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后,仙师派人去凤初园将阿英请到清虚阁中。

    阿英觉得奇怪,仙师向来很少直接与自己对话,以往有所吩咐,都是通过金蝉童子转达。

    阿英问来人所为何事,来人称并不清楚。阿英联想到近来的是是非非,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清虚阁中求见仙师。

    来到殿中,只见金蝉童子也在仙师身边陪侍。

    阿英道:“拜见仙师。”

    仙师盘腿端坐在太师椅的蒲团上,道:“你可知本座为何忽然找你前来?”

    阿英道:“阿英不知。”

    仙师道:“那日,后山桑园猫妖忽有异动,本座便觉得可疑。第二日,本座亲往后山查看结界,竟然发现草木之上留有某人做法的痕迹。甚至,在不显眼的砂石间,还遗留着几滴血迹。本座当时便知,一定是有人私自在后山作法,才招来了猫妖。于是,本座便叫王管家找来管事嬷嬷清点府中各处人数,却发现当夜并无任何修士亥时之前还未归寝。本座不放心,便叫王管家第二日夜里,组织管事嬷嬷们突击查寝。结果发现所有修士包括他们的贴身奴仆在内,只有你一人外出探亲。而所有修士和他们的贴身奴仆身上均未沾染妖气。于是,本座便想,难道作法之人,竟是外出探亲的你?本座那时怀疑你心怀不轨,故意混入仙府。于是,找来凤初园的仙府下人们,查问你的底细和日常交际。甚至,后来还派人前往你真正的家乡——襄阳白水村一探究竟。结果,都未发现可疑。”

    阿英惊叹于仙师竟然如此心思缜密、深藏不露,自己早被彻底看穿却浑然不知,当下不由得面红耳赤。

    仙师接着道:“既然你之前只是一个普通村姑,那为何现在却能作法招妖呢?本座猜想,你所知的法术,或许是你跟随的冲灵子修士私下教授于你。于是,本座一连几日布置了好些关于招妖法术的策论,想以此暗示冲灵子不要胡乱试法,更不要教授旁人。可是,令本座颇为意外的是,冲灵子不仅未能看破本座真正的意图,而且将道义混淆颠倒,答得牛头不对马嘴。本座这才想起,冲灵子的学业是自你来到她身边后才渐有起色。虽然不愿相信自己看重的徒弟会欺瞒自己,但事实摆在眼前,也不得不信了。”

    阿英听到仙师提及冲灵子,心中一凛,正想开口替冲灵子辩驳,只见仙师抬掌示意阿英且听自己说完。阿英只好按捺下来,闭口不言。

    仙师又道:“本座知道你想说什么。冲灵子的事都有迹可循,你不必再替她遮掩。她虽然是你的恩人,但你纵她懒怠帮她舞弊,对她而言,就真的百无一害吗?修道之事,容不半点虚伪,降妖除魔都需有硬本事。你可曾想过,她有天临阵对敌,会否因为学艺不精而身陷险境?”

    阿英知道仙师所言有理,于是只好不再争辩,静听教诲。

    仙师道:“本座喜爱冲灵子灵动娇憨,从未训斥过冲灵子,今后也不会因为此事为难她。但本座希望你能适时进言,劝她迷途知返,也许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阿英道:“是,阿英明白了。”

    仙师道:“你可知本座为何一早看破却不点破,对你一再维护?”

    阿英满脸疑惑道:“阿英不知。这也是阿英一直以来,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还请仙师明示。”

    仙师道:“因为惜才。先帝薨逝之前曾牢牢嘱托过本座两件事。一件是栽培本座飞升后的继任者,另一件是研制长生不老药。从天资看来,你是唯一能帮本座完成这两件事的人。”

    阿英奇道:“我?!”

    仙师颔首道:“你是本座有生以来见过在道学上最有天赋的人。因此本座才一直佯装不知让你继续留在仙府。因此本座才借花园之事,以补偿为名,放你入学堂旁听。因此本座才在丹霞子等人在学堂刁难你时,执意庇护立封你为监学。也因此本座才要施展返魂术,竭力救人保你。”

    阿英恍然大悟,但又心存不安道:“可是仙师,我自觉愚钝,不过因为报仇心切,所以比其他修士更加勤奋罢了,也许并没有仙师口中所言的天赋。能得仙师看重本是莫大的荣幸,但阿英只怕有负仙师所望。”

    仙师道:“不必害怕。你且继续好好修炼,成与不成,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阿英道:“仙师既然爱惜英才,为何不撤去收徒门槛,广招天下贤士呢?仙师之所以觉得阿英出类拔萃,或许不过是因为许多比我更有天赋的人,不能进入仙府修道,才被埋没了而已。”

    仙师道:“当年先帝下旨命本座收徒办学,特意指示本座,学徒中要有皇室子弟,让他们能为保护天下子民扛起一份责任,能为守护祖宗基业贡献一份力量。但是,一旦收了皇室子弟为徒,就很难再不看门楣,广纳贤士了。何况,修道不同其他,讲求心思纯净。食不果腹之人,纵然天赋异禀,也少有能耐住苦寒,潜心修道的。若真有那样的人,以其虔心智力,本座不收其为徒,其也必成大器。本座不招纳其入府,其也必定能不计辛劳,走到本座面前。就比如,你。”

    阿英道:“阿英愧不敢当。阿英其实是得到诸多贵人相助和仙师庇佑,才能走到今天。饮水思源,不敢忘恩。”

    仙师道:“你有感恩之心,本座甚是欣慰。但本座想说的是,有心有智之人,必能善用其心力,突破世间藩篱,打破命运枷锁,来到本座面前,让本座不得不成全。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也才是本座倾心栽培、堪当重任的对象。”

    仙师此言,不禁令阿英联想到之前听闻的关于仙师的种种传说。她明白,仙师正是他自己口中那种,突破世间藩篱,打破命运枷锁的人。

    阿英相信仙师说得对,于是转而问道:“敢问仙师,为何今日忽然要将前因后果告知于我?”

    仙师道:“因为本座决定,未免以后你与丹霞子修士等人再起争端,同时也是为了以后要好地栽培你,免去你监学之职,转任丹房丹童和藏经阁主事。肩挑双责,你可愿意?”

    丹房和藏经阁,乃是仙府的绝密禁地,获准进入这两个地方,是至高无上的肯定和嘉奖。

    阿英不禁心中又愧又喜,激动得不知如何作答,只用力地连连点头,俯身叩首。

    仙师又道:“你既转任为丹房丹童和藏经阁主事,重任在肩,事务繁忙,自然也不能继续服侍冲灵子了。而且,你以后办事都在太虚园中,起居也自然是挪到太虚园中较为方便。本座会差人告诉冲灵子,另寻贴身侍婢,月银由仙府供给。之前留在她房中伺候的三人,她若想要留用,也可继续留用,月银照旧由仙府发放。”

    阿英道:“仙师,这……我怕仙姑离了我不习惯……不如我依旧留在仙姑身边,每日早些起身入园,必定不会误事。”

    仙师道:“冲灵子离了你,是可能会不习惯,但她也不能一辈子都依赖你。不如趁早让她适应,就当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阿英沉思片刻,点点头,接受了仙师的安排。

    仙师对着金蝉童子道:“金蝉,太虚园里女修所住的乾元观,是否还有空房?”

    金蝉童子站在一旁道:“尚有三间空房。”

    仙师道:“让王管家找管事嬷嬷安排一下,挑间好的,分与阿英。”

    金蝉童子道:“是。”

    拜别仙师后,阿英回到了凤初园冲灵子房中。在支走仙府指派来的三名下人后,阿英将仙师的安排,转告了冲灵子。

    冲灵子一听就不乐意了,吵着嚷着,不肯让阿英过去。

    冲灵子委屈道:“你是我带进来凤初园来的人,仙师凭什么忽然就摘了去?”

    阿英道:“我也禀告过仙师,希望继续留在凤初园里与仙姑同住,但被仙师驳回了。”

    冲灵子哭道:“不行,我不放你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阿英道:“奴婢感念仙姑恩德,当然也不想离开仙姑。只是,仙姑可否听奴婢一言?”

    冲灵子道:“你说。”

    阿英替冲灵子揩了泪眼,道:“奴婢知道仙姑钟情忘忧子真人,忘忧子真人也爱慕仙姑。仙姑与真人是男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

    说到此处,冲灵子已微露娇羞之态,嗔道:“提这个做什么!”

    阿英耐心道:“仙姑了解忘忧子真人,他出身高贵又文武双全。从文习武、出仕为官,都不难。只因痴爱道学,才选择来晖岳门拜师修道。平日听真人与人交谈,三句话不离修道。奴婢猜想,真人与仙姑相处时,也是如此。奴婢虽然不通男女情·爱,但以人之常情来揣度,人与人之间之所以能够长久交往、历时不厌,不外乎是性情融合、志趣相投罢了。奴婢在此斗胆一劝,仙姑若想与真人长相厮守,那修道之事,就万不可懈怠。”

    冲灵子听完,面露哀愁,语带感伤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亦明白你所说的道理。只是我天生对修道毫无兴趣,也不像你颇有天赋、能下苦工。我不只是仿佛与道无缘,死活悟不透它的奥妙。我知道忘忧子醉心道学,也打算今后好好去学。想留你在我身边,并不为你以后还能再代我完成功课。我只是希望想不明白的时候,能问问你罢了。还有就是,希望有个人,能跟我说说体己话。你虽不是我的家生丫鬟,来我身边服侍也不久,但与我性情投合,我能倾吐心声。但换作别人,我是万万不想的。即便是忘忧子,也不如这般了解包容我。”

    阿英也不禁伤感道:“承蒙仙姑不弃、时时照拂,奴婢才有今天。奴婢又何尝不是一人孤零零地漂泊仙府,唯有仙姑能够相伴取暖呢?”

    冲灵子闻言,忽释然道:“算了,你还是去仙师身边吧。我在仙府修完三年学业,总是要回家的。那你到时要怎么办呢?你家中父母俱已亡故,无依无靠,难道让你跟我回家,做奴婢伺候我一辈子吗?你现在有这样难得的锦绣前程,我不该耽误你。”

    阿英泪目道:“仙姑说这样的话,可是真的恼了?大不了我不去便是,仙姑不要因此疏远了我。”

    冲灵子道:“糊涂糊涂!我是衷心替你高兴。能进仙府两大绝密禁地做事,是你的福气,也是全天下修士梦寐以求,却求之不得的机遇。等你学到仙师最厉害的本事之后,以后就算孤身一人,也不必担忧生计问题。说不定,还会像仙师一样受国重用,从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让你这样天资聪颖的人,呆在我身边做奴婢,实在太可惜了。我也狠不下这个心。”

    阿英道:“仙姑……”

    冲灵子道:“去吧,又不是去什么天远地远的地方。不是还在仙府吗?大不了我上完课,就去藏经阁和丹房,找你出来就是了。”

    阿英泪眼婆娑,泣不成声。

    冲灵子见此,反笑道:“这有什么好哭的?忽然这么没出息了!被碧桐子刺伤,被丹霞子嘲弄的时候,也没见你哭得这么伤心,看得我鼻子发酸了……”说罢,将阿英一把抱住,二人相拥在一起,又哭又笑。

    三日后的傍晚,阿英便搬进了王管家安排的乾元观房中。

    说是搬进来,其实她身无长物,不过是收拾了几件衣服打成个包袱,就住进来了而已。王管家安排的房间在乾元观二楼,是三间空房里最好的。房间南北朝向,宽敞通透,之前已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比她先前与冲灵子同住的房间还要好。

    阿英打开窗户,只见太虚园的风光尽收眼底。她这辈子没住过这么好的地方,本该心中喜悦,却不知为何怅然若失。

    王管家问阿英可要添置服侍的丫鬟。阿英笑道,自己就是丫鬟,何需其他丫鬟再来伺候。王管家心领神会,嘱咐阿英有事只管去找管事嬷嬷后,便告辞了。

    夕阳西下,晚霞漫丽。

    凌云此刻正站在清虚阁的檐下,仰头默默注视着乾元观二楼窗边的阿英。

    橙黄如纱的霞光照在阿英脸上,更添了幻美静谧。

    凌云想起,那年天界初相遇,九玄就是这样身披霞光,站在无尽翻滚的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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