可是来添置新衣的?”
一看伙计的态度,显然不认得谢镜枯是顶头的东家,只以为他们两个人是上门的贵客。
宁清梧道:“吉祥吉祥,我们随便来看看。”
伙计苦笑道:“不巧了二位,今日来了位姑娘,整个铺子的绣娘都被那位姑娘叫走了,那姑娘要求奇特,连掌柜的都被她难住,现下腾不出人手,您看您着急么?”
“还好,我们急吗?”她问谢镜枯。
谢镜枯饶有兴致道:“不急。”
宁清梧也来了兴趣,好奇地问小伙计:“那要求有多奇特?”
伙计叹气:“本来不该和您透露的,但这事儿我也是头一回遇见,那姑娘也没特意嘱咐不能说,反而勒令我们想不出来别想正常营生,您二位看着大有来头,权当日行一善,给小的出出主意!”
左右谢镜枯这正经管事儿的东家就在旁边,没什么麻烦是解决不了的,宁清梧点头:“尽力尽力。”
“多谢二位大人,多谢!那姑娘是这么要求的,上衣男子制式,薄如柔纱,轻似鸿羽,百折不碎,刀砍不破。”
宁清梧登时想起了环锁铠,但是那东西沉重得很,她爹倒是有一件和描述类似效果的衣衫。
构成锁子甲的每一片都是薄如蝉翼的天外陨铁,细密分布环环相扣,极其考验工人的手艺和耐性。
那日谢岚射出去的那一箭,倘若刺客穿上陨铁衫,便死不了了。可陨铁也不是随处可见,获取难度可想而知。
江湖上应该只有她爹有那么一件,藏在私库里,除了宁父和她鲜少有人知道。
保命的东西总比杀人的东西要让人眼红,这个道理宁清梧还是明白的,她遗憾摇头。
“倒真是闻所未闻。”
伙计叹了一声,又看向唯一的希望谢镜枯。
未等谢镜枯回答,制衣铺子的后院走出一位女子,她人还没到众人身前,声音先传了过来,她称赞道:“铸剑山庄的大小姐怎么会闻所未闻呢?”
一个蒙着翠绿色面纱的女子腰肢轻扭,步伐曼妙,她柳眉如烟,薄粉敷面,一身碧色袄裙镶金缀玉,身后跟了个粉衣的丫头和一名愁眉苦脸的掌柜。
宁清梧眼角微微一抽,这个女子她可是清楚的知道是谁,这一身打扮实在太过记忆深刻。
清柳,赵夫人的贴身侍女,后来抬了身份,成了庆府表小姐。
宁清梧因为此人,又想起前世。
赵夫人久居庆府,仅在她和庆晁新婚时出现过,日日守着先夫庆延庆大侠的牌位,对什么都不上心,从来不过问他们的生活。
至于清柳这个人,她是赵夫人的贴身侍女,因为很得赵夫人喜爱,身份抬起来做了表小姐。
前世的清柳一直想嫁给庆晁做妾,可惜庆晁对她冷若寒冰,从来不回应,宁清梧还可怜过她,但这清柳不知怎么,因爱生恨,最后把一切都怪罪给宁清梧。
宁父逝世后,清柳三番五次登门针对她,宁清梧娇小姐的脾气比她可大多了,寸步不让,很少吃亏。
主要是清柳打击她的方式用得不对。
宁清梧虽然羡慕武侠小说的侠客眷侣,自己却天生缺了情爱这根弦,没对任何人心动过,她不明白什么是吃味。
自然受不到任何影响。
只是后来有一次清柳似乎闹得很厉害,意外导致她受了点伤,赵夫人出面将清柳押回去,没多久就有人传话,说清柳意外病死了。
宁清梧沉思。
清柳怎么出现在这里,她不会……癖好是喜欢有妇之夫吧?
上次是庆晁,这次她看上谢岚了?
宁清梧看清柳看了太久,谢镜枯眼底寒芒闪动,脸上却含笑,挡在宁清梧身前,把两人的视线隔绝开,语气柔和地问:
“她很好看?”
宁清梧不假思索:“还行?”
察觉不对,宁清梧回过神,小动物的直觉瞬间附体,她语速飞快道:
“没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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