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闻言,这才停止了打闹。只见碧桐子已带着玉兰进了屋,一脸不屑地看着众人。
阿英赶忙搬来圆凳请碧桐子安坐。
碧桐子瞥了一眼,却不坐,长身玉立冷淡道:“我奉劝两位同修姐妹言行检点一些。好歹尚在修行期间,怎么就惦记起了公子郎君?如此放浪之语,竟在下人跟前口无遮拦。一则污了自身清白,二则扫了家族颜面,三则辱没仙府圣名,百害而无一利呢。”
冲灵子和镜涵子二人自知方才言行失度,无地自容道:“碧桐子同修教训得是,我二人一时大意,玩闹失仪了。”
碧桐子道:“我听见了没什么,别人听见了传出去,损毁的可是整个凤初园中女儿家的清誉!谁知道那晚,管事嬷嬷们为何忽然要来查夜呢?保不准也是为了查一查,这园里有没有女儿家私自外出与野男人暗通款曲!”
冲灵子听了,猛地站起身来愠怒道:“碧桐子,你可把话说清楚了!这园里有谁与野男人暗通款曲了?几句姐妹间的玩笑话,怎么就毁掉整个凤初园中女儿家的清誉了?”
碧桐子冷笑一声道:“管事嬷嬷们何时来查的夜?不就是你的奴婢阿英离开的第二天吗?我听说管事嬷嬷们来查房时,见你房里少了个人,你才临时报备,说阿英回家了。这园子里人口进进出出可是有规矩的,必得先报备才出入。凭什么阿英就这样特别,来得也蹊跷,去得也随意?”说罢,狠狠盯了阿英一眼。
阿英低下头,默不作声。
碧桐子见状愈发盛气凌人。
冲灵子不顾镜涵子摇头劝阻,恼羞成怒道:“阿英当晚陪我去桑园喂完夜蚕才告假回去的,并没有私自外出。姐姐要是不信,便去问桑园张叔,他可以作证。只是,我们从桑园回来时,恰好在门口碰见阿英的亲戚来此找她,这才来不及跟管事嬷嬷报备就回去了。我回到园中,又因身子乏犯了懒,不想再去找管事嬷嬷饶舌,便想着明日得空再去报备,没成想就拖忘了。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姐姐冰肌玉骨、冷若冰霜,当然可以不通人情世故,一板一眼按规矩来。可别人都是热肚热肠、肉·体凡胎,家中有事周全不了规矩也好,身子劳顿拖了一时半刻也罢,都是入情入理的事,有什么可追究的。至于管事嬷嬷们为何好巧不巧偏在阿英离开后便来查房,姐姐有胆跟她们吵架,难道没胆跟她们问明吗?也罢,姐姐遗世独立,与谁都话不投机,不去问也好,免得又吵。看来妹妹这凡俗污浊之地,也不好留姐姐了。姐姐请回吧。”
碧桐子气得嘴唇发抖,忍了片刻,才驳道:“她是你的奴婢,你自然为她遮掩,但是我听玉兰说阿英与仙府一个叫‘长生’的门童关系匪浅,不知是真是假?”
冲灵子笑道:“他俩是同乡,自然比旁人熟络些。”
碧桐子冷笑道:“是吗?那也巧了!小厨房的李婶也是长生同乡,他们家也在夷陵黄陵庙村。我刚才想吃点心,找她来问菜式,顺便多问了一句卖地的事,怎料她却毫不知情,说断断没有此事?”
阿英此刻心中已想明白,今日万不能让碧桐子占了上风,不然增了她的疑心,来日后患无穷,干脆理直气壮道:“仙姑明察,李婶不知卖地之事实属平常,只因此事原在夷陵黄陵庙村就是子虚乌有之事。”
碧桐子自以为胜券在握,听阿英如是说,更是面露得意之色道:“果然!”
“但是”,阿英提高声量道:“我也并非夷陵黄陵庙村人。我原籍襄阳白水村。长生大哥说我与他是同乡,不过是因为当初我想在府里谋一份差事,长生大哥为了便于向管事嬷嬷引荐,才谎称我与他是同乡罢了。此事,我家仙姑一直知晓,只是觉得无足轻重,便从未对外说明。碧桐子仙姑如若不信,大可派人去襄阳白水村找地保问一问。不过,我们那里是穷乡僻壤,只怕仙姑没个一年半载,根本找不到去的路。不如仙姑再找李婶来问问,问她可曾见过我这个‘同乡’,或者托她去夷陵黄陵庙村找地保查查户籍,看看是否真的查无此人。”
冲灵子道:“正是!”
碧桐子愣了片刻,不甘道:“哼,笑话!既然你与长生无亲无故,连同乡都不是,那他为何要引荐你入府?”
阿英无奈笑道:“不瞒仙姑,仙姑心中的疑惑,也是阿英心中的疑惑。阿英也曾问过长生大哥,长生大哥只说是见我可怜、顺手相助。或许就是有人天生古道热肠?也或许只是仙府门风扶危救困?阿英也不清楚,更不好去怀疑一个人善良的动机。倘若仙姑得空,不妨请仙姑像多问了李婶一句那样,也帮我多问长生大哥一句。仙姑若得了答案,还请不吝赐教,教我也把这便宜能得个明白,阿英在此先谢过了!只是,碧桐子仙姑今日好生奇怪,不过是凭着一点毫无根据的揣测,便急吼吼地跑到我家仙姑屋里来拿我兴师问罪,与仙姑平日冷静淡泊的模样真是判若两人。不过,就像我家仙姑方才所说,既然碧桐子仙姑深信查夜之事与阿英归家有关,何不亲去找管家嬷嬷求证呢?”
碧桐子当夜与管家嬷嬷大吵一架,得罪了管家嬷嬷,这下自然不好去找管家嬷嬷求证,此言可算反复踩中了她的痛处,气得她牙痒痒。
碧桐子咬牙切齿道:“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主仆狼狈为奸,总有一日我必要抓住你们的把柄,禀明仙师!”说罢,带着玉兰气呼呼地转身离去。
冲灵子故意高声道:“碧桐子姐姐慢走不送,姐姐就专心专意抓人把柄去吧,别再来妹妹这里撒泼打滚了!”
碧桐子主仆走后,镜涵子向涓涓示意,涓涓便从袖中掏出一个粉彩瓷瓶,递给了镜涵子。
镜涵子拿着瓷瓶走到冲灵子面前道:“方才涓涓在院中碰见阿英,回来跟我说,阿英回家时被猫抓伤了。正好我家中有一副祖传膏药,名叫‘癒痕膏’,对祛疤消痕颇有奇效,我带了些来以备不时之需。刚想着,阿英或许用得着,就特地前来送药。谁知,进了屋只顾说笑,便浑忘了。妹妹你且收下,留给阿英用吧。”
冲灵子感激道:“多谢姐姐!姐姐真是雪中送炭、情深义重,不像某人专会落井下石、抓人把柄!阿英,快来谢过镜涵子仙姑。”
阿英行礼道:“多谢镜涵子仙姑恩赐厚爱!”
镜涵子抬手示意阿英免礼,又劝慰冲灵子道:“妹妹客气了。碧桐子忌妒你学艺精湛、更在她之上,便故意找茬罢了,不必与她计较。我告辞了,你留步吧。”说罢,便带着涓涓出门了。
冲灵子和阿英目送镜涵子主仆进了自己的房中后才掩门回屋。
冲灵子将瓷瓶交与阿英道:“既是镜涵子姐姐的一番好意,那你就不要辜负,好好留用便是。”
阿英接过药瓶道:“多谢仙姑!”
冲灵子道:“碧桐子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碧桐子这人自恃清高,我见她第一面时就不喜欢。以前她见我功课差劲,便时常冷言冷语挖苦我。自从我学业赶超她之后,她便妒忌心起,更没给我好脸看过。你以后避开她就是了。只是……阿英,你与长生真的不是情侣?”
阿英坦然道:“长生大哥待我很好,但他从没跟我提过别的……”
冲灵子道:“唉,那便罢。你放心,我并非碧桐子那样的冷酷之人。你们若相互喜欢,只管好去,不必顾忌别人闲话。只不要做出越轨之事便好。”
阿英脸红道:“确实并无其他。仙姑怎的忽然这样嘱咐?怪让人害臊的。”
冲灵子道:“碧桐子的话提醒了我,我就顺便嘱咐你呗。也就她稀奇,自己不想嫁便罢,管人姻缘做什么。”
阿英忽然狡黠一笑道:“哦,那如此说来,奴婢倒想起方才镜涵子仙姑说的话了。似乎有一位忘忧子真人对仙姑颇为倾慕,不知仙姑意下如何?”
冲灵子听到“忘忧子真人”五个字,瞬间面色绯红,咬唇娇嗔道:“哪有此事,不过镜涵子姐姐胡说罢了。”
阿英转身去梳妆台上取来铜镜,照着冲灵子的桃花面道:“仙姑自己瞧瞧,这话说得脸红不脸红?比涂了三四层的胭脂还艳呢!”
冲灵子恼道:“该死的,还不拿回去放好!连你也来欺负我,枉费我刚才如此维护你!”
阿英不紧不慢道:“奴婢只是关心仙姑!奴婢可算想明白仙姑写的‘繁红落尽始凄凉,直道忘忧也未忘。数朵殷红似春在,春愁特此系人肠。’是什么意思了。奴婢本以为仙姑有什么难事,心中担忧不已。原来不是难事,是喜事!”
冲灵子被阿英说得低头羞笑不止,再也反驳不来。
阿英道:“奴婢只想问问,那位忘忧子真人,品貌如何,是否与我们娇俏可人的冲灵子仙姑般配?”
冲灵子啐道:“呸!糊涂丫头,哪有让人说这个的?”
阿英道:“怕什么,我们小声些说,不让外间人听到就好。求仙姑说说吧,奴婢好奇得紧,真想知道怎样的人竟能配上我家仙姑!”
冲灵子咯咯地笑了一阵后,娇羞道:“忘忧子真人是一位一等修士,也是当朝一等鄞国公的世子,他天资聪颖、文武双全、待人温厚、风流倜傥,在我们这班修士中是最出类拔萃的。”
阿英奇道:“竟有这样白璧无瑕的人物!怪不得仙姑最近对修道也多了几分兴致!”
冲灵子怪道:“你这半月都不在我身边,如何知道我对修道多了几分兴致?”
阿英笑道:“奴婢刚整理了书桌上那几个小山样的书堆,当时心里就想,怎么仙姑变得如此用功了。就算奴婢不在身边,仙师的功课又催收得急,仙姑以往也是能应付便应付,何曾这样刻苦翻查过?”
冲灵子颔首羞笑道:“大胆!”转而嘟起樱桃小嘴道:“你个死丫头,也太过聪明直露,说得我很不长进一样。眼里越发没规矩了。”
阿英道:“仙姑心胸宽广,才不会因这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同我计较呢。”
冲灵子道:“都怪我多纵了你。吵架吵饿了,摆饭吧。”
阿英点头,转身笑着去取食盒了。
夜里,阿英准备洗漱就寝,她轻轻摘下面纱,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便被脸上的伤痕,刺得心悸。
她也是女儿家,虽然不比冲灵子她们是高高在上的娇小姐,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又何尝不怕容颜损毁呢?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镜涵子仙姑赠予的癒痕膏真有奇效了。
镜涵子出身医药世家,父亲医术了得,母亲也颇通医道。
与冲灵子父母让冲灵子来仙府求学是为攀附权势、广交贵友不同,镜涵子父母让她来仙府修道是为了让她来此学习道家的医术,以此巩固家族的实力和声誉。
镜涵子家中早已为她指腹为婚,订好了婆家。男方一家也是杏林中人,只待她完成修道三年的学业后,便会上门提亲,娶她过门。
阿英看着伤口暗暗叹气。她拿出镜涵子赠予的癒痕膏,打开瓶盖,用手指沾了药膏,对着铜镜细细点搽在伤疤上。
搽好后,她将瓷瓶盖好放在桌上。但那瓷瓶粉彩描金,精致可爱,她看着看着又忍不住拿起来,捏在手中摩挲把玩。
忽然,她想起仙师的药典中提到,在蜀中一个叫“黑竹沟”的山谷险峭处,生长着一种叫“六色芝”的灵芝仙草。
《神农本草经》中,有关于灵芝的记载道:“赤芝,味苦平。主胸中结,益心气,补中,增慧智,不忘。久食,轻身不老,延年神仙。一名丹芝。黑芝,味咸平。主癃,利水道,益肾气,通九窍,聪察。久食,轻身不老,延年神仙。一名元芝。青芝,味酸平。主明目,补肝气,安精魂,仁恕,久食,轻身不老延年神仙。一名龙芝。白芝,味辛平。主咳逆上气,益肺气,通利口鼻,强志意,勇悍,安魄。久食,轻身不老延年神仙。一名玉芝。黄芝,味甘平。主心腹五邪,益脾气,安神,忠信和乐。久食,轻身不老延年神仙。一名金芝。紫芝,味甘温。主耳聋,利关节,保神,益精气,坚筋骨,好颜色。久服,轻身不老延年。一名木芝。”
而“六色芝”这味灵芝仙草,则是在一株灵芝上长出“赤、黑、青、白、黄、紫”六瓣颜色,功效强于各芝千百倍,能医治百病、强神安魄、延年不老、起死回生,是灵芝中的绝品、世所罕见。
阿英听冲灵子提过,仙师课上在讲到这种灵芝仙草时,深恨自己年事已高,无法前往黑竹沟采药。若有此药,其苦心研制的长生不老药必成。恰因缺了此药,他只得以六芝替代,无奈终难效验。
阿英便想,假若自己能采得此药,来医治张婶的邪病,或许能交换张叔说出当年诡事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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