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殊看得有些晃神,总觉得这样戏谑的表情不应该出现在阿塞尔那张英气俊朗,却又如霜雪般冰冷的脸上。
一时间他无端地想起了两个人,一个是顾枫,一个是今天下午在停机台听到的名字,那个自尊心爆棚,好像是叫“魏炎”的家伙。
只不过,和魏炎那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邪笑不同,跟顾枫的一脸浪荡风骚也不同,阿塞尔那笑里明显隐藏了其余的情绪。
兰殊后知后觉——那是一份浅薄的快意。
他一下就坐直身子,有些揣摩不透阿塞尔对顾枫的态度了。
“小朋友,别这么紧张。”阿塞尔微微埋头,边摇着边笑了笑。
他给自己倒了杯浓度很低的酒,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这玩意:“首先,要谢谢你替他送来通讯器,不管他究竟是什么意思,这对我们而言都无疑帮了很大的忙。”
“其次,”阿塞尔两手交叉立于桌面,“我很好奇,他都对你说过些什么。”
“放心吧,你可以大胆地说,”阿塞尔冷僵的五官笑起来时如霜寒融化,给人一种初春融雪的迷惑性,“只要你坦白顾枫告诉你的所有事情,我可以保证你在兰普城的安全。”
如果不是情况所迫,其实十九岁的兰殊并不喜欢被人看作小朋友。
他的眼神暗了暗,略有无奈地深吸了口气。
“好,我都告诉你。”
—
是夜,静谧的昏暗让兰普城看起来更像是一座诡谲之城了。
兰普城的居民——这是个美化的叫法,人数并不多,常住人口——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大概也就三四百人左右。
“砰——”
一声巨响在夜的静谧中格外清晰,兰殊下意识地缩了缩耳朵,从床上起身去关窗户。
双脚沾地的那一刻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惊惧——
那是枪击的声音。
恍惚间他记起顾枫曾给予自己的忠告,说城外的变异生物和城内的人心都是可怖的东西。
透过窗户,兰殊斜眺向远方,夜晚的兰普城漆黑一片,唯有四下稀疏的几盏灯火,和天上依稀可见的几颗明星。
他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这几天的太空旅程,如果能在太空中看见这些星星,它们的样子一定比现在这样看来得更漂亮,更震撼。
——可惜他现在身在罪犯之都,别说太空,怎么活下去都成了老大难的问题。
兰殊倚在窗边叹了口气。
和阿塞尔的交谈让他终于搞懂了身为囚犯押送官的顾枫对自己态度友好得不正常的原因。
他只是需要一个向阿塞尔传递信物——那块通讯器的人。
自垃圾星被征为流放之地以来,科诺帝国押往这里的罪犯也才仅仅十八人而已,兰殊是第十九号凡人,也是近五年来的唯一一个。
他一方面庆幸顾枫会选择自己,一方面又觉得除了自己,顾枫好像别无选择。
不过这都没关系,重要的是,因为顾枫,他暂时在阿塞尔这里得到了庇护。
至于以后怎么办,他现在确实毫无头绪。
窗户“吱呀”一声被兰殊关上。
那道枪声迅速点燃了他心里的不安,听阿塞尔说,这里的猎人小队之间时常也会发生摩擦,为了争抢资源大打出手,想来刚才的情况便是这样。
关窗的震动抖落了一些窗沿的微小碎石,泥石向下坠去,落在了一处肩膀的布料上,又被人随意拂落。
在没有人看得到的酒馆外壁,一滩透明的液状水沿着酒馆外壁耸动向上,宣告着幽静夜晚的祥和旋即将被打破。
—
几分钟前,三层的某个房间里,阿塞尔漫无困意地靠坐在床上,手中握着那个通讯器。
目前为止,他并没有收到任何来自顾枫的消息。不过值得可喜的一点是,顾枫终于背叛、或者换个说法,看清了科诺帝国的真面目。
阿塞尔被丈夫亲自流放的时候,丈夫还是科诺帝国的中校。
彼时的顾枫为了自己对帝国虔诚的信仰而怨怼于阿塞尔的居心叵测,听新来的小朋友说,现在他却早已自请降职为不入流的押送官。
长臂一挥,捞过床头的半杯酒,阿塞尔倚坐床头,抿了一口。
如果有条件的话,其实他更喜欢喝茶,但垃圾星的气候不足以支撑茶树的生长,他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茶水的味道了。
阿塞尔不喜欢这个地方,比这里的任何人都。
或许这个通讯器就是顾枫传递的一个信号、一个契机。有他的帮助,自己筹谋多年的计划会进展得更顺利!
“砰——”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一声枪响。
俊美的青年皱了皱眉头,情绪却没什么太大的波动,甚至继续抿着手中的酒。
死亡在这里是很平常的事。
他曾帮助过很多人脱离险境,酒馆的员工们、阿秋、岁岁……但普世救赎观在兰普城显然没有实用之处,枯萎星球的一隅安身角落早已演化出了自己的规则。
兰普城的地域和所有自然界的生存法则一样——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将酒杯“咚”地放回床头柜上,力气有些大,眼见仅剩的一点点酒水撒了出来,打湿了其下垫着的几张书写纸。
那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几乎涵盖了兰普城现在的绝大部分人,有的名字被书写者圈了起来,有的打着勾,有的则没有任何标注。
最上面的一张像是一份总结样式的概括,阿塞尔将它拿了过来,用纸拭了拭渗透进去的水。
微茫的台灯光将那张薄薄的纸照得几近透明,有几个名字在纸上显得格外显眼:
阿秋、本杰明、艾维拉、lix……
还有两个与前面几项不怎么相同的名字,一个在写下后又被斜线划去,一个打上圈,后面跟了一个大大的墨点,昭示书写者彼时的犹豫。
这两个名字分别是“岁岁”和“兰殊”。
就在这一瞬间,阿塞尔突然没由来地感到了一阵心慌。
不安的预感顺着脊椎爬满了他全身的神经,大脑充斥着一股难以自控的愤怒和惊惧——
这是蓝星人与生俱来的危险感知力!
“呜啊啊啊!!救命!!”
几乎就在同时,求救的声音从楼上响了起来。
——那是岁岁的声音!
“阿塞尔哥哥!!阿秋姐姐!!”
“救命!救救我!!”
阿塞尔摁着胸口深呼吸了几口气,掏出床头柜里的枪,他旋即冲出了房间。
被遗落在床上的通讯器几乎随着他的关门在同一时刻亮起,来信的设备名为【kn-5rp18】:
【六年了,我的雪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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