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内的布置比竹楼要奢华百倍,更贴近谢镜枯其人给宁清梧的感觉。
舱壁上是金丝纹绣的挂画,古物宝瓶在四角堆积,床上垫高了一层奇特的垫子,上面铺了一层层的精美薄褥,软得陷人,案几上青烟绕花枝,香风遥遥传递。
宁清梧坐在床榻上,两腿离了地面,她偏爱轻软似云的效果,躺在上面提前感受一下。
“这床榻是你们商船独有的吗?好舒服呀。”
谢镜枯没让无影进来随侍,吩咐她下去休息,连轴运行什么人都受不住。
他一个人挑起暗扣,支开天窗,微微咸涩的风吹进来,这也是宁清梧感到新奇的地方。
商船行驶,远离港口,微微的颠簸之后,四周景色渐渐变换,从人声鼎沸行进浪声涌起,碧蓝的海面一望无际。
谢镜枯弄好窗,他去洗干净手上的杂灰,用寻常的语气道:“万碑楼品质为最优,这里不过是临时准备了,你若喜欢,自然最好。”
宁清梧幸福地软在里面,闷声点头:“喜欢,我当然喜欢啦,它好像鸟雀的巢,把人像雏鸟一样整个包裹在里面。”
谢镜枯微挑了一下眉头,很满意宁清梧给他的反馈,但他面上分毫不乱,淡淡地嗯了一声。
“不是什么值得费心的东西。”
半点不提研究回弹床垫的那些熬夜岁月。
落日时两人一道用膳,宁清梧没什么晕船的毛病,她胃口不错,饭后消食还在船侧围观别人钓鱼。
谢镜枯在一旁站了一会儿,夜里风大,他开口道:“免得着凉,我们先回去?”
宁清梧少见新鲜的海鱼,也没见过这种引鱼上钩的钓法,正在兴头上,她看都不看谢镜枯,忙摆摆手:“你先回,先回!”
谢镜枯脸上的笑再次浮现了,他瞥了一眼只专注看别人的宁清梧,回身去找管事的,要了一套他存在这里专用的钓具。
夜色渐浓,风浪缓缓停息。
船上的客人不少,饭后这个时间很巧,闲来无事都来到处走走,宁清梧身边也有几人和她一起围观,他们这边安静的看着,另一头却突然爆发了雷鸣一般的掌声。
“好,好大的鱼!”
“这小哥看着文质彬彬,力气可真是不小!”
宁清梧转头好奇地一看,可就这一眼,惊得她差点咬到舌头:谢镜枯,在钓鱼,而且是很大的一条鱼?!
男人浑然不在意被鱼弄脏了衣袖,他死死制住这半人高的鱼,隔着众人随意地看了一眼宁清梧。
看似没有攀比,却比人家有意攀比的还厉害。
宁清梧挤过来,比量了一下鱼和她的身高差距,非常捧场来夸他:“没想到你连钓鱼都会!”
她是不会的,一篓子的饵都能当鱼的宴席,免费进场白吃白喝的那种,谢镜枯钓上来的鱼快赶上她的胸口了。
在宁清梧看来,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谢镜枯不说话,笑意也不明显,但似乎是有了个笑模样,他自然是端着态度,因为方才宁清梧忽视了他,心里莫名有不痛快。
“清清不曾了解我,不知道这件事也很正常,没关系。”
这句话听起来捻酸,还闹耳朵,宁清梧倍感新奇,不清楚的人一定以为谢镜枯是因为她,可宁清梧自己明白,谢镜枯不过是逗她玩罢了。
无意中钓到了合他心意的鱼,攥在手里,腻了自然就扔了。
宁清梧深信自己就是会被扔回大海放生的鱼,一点不怂。
谢镜枯和众人道了谢,叫来管事的,吩咐他把鱼拿下去,明日做好,在场众人见者有份。
宁清梧跟在谢镜枯身后,小娘子碎步慢慢地挪,谢镜枯突然停下脚步,她也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正撞在男人怀里。宁清梧个子不高,一下闷在谢镜枯胸前,她有些恍惚,被担忧她的谢镜枯扶稳。
两个人原是到了住的地方,谢镜枯刚刚是要开门。
宁清梧捂住撞得发疼的鼻尖,谢镜枯的身材……保准是比她一个女子要好的。
没天理!虽然她已经上手摸过了,可她还是觉得不合理。
宁清梧走神,她站在原地没动,暗自沉思:谢镜枯前世就不喜欢亲近女子,和他相关的多数传闻都是此人成为剑魔之后,攻破正道的手段,血腥残暴,唯他独尊。
总不会,谢镜枯天生有疾影响了……
谢镜枯一句话说了几次,宁清梧都在沉思不语,她许是想起了很重要的事情,此刻眉头紧锁,神色复杂,抬头看谢镜枯时欲言又止。
谢镜枯微弯下腰,将宁清梧笼罩在他的阴影里,男人面目背光,眼眸晦暗不明,他耐心地问:“清清,为何不理我?”
黑船行驶在一望无际的银河湾,船舱内的天窗开了有半个墙面那么大,外面的景色一览无余,满天星河倒影在水面,映在宁清梧的眼底。
水浪卷着雪白的浪花,四下无人,暧昧悄然滋生,谢镜枯先滚了一下喉结,他眼里有克制,但动作却不遂他的意。
浪漫的氛围里,两个人越挨越近。
宁清梧舔了舔嘴唇,小声打破莫名让人不好意思的气氛:“你之前毒发的时候,亲了我一下。”
谢镜枯喑哑着嗓子开口:“是么?我怎么不记得。”
宁清梧不信,她略微挑刺道:“谢楼主失去那段记忆了?”
谢镜枯手臂抵在宁清梧的头顶,他仗着身高,圈住这小姑娘,分外淡然:“那倒没有,只是不记得什么时候亲过你,我都不清楚那种感觉。”
他优哉游哉地发表自己的见解:“莫不是在逗我?清清,这不好笑的。”
宁清梧躲不开,她尽量后靠,认真道:“说真的!”
见谢镜枯仍旧不信,仿佛她撒了谎,宁清梧试图复盘:“你就凑过来……”
谢镜枯凑过来,那张美人脸直直递到宁清梧的眼前,他疑惑道:“如何?”
宁清梧愣了愣,她见到谢镜枯下颚上那一枚微小的红痣。
谢镜枯轻轻地笑:“怎么不说下去了。”
宁清梧悄悄地向后躲,乖乖贴上船舱的铁壁,她感觉有点奇怪,是那种好像要走进圈套的直觉。
两个人表面夫妻,可到底是成了亲的,亲一亲应该也是合理的,毕竟他没有理智么。可她怎么感觉谢镜枯此刻清醒,却和糊涂也差不多。
谢镜枯也不逼迫她,退回到案几处,游闲地饮茶,过了半晌,他将一个消息扔给宁清梧:“再有两月,扶雍城的问道会要开了。”
宁清梧心沉入谷底,她严肃问道:“观心剑台邀请你了?”
“我在考虑要不要去,”谢镜枯手里的茶盏转了半圈,青瓷上冰裂纹的痕迹被茶浸润,他道:“清清以为如何?”
宁清梧坐到他对面的软垫上,托着下巴思考这个问题。
庆晁肯定会去,还会夺得魁首,按照事情的进展规律,这次应当是谢镜枯扮作阎情,惜败庆晁一招。
但仔细回想上次他们二人交手,谢镜枯似乎并非占下风的那一个?
他又是毒发,又是走火入魔,也能硬抗庆晁不落下风,逼出一名神秘高手,实则能力应在庆晁之上才对。
宁清梧沉思良久,她道:“你这次还是二八的把握吗?”
“自然。”谢镜枯微微一笑道:“我八,他二。”
狂起来了。宁清梧颇有两分惊奇,谢镜枯给她的印象一直是自谦,内敛,疑心病重要从头到尾把事情摸清楚,他才肯下手。
能说出这种话,他是有了庆晁什么把柄?
谢镜枯慵懒地单掌支起额头,“前提是此行顺利,岳父大人当真为我解了心病。除此之外,我还需要一件趁手的兵器。”
说到这里,谢镜枯抬头,看着宁清梧。
宁清梧瞬间联想到后山禁地存放的东西,那件被庆晁前世取走的剑胚。
谢镜枯知道她明白一点,干脆摊开来说:“剑骨也好,剑胚也罢,杀庆晁,缺它不可成事。”
宁清梧:“它当真那么厉害?”
“本身不如何,但它所背负的含义更为主要,”谢镜枯两指推了一下香炉,青烟颤颤,又恢复了原来的缥缈。“除它之外,万剑皆下品。”
“你当时要挟我和你成亲,也是为了剑骨吗?”宁清梧手指捏了一截衣袖,隔着青烟袅袅,她忍不下这股开口的欲望,问谢镜枯。
谢镜枯难得愣神,他缓缓摇头,烛光落在他微微弯起的眼角眉梢,显得没有那么冷淡。
“是为了和你一起活。”
一石激起千层浪,宁清梧顿在原地,她在此刻第一次怀疑,谢镜枯也是和她一样再世重生之人。
谢镜枯倒了两杯茶,茶盏落在宁清梧面前,他提杯一碰:“只是两件事,都要仰仗岳父大人了,若是一起解决,便把庆晁此人当作第三喜,添给我的清清。”
夜深时,满室熄灭了烛火,窗前落了厚重的帘子,光遮蔽的严严实实。
宁清梧心里藏着事情,没多做交流,她心慌意乱,睡时都蹙着眉心。
谢镜枯一直闭眼,他没睡,等宁清梧那边气息稳定了,他才睁眼,眼底都是血丝。
谢镜枯察觉自己体内的毒再次躁动,他若无其事的躺下,枯熬半宿,长发披散了一背,他睁开煞红的眼,趴伏在宁清梧身边,自言自语道:
“你是我的妻,我想吻你,合乎情理。”
“可白日你不许,夜里你也不许。”
“什么时候许我?不说话,我便不等了。”
他这样讲得没什么道理,却不敢更进一步,守着宁清梧,如同守圆了他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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